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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每天早上把车停在地下后返回一楼大堂,搭乘总裁专用电梯,对每一位经过她身边时视线无不惊异地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略作停留,然后向她友好问候的员工微笑回礼。
没几天周湘苓带着用人中午来给她送自制的便当,各种版本的故事至此全部刹车,尽皆恍然大悟,原来现在执掌公司的是正牌的未来总裁夫人,代理女总裁的形象就此江山落定,大楼里终于完全平复下来。
之后欧阳菊含如期返美。
她则渐渐养成占南弦当初的习惯,每日早上八时半一定出现在浅宇,逢周六必回占宅陪伴周湘苓用餐。
即使有高访和管惕协助,温暖仍然对庞大的繁杂事务应付得很吃力,刚开始时她把时间大量花在翻阅卷宗上,而不敢独自对重要文件做最终批示,动辄过亿的生意,只要看漏或误解几个字,就有可能造成重大损失。
一捆捆捧来的卷宗,里面记载有占南弦对种类繁多案例的批示。
不同项目在不同阶段所遭遇到的各种她可能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的疑难杂症,他总能巧妙地化解,即使同一类型的业务只要对象换了不同公司或区域,他的处理手法也会大相径庭。
慢慢理解消化之后,接触得越深,她内心对占南弦愈加折服。
而且越投入便越觉得,比起如今肩负一个大企业的运作,她从前那种一己的伤春悲秋是多么渺小。
也许当初占南弦创建浅宇时并没有考虑太长远,但当一个企业扩展到承载了太多人的梦想、事业和生活之后,一切已变得截然不同。
只要一朝还坐在总裁办公室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里,每一个想法都必须深思熟虑,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重周全,任何时候都不能出一丝差错,因为需要为这些错误付出代价的永远不会是决策者本身,当一个企业走向衰亡,减薪、降职、裁员等祸难只会降临到最无辜的员工身上。
浅宇过去十年间从未解雇过任何职员。
浅宇斥巨资为员工建造了一幢设施超级完善全部免费开放的附楼。
那不仅仅只是回馈,更重要的是意味着,为这许多人遮风挡雨已成他肩不能卸的责任。
单纯只是维持企业的良好运作已需要耗费巨大精力,以及很强的决断能力,如欲使它永远走在同业前端,保持世界领先水准,使倚赖他羽翼生存的员工梦想能纵深发展,饭碗能长期保障,则绝对少不了一个有着高瞻远见、魄力果敢和才华卓越的顶尖领导人。
过去十年间,占南弦把这一切都做到了。
每每忙碌中不觉意抬头,见两扇紧掩的暗玫色精雕漆门内一室空茫寂静,那一瞬间她会怔一怔,不知身在何地,而心头浮掠过他清晰的身影,仿佛此刻他正站在她面前。
赶紧甩甩脑袋,把不合时宜的轻愁淡怨压下去,埋头专心再战。
半个多月下来,温暖学习的过程十分艰苦。
所幸占南弦在离开前已把绝大部分事情都做了指示,甚至一些他们没有考虑到的细节他也提前留了批示,她和高访及管惕只需沿着他制定好的方向稳健前行。
她逐渐把吸收到的知识应用到业务和公司管理上,并在实际处理中融会贯通,在经历过几次决策失误被高访提醒才不至于造成实际损失的深刻教训后也积累了经验,这超人的聪颖和上手之快令高访惊异,管惕则大跌眼镜。
而为了缓解她的压力和照顾她的废寝忘食,丁小岱被再次安排上来。
十二时整,小妹拎起每天中午都是周湘苓派专人送来的四层饭盒敲门进去。
“温姐姐,午饭时间到了!”
温暖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伸个懒腰,看表,“你还真是分秒不差。”
丁小岱嘿笑着坐在她对面,“周阿姨说了,晚一秒都要唯我是问。”
看着摆到面前那碗加了花旗参的炖汤,温暖叹气,“谁想出来的这种口腹酷刑。”
“虽然苦了点,不过对身体有益,你快喝啦!”
方拿起钢勺,高访已敲门进来,一见桌上阵仗,未语先笑。
温暖如遇救星,叫道:“来得正好,快,帮我消灭这碗汤。”
丁小岱一手拍过去,“你敢!”
