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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轻描淡写,郗颜却深知醉酒后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多少吃一点,因为饿晕上头条可是有点丢人。”看看早餐发现都是她爱吃的,她说:“算了,你等会儿吧,我煮粥给你。”
温行远质疑她的能力:“你会吗?因为火烧厨房上头条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郗颜瞪他:“你要不要这么过份啊?”
温行远赔笑:“小的知错。”等她进了厨房,他朝浴室去了,随后又探出头来说,“郗贺打电话说晚上来接你。”
“我哥?”郗颜反问:“早上打的?座机还是手机啊?”
“手机你没接,座机我接了。”
“你接座机了?”郗颜急了:“谁让你接的?”
温行远一脸无辜,“我接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不吵醒你。”
“你还犟嘴。”郗颜气冲冲地从厨房过来,站在浴室外踢门,“喂,你在洗澡吗?”
温行远语音带笑:“怎么,你要看?”
“看个鬼,我又没有耍流氓的嗜好。我是告诉你这里没有衣服换,你是不是等会去酒店再洗。”温行远多少有些洁癖郗颜还是了解的。
浴室门倏地打开,上身全裸的温行远与她迎面而立,“对我很上心啊,连我的习惯都摸清了?”
“少臭美了。”郗颜吓了一跳,想推他进去,手伸出去又不好意思碰他,心急之下索性抬脚踢他小腿,态度恶劣:“你暴露狂啊,着急脱什么衣服,你给我穿整齐了再出来。”
温行远被她转身的动作逗笑:“我都不介意,你不好意思什么。”
“替你不好意思。”郗颜回厨房继续煮粥,等把米捣鼓进锅里,忍不住骂了句:“流氓啊。”
等待的时间里,郗颜到衣柜里翻出一套以前郗贺留在她这的衣服,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她扬声喊:“我这有我哥的衣服,你要不要先将就一下?”没有回应。然后,浴室门打开,围着浴巾的温行远大摇大摆走出来。
郗颜随手把身后的靠垫扔过去,“有没有点羞耻心?能不能别这么放荡?”
温行远朗声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扑上来啊?”
郗颜把衣服甩过去:“穿上。”
她都三年没回家了,衣服自然是压箱底的货色。
“都快发霉了你让我穿?”温行远嫌弃地拿开:“不要。”
“那就穿一身酒味的吧。不过,为免把我熏醉了,”郗颜瞪他一眼:“慢走不送。”
“多少人想看都没机会,你不把握一下?”温行远无视她的逐客令,贱贱地说:“我身材还不错,不信你检验。”说着人已经凑到郗颜面前。
郗颜拿抱枕招呼他的俊脸,“谁要检验,自恋狂。”说完不再理他,去厨房端粥。
注意到她泛红的侧脸,温行远满心愉悦的笑起来。结果,等郗颜把粥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笑不起来了,“这是烧焦的节奏吗?你确定我吃完不需要去医院?”
“哪那么多废话。”郗颜“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反正我这离医院近,走路三分钟,放心吧,方便。”说完转身进了主卧,准备为醉鬼打扫战场。
温行远正在对那碗卖相着实很差的粥做心理建设,门铃就响了。他如获大赦地起身。
郗颜以为是郗贺,从卧室探出头来:“你不是说我哥晚上才来吗?”
温行远以为是酒店给他送衣服的人:“这个点他应该还在G市呢。”话语间,他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韩诺。
待看清面前衣衫不整的温行远,他神色骤变。
事后很久,郗颜依然记得这个清晨,眉宇间郁色深浓的韩诺与神色清淡的温行远对峙的场景。
率先开口的是温行远:“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明明是在替郗颜解释,可目光却似有重量,沉甸甸地落在韩诺身上。
如果韩诺的脸色不那么难看,或是回应一句:“我什么都没想。”郗颜觉得那天的结局应该会不同。可是,他却说:“我在楼下等你。”
他甚至没有勇气踏进这个她和温行远共处的房间里。
郗颜既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韩诺转身走向电梯,等里面的人出来后,他走进去,直到电梯门关上,他都没有回头。
酒店服务生见到裸着上身的温行远,上前确认他的身份:“请问是温行远先生吗?”
