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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珈望着光速消失在车底的山路,僵硬起来。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张岚喃喃自语:“不能再加速了。”
车子陡然朝左转,轮胎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倪珈狠狠撞到车门上,电光火石间,车子以更大的圆周半径朝右转,逆了来时的方向,左侧撞开护栏,被巨大的离心力横甩进树林,撞上树干骤然停止。
整个过程不过五秒,在身体和车内壁的剧烈碰撞中,倪珈想起有人说过,副驾驶是最危险的位置。因为遇到意外时,司机会本能地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转,拿反方向去面对撞击。
谎话。
撞进护栏的是张岚那侧,撞上树干的,还是那侧。
倪珈没系安全带,各处被甩撞出重伤,双腿死死卡在扭曲的车骸里,动弹不得。全身都痛如刀剜,耳朵里轰鸣一片。
头上有粘稠的液体流下来,糊住她的眼。却有一个声音异常清晰:“珈珈,珈珈,”
她呆呆地扭头,张岚满脸泪水,伸手不断擦拭她的脸,视线清晰了些,耳朵还是剧烈嗡嗡。
张岚哽咽:“珈珈,妈妈的乖孩子,乖,不要闭眼睛,妈妈救你出去,好不好?”
她的身体除了痛就是痛,想说话,开不了口;想动,却失了控制。
张岚拿手机报了警,忍着全身的剧痛,死命推开撞得歪曲的门,拔出挤压得鲜血淋淋的腿,她要去另一边开门把倪珈拉出去。
可就在这时,被撞的树干突然摇摇晃晃着砸了下来。
张岚惊愕,转身便朝倪珈扑过去。
粗重的树干砸在挡风玻璃上,哐当的撞击声,铁皮挤压弯折声,玻璃破碎声,混在一起满世界巨响。
碎渣飞溅后,一切归于平静。
车身再度扭曲压瘪,倪珈的身体再受重压,剧痛刺激她半刻清醒。
双腿像被人砍断,痛得眼泪流下来,却见护在自己面前的张岚,脖子上插着一片挡风玻璃。
她怔住,拼命想去堵住她脖子上汩汩外流的血,可双手被扭曲的座位和车门卡住,挣扎着把手臂划得伤痕累累,也拔不出来。
“啊!!”倪珈绝望而悲痛地溢出一声,下一刻,全身剧痛来袭,再度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只能瘫软在座位上。
“珈珈乖,不要乱动,你受伤了,不能动。”张岚被曲折的玻璃和操作台卡着,望着倪珈微笑,“珈珈,妈妈的乖孩子,别怕,马上会有人来救你。
上天不给妈妈机会呢。是啊,没养过你,没教过你,没护过你,没疼过你,哪有资格给你披嫁衣?”
鲜血像河流一样漫过她的衣裙,
“下辈子重新开始好不好?妈妈一定给你买洋娃娃,给你梳头发……”
倪珈死死看着她,没有知觉,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
张岚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悲伤绝望,剧烈颤抖,痛哭出声:“怎么办?以后要是还有人再欺负你,该怎么办?”
倪珈寂静无声,没有表情,只是眼里盛满了细碎的琉璃,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脸刻进骨子里,少看一眼就再没有了。
好不容易回来的妈妈,又要被带走。这次,是无论什么都跨越不了的永远。
“还好,阿泽会保护你,珞珞会保护你。乖,别闭上眼睛,等人来。”
张岚的手沾满血,无力地擦拭倪珈脸上的泪水,她抚摸着女儿柔软的脸颊,已经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珈珈,”她轻轻歪头,留给倪珈一个最温柔的笑,“妈妈爱你。”
倪珈睁着眼睛,泪水落下了又满,满了又落下,始终一瞬不眨。妈妈说的,珈珈是妈妈的乖孩子,不能闭眼睛。
世界静的出奇,只有呼呼风声吹动树涛,沙沙作响。
倪珈盯着张岚沉静的睡颜,执拗地想,妈妈只是睡着了。
可某一刻,身体陡然间恢复知觉,剧痛如野火蔓开。
万箭穿心,大悲大痛,喉中梗着苦涩,想要喊一声“妈”,才发出半个音节,血气上涌,再也无力承受。
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这么多年了,越泽总会做同一个噩梦,漫天火光,鲜血淋淋的尸体,凄惨的尖叫,刺鼻的血腥。小小的他立在黑暗地狱的中央,迷茫而不解。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对他喊:“阿泽,快跑!”