意识到他们有事要谈,瞪了一眼温暖后她起身出去。
高访道:“我收到消息,朱令鸿暗中以其他公司的名义,想买下我们拆解出售的代中其中一家子公司。”
温暖想了想,“卖给他,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能东山再起,那是他本事。
高访点头,“日本方面,由于竞争激烈,陇本次山一再提出降价的要求,这几天他又在催促我们尽快答复。”
“这件事我想过了,价格我们不能降,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会很麻烦,不过陇本是老客户,而且一向合作良好,我的想法是,如果他在下一季度能够完成这个销售额。”温暖抽过纸笔写了一个数字,“我们可以考虑把日本的代理权给他。”
高访笑,“这主意不错,我比较过日本市场这一年来的销售数据,其他几家都被陇本打压得厉害,估计不出半年就会开始萎缩,届时压货达不到额度也就不再值得我们花精力扶持。”
现在给陇本次山代理权,不过是相当于提前送他一个顺水人情。
商议完毕高访离去,饭后温暖拨通管惕的电话。
“我看到研究所写给南弦的邮件提到绝密计划,那是什么?”
“是一组投资超过三十亿美元的智能芯片开发,占美男前年做出的提案,他认为现在百分百的年轻人不管工作生活都已经离不开网络,由此决定研发一个包涵工作助手、聊天对象、心理医师、辅导管教等种种功用在内的非实体智能机器人。”
温暖颇感兴趣,“那岂不是无所不能?”
“接近这个原理,这组智能芯片具有庞大的知识库、独立思考能力和事件处理能力,还拥有完善人格,使用者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定制它的外形、性别、性格、语言和沟通模式,占美男的桌面电脑上安装有第一阶段试用版,你可以打开来玩一玩。”
“唉,现在还没时间,忙得像只死狗。”
她言若有憾地,管惕大笑。
挂了电话,温暖逐一审阅摆在桌上的文件。
或签名,或核准,或驳回,处理完毕后转向邮箱,先批示公文流转部分,再对百分之八十以上汇报工作进度的邮件一览而过,只挑些重点关键地写下简明扼要的指示然后转给相关负责人处理。
慢慢已开始得心应手,临下班前终于空闲了些。
拿过桌上的果盒,取颗梅子含在嘴里,生津醒神。
果盒旁摆着两张明信片,一张来自新加坡,一张来自澳门。
视线不经意掠过液晶屏,想起管惕的说话,她推开手提,摁亮台式机的电源,等待电脑开机的空隙她从椅子里站起,捏手成拳捶了捶后腰,在阔大安静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走着走着站到玻幕前,无声俯视。
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花如雪。
何事最催人老?大约非等待莫属。
一日一如年,心字几成灰。
静静看着六十六层高楼下的地面,人蚁车盒,马路像是长长的蜿蜒的海带,太高的高度,使原本现实的一切在眼底变得如此失真起来,如同往事,明明一幕幕才发生在昨日,此刻想起,却已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一轮夕阳挂在遥远天空,大朵大朵的云层被染成灿红。
无边无际,墙内墙外,全是华美天色下孤身一人的寂寥。
无人分享,无人陪伴,有的只是噬骨的思念,以及不知那身在何方的惶恐。
“老婆,生日快乐……”
温暖倏然回头,双眸惊骇睁圆。
视线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落,全无人迹,狂震的心稍微压下,终于意识到那鬼魅似的说话声来自于桌上电脑,她几乎是扑过去。
屏幕右下角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小小牧童,似被骤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白眼珠在横线上滚了滚后兴奋不已,“你是温暖!”
温暖有点傻眼,“刚才——是你在说话?”
“刚才?喔,今天九月九日,那是老大设定的开机自动提醒。”
屏幕上即时出现照片,占南弦以手托腮坐在位置里,略显落寞的微倦俊容带着浅浅笑意,星闪双眸仿佛在那一霎无意识地撤下了所有心防,还原出最初一丝纯真,空气中再度传来他低低的声音,“老婆,生日快乐……”
微怯嗓音像极了十年前,那个专被她欺负的美少年,每每无辜收到一封不知哪里来的示爱信,都要被她狠狠质问一百遍。
温暖当场流下泪来。
“啊——你为什么哭了?”
小牧童被她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急得一下子跳上牛背想骑牛离去,一下子又翻身跳下来,在原地不停转圈,不知如何是好,“老大在哪里?都怪他改了我的设置!”