温行远伸手接过袋子,在他拿来的单子上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短暂的沉默,似是在压抑什么。
片刻,温行远极缓慢的呼出一口气,他朝郗颜伸手:“过来。”
郗颜有一瞬的迟疑,但还是走过来。
温行远的手近在咫尺,她却没勇气去握。
温行远没有坚持,手落在她肩膀上,轻轻捏了捏:“感情不能模糊,必须清清楚楚。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郗颜抬眸,在他眼中看到那个几乎脆弱到狼狈的自己,一如三年前。而那双并不陌生的黑眸里依旧写满鼓励。
郗颜在他的注视下逼退泪意,“那我去了。”
温行远没说话,也没松手,只是静静看着她。就在郗颜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伸手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别做傻事。”
他的声音清亮而温和,仿佛忽然间起了风,吹动心头无数树影,吹散郗颜胸臆间斑驳的迷惘。然后,她弯唇笑起来:“好啊。”
温行远松手:“去吧,我等你。”
韩诺倚在车前抽烟,烟雾缭绕中让人看不清表情。见郗颜出来,像是担心她下一秒会因后悔转身离去似的,他掐熄烟,疾步上前扣住她手腕把人塞进车后座。
韩诺跟着坐进后座,看着郗颜,等着她否认。
但她没有。
“我以为三年前就是结束,我以为我们没有彼此会比在一起更好;我以为,只要你幸福,我怎么样都可以。”事实却是,当你身边站着一个毫不逊色于我的人,我接受不了。眼晴如浩瀚的大海,深沉地落在郗颜身上,韩诺吐字艰难,“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决定分开的是你,甚至没一句解释。”没有想像的难,郗颜直视他的眼睛:“我被爱情抛弃的时候,你和谢远藤站在一起。当时我不明白,怎么你忽然就变了。现在,答案对我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能想到你是有苦衷的,可你不该连让我选择的权力都剥夺了。韩诺,你可以说结束就结束,我却不能因为你想开始就像没受过伤一样重新开始。”
“不是我们的错,和我们根本就没有关系。”韩诺以为郗颜会哭,可她很理智,理智到显得有些绝情,他试图用旧情挽回些什么,“我还爱你,颜颜。”
“说我不爱你,我没底气。说我还爱你,我没勇气。”郗颜眼底有朦胧的雾气,仿佛是阻隔她和韩诺的屏障:“这世上貌合神离的温暖有很多,却不是我们承担得起的。当我们之间夹杂了亲人的血,韩诺,我们还能够像从前那样相爱吗?”
“颜颜,我做不到。”再开口,韩诺的声音透出绝望一般的痛苦,“我知道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法,可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我以为那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你以为?”郗颜哽咽:“你凭什么替我选择?”
“我错就错在自以为是地替你做了决定。”干净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韩诺的嗓音浸染上无可奈何的凄然,“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开,一米,一百米,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回来,我决不放手。我日复一日地等,一年,两年,直到你出现。”
郗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哭着说:“何止是一百米,我走了七千里啊,韩诺。”
她也曾等,傻傻地站在机场大厅,看着人来人往,看着别人的聚散离别,用最彻底的绝望,等他挽留。然而直到飞机起飞带她离开A市,去到整整七千里之外的古城,他依然没有一句话给她。
时隔三年,他才说:重新开始。
可是,怎么开始?
滚烫的泪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郗颜泣不成声。
韩诺把她拥进怀里,抱紧:“对不起。”
对不起。出口,就是伤害。
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些她试图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日子,那种无论清不清醒都存在的疼痛,每一样,都足以磨灭一段爱情。
当咸涩的泪浸湿韩诺胸前的衬衫,他的眼晴也红了,如视珍宝地捧起郗颜的脸,他轻柔吻上她的眼,然后缓缓地下移,最终落在那想念以久的唇上,强势而辗转的深深吻住。
那气势太过直接强烈,让郗颜几乎弃守投降。然后,一张五官轮廓清晰的面孔蓦然浮现,拉回她残存的理智。郗颜用尽力气把韩诺推开,拒绝道:“不要这样。”
韩诺却不松手。
郗颜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妈妈走的时候,我跪了一整晚,我请求她原谅,原谅我不能放弃你,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我以为你懂,可你不要我了。我等到最后一刻,直到机场广播一遍遍地催促登机,你都没来。”
走的那天,郗颜站在侯机厅里,等待韩诺像小说里的男主角那样,在最后一刻出现,阻止她离开。广播里一遍遍念着她和温行远的名字,郗贺频繁看表,温行远静坐不语,而她,终于失望了。
“哥,我走了。”郗颜在郗贺怀里轻声的告别,然后,任由温行远牵她的手,登机。
然后,就是三年。
此时此刻,郗颜到底还是挣开了韩诺的怀抱:“事实证明,没有彼此,也不会怎么样。所以,就这样吧。”
无论是爱,亦或是留恋,都到此为止。
是的,总该有个终点。