“不要回头!快跑啊!”
这样的噩梦缠了他十几年。
他望着病床上倪珈惨白如纸的容颜,眼瞳深敛,担心这样的噩梦会不会从此缠上她。
听说车祸时,他恐惧得心脏都停了跳动,火速赶到医院,在手术室外心急如焚等了不知多少个小时,终于再见到她。
分明上次见面还活蹦乱跳笑容灿烂,分明几个小时前还发短信求蹭饭,可这一刻,她静得像是死了,脸色惨白像水泡过,没有一丝血色。
头上手臂上全缠着绷带,腿上也打着石膏。
只看她一眼,他的眼眶便红了。
倪奶奶心脏病发住院,宋妍儿一直抽泣,倪可和倪珞则至始至终狠咬牙关,含着泪水一言不发。
三天了,医生说倪珈除了软组织擦伤和小腿骨折,并没有其他问题。按理说,早就该醒了。可她一直没醒来。
越泽和倪珞在病床边守了她三天三夜。她噩梦缠身,梦里太痛苦太无助,却醒不来。
倪珞趴在床边睡着了,越泽却怎么也合不上眼,掌心她的小手绵软无力,冰冰凉凉,总有一种放弃挣扎了的绝望与无力。
他紧握着她的手,突然间害怕,不知道她醒来后,会不会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珈珈。
之前那个倪珈即使满心伤痛,伤痕累累,也能坚强扬着笑脸面对;可这一次,她会不会就此放弃。
门外影子闪了闪,越泽极轻极缓地把倪珈的手放回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阿明肃着脸,背脊挺直地等在门口,待越泽出来,一一汇报:
“倪珈小姐母亲的车被宋妍儿开走了;那辆车是倪珈小姐姑妈的。我们把姑妈这些天的行动轨迹查了一遍,车祸前一天在律师事务所楼下停了1小时。这期间刚好遇上停车场监控录像检修,中断十几分钟。倪珈小姐前段时间对宅子里的人员大洗牌,换了车辆检修师。没想到新来的还是……”
“检修师人呢?”
“绑起来了。”
越泽面色冷峻。他最后悔就是遵守什么狗屁规则,销了上次的证据,又重新开始从另一条线入手。原本想着把宁家连根拔掉。可没料到阴差阳错,倪珈坐上了倪可的车。
“其他人呢?”越泽问。
“宋家宁家彻底垮了。宋明宁锦年他爸都被抓了。舒玲和舒允墨下落不明。至于蒋娜,带着宁锦年和宁锦月逃走了。”
“逃了更好。”越泽眸光阴森地扯扯嘴角。
逃吧,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们挖出来挫骨扬灰。
“三哥,”阿明迟疑半会儿,“倪珈小姐的母亲已经抢救三天了。”
越泽:“结果?”
“靠呼吸机维持着,随时会死……”
越泽不言,转身走进病房,却正好看见倪珈突然睁开眼睛,空空的,没有一丝情绪,黑漆漆的眼瞳直直望着天花板,不知在看什么。
越泽几步上前,欺身扶住她的肩膀:“珈珈?你还好吗?”
倪珞也惊醒了,望着倪珈,声音激动得不成形:“倪珈,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
他的话停在半路,因为倪珈的眼神太奇怪了,奇怪得叫人莫名心慌。黑洞洞的眼睛里无悲无喜,无伤无痛,没有一点儿波澜,像看不进这个世界。
两个男人对了一下眼神,才跃起的心,猛然间下沉。
即将跌落谷底时,倪珈静静开口了:“阿泽,我要喝水。”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越泽送倪珈去了疗养院,还请了心理医生。
倪珈坐在疗养所的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望着玻璃外金色的阳光绵延的草地。
一壁的阳光穿透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白色的轮椅,白色的衣裙,白色的石膏绷带。一片刺眼的白,融进下午的阳光里,虚幻得不真实。
越泽立在侧