强大的后台处理功能被慌张的小人儿不假思索地触发。
几秒后整个浅宇大楼里的每一部电脑都啪一声打出一行来历不明的字,“老大在哪里?快出来!”紧接着覆盖在大楼范围内的每一部手机都收到了莫名其妙的简讯,“老大在哪里?快出来!”
同一时间安装在机房独立服务器上联通内部网络的卫星系统被强行侵入,屏幕上小牧童越转越快,采集来的大量数据在飞速运算中被分析过滤,很快就锁定了两处信号源,在万分之一秒间排除近在咫尺的总裁办公室里的接收点,自动生成的数据包往另一处扔了过去,“老大在哪里?快出来!”
良久,发去的讯息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怎么办!怎么办!”横线上眼珠滚来滚去,只差也滚出两滴泪来,无计可施的小牧童再次翻身骑上牛背,正待逃走,忽地,传输信号一闪,终于有人传回,“你怎么会闯入这个特殊频段?”
“啊啊啊!终于找到你了!快出来!”
“别再调皮,小心管惕拆了你洗脑重装。”
小牧童既惊又慌,抓起视频成像就砸过去,“温暖哭了!”
屏幕上温暖的黑发螓首伏在桌面,仿佛是忍耐了许久此刻终于爆发,充彻整个空间的哭声毫不遮掩,凄切得像极了怨恨,又像无处发泄,由于哭得过久她的呜呜声中已不时带上喘息,抽动的双肩显得异样孤零无助。
这次回应奇快,“你做了什么?!”大大的问号加惊叹号,似一股控制不住骤涌而来的焦虑和怒意。
“不是我!是你设置的自动提醒!她一听到就哭了!你快改掉——”
“你闭嘴!叫她起来。”
滚在横线上的白眼珠拉向桌面,小牧童出声叫道,“温暖,你起来,我找到——”
“少废话。”一道指令无声拍入它的处理元中枢。
小牧童扁扁嘴,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转过身去坐在地上,只留下一个委屈背影。
温暖终于缓过了情绪,控制住哭声,抬起头来,抽过面纸抹泪,心底的话无意识流淌出口,“他到底在哪?”
小牧童一动不动。
过了几秒,屏幕上啪地打出两个字,“海上。”
她嘶哑抽噎,“我好想他。”
良久,没有任何信息。
她又道:“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他。”
这次有了回应,“什么事?”
她苦笑,自言自语,“很多,想问他有没有和薄一心上过床,想问——”
“没有。”
温暖一怔,将脸枕在桌面的手臂上,侧头看着电脑屏幕上小牧童的背影,惆怅不已,“原来你真的可以和人聊心事。”
“还有什么想问的?”
“别的女人呢?有没有?”
“没有。”
“只有我一个?”她抬首,秀美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腕上,完全忘记回答她的只是一组虚拟智能程序,红肿双目内既期待又紧张。
“是。”
毫不犹豫的肯定回答像一杯水样巧克力,入眼后甜得她的心花开始一点一点绽放,脸上泪犹未干,却不禁微微笑了,“虽然你的话当不得真,不过还是谢谢你,一宇。”
始终背对她的小牧童嘟囔着耸了耸后肩。
一会儿后,屏幕上再打出一行字。
“还有问题吗?”
她沉默,长睫垂落,声音低悄如丝,“他……还爱我吗?”
过了许久,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
“永是你的弦。”
眼泪再度激涌而出,如愿获得虚幻的安慰,却徒然令一颗心更苦更痛,失控的情绪使她下意识做了一个阻止自己继续沉溺的动作,她在起身刹那直接关了电脑的电源。
地球的另一端。
南太平洋某处无边无际的海域上停着一艘海艇。
广袤天空下,万里夕暮,一道颀修身影静静地倚着船舷。
极目远眺,见天不见地,除了浩瀚的海水还是无垠海水,世界的尽头拉成水天接壤的海平线,一波波深墨似的海浪拍艇而来,然后漫打向不远处露出海面的石峰峭壁,除了怪石嶙峋的悬崖顶端密密生长着不知几百几千年的树木,在这方天与海的深处,荒陌得甚至不见飞鸟痕迹。
半晌之后,暮色中他的唇边慢慢荡出一抹致命的涟漪。
笑容一直伴随他走入船舱,把手中早已关闭了所有功能只剩下卫星导航的手机,固定回船篷上的扣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