韩诺看着她推开车门,渐行渐远。他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抽烟,直到谢远藤出现。
拉起韩诺的手覆于左胸口,谢远藤妆容精致的脸上疲态尽显,“三年前你说,爱情有很多种,但母亲只有一个。我以为你们真的结束了,我以为平淡也可以有爱,退一万步,哪怕你把我当成她的替身,我也心甘情愿。可你忘了,我是个人,是个女人,我也会疼。”
本以为被他接受是迟早的事,然而用尽全力,依然得不到回应。
谢远藤笑着哭了:“我甚至不敢奢望你爱我,原来这样也不行。”
在爱里,不是只要谦卑就可以。
唐毅凡和季若凝去度蜜月,温行远和郗颜去送行。
季若凝挎着郗颜的胳膊走在前面:“别再和过去较劲了,用时间和新欢淡化一段感情,才对得起自己。”
郗颜下意识回头,恰逢和唐毅凡走在后面的温行远正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她匆忙转过身。从早上她见过韩诺,温行远就没主动和她说过话,但也没提要走,只是在她的小公寓里看书,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似乎是在生气。
“我不能拿他来试,这对他不公平。”郗颜轻声叹气,“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我不能伤害他。”
“你的顾虑简直莫名其妙。只要你和他在一起时是真诚的,何来伤害一说?爱情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没尝试过,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合。我相信即使最后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不会怪你。”
“失去比没得到过更难过,我怕……”
“你这是什么心理?他哪里不如韩诺?你能爱上韩诺,他怎么就不行?”季若凝想给她两下子,打醒她。
就是因为他太好了,好到郗颜犹豫,况且,“他什么都没说过。”
季若凝“扑哧”一声乐了:“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啊。”
郗颜推她:“你小点声。”
“还用说吗?他的行动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我对你的智商表示着急。”季若凝简直不想和她作朋友了:“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对韩诺用情多深,我是说曾经,曾经啊,他没乘虚而入,只能说明他心疼你,不愿让你为难。”凑到郗颜耳边,她悄声说:“听毅凡的意思,温行远喜欢你挺久了。”
那天的最后,季若凝说:“既然知道他的好,就说明他值得你冒险。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郗颜沉默了。她不知道,川流不息的机场大厅里,温行远站在不远处,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她的背影,只觉再看一眼,就会克制不住的拥她入怀。
这么多年了,不是不气妥的。温行远也曾想过: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走进她心里,只有不言明一切才能长久地陪在她身边。可他在试过之后发现,那不行。
对于郗颜的爱,或者绝对,或者零。温行远实在没办法折中处理。
从机场出来,郗颜说买花,温行远就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墓地四周松柏成行,清香随风飘动,香水百合在这片宁静中有种凄然的美。把花放在墓前, 郗颜跪坐下来,把脸轻轻贴在冰凉的照片上,“妈妈。”
伴着这声哽咽,她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温行远蹲下来,以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
“伯母,好久不见,我是行远,我陪小颜来看你。”他边说边把郗颜的手握在掌心,大拇指在她虎口处轻轻地按压,“虽然小颜三年没回来,但她很想您,每时每刻都想。我知道您没有怪她的,可她却固执地不肯原谅自己。”
郗颜把脸埋进他肩窝,任泪水滴落在他颈间的肌肤上。
她的悲伤和无助,早已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无需掩饰。
“小颜挺好的,您别担心。她吃得好,睡得好,您瞧瞧,都长胖了呢,死沉死沉的,我都抱不动了。”温行远搂紧她,试图以身体的温度分担她深埋于心的伤痛:“您可得替我说句话,这丫头没事就作我,有气儿全往我身上撒,这都赖上我了。”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他低低笑,“我说错了吗,敢作不敢当啊。”
郗颜破涕为笑:“不嫌丢人,大男人还告小状。”
温行远像哄孩子似的轻拍她背:“谁说告小状是女生的专利了,你这是性别歧视。”
郗颜顶嘴:“我对你的歧视不仅仅是性别这一方面。”
温行远坏心地用力搂她,勒得郗颜哇哇叫。等她情绪平复了,温行远才再度开口:“小颜,不要太苛求自己了,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这是被允许的。”伸手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他宽厚的手掌中,“阿姨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的自责没有道理。离开的人不能回来,身边的人都还在,惟独你不好。三年,什么该放,什么该忘,该明白了。勇敢一点,只需要勇敢一点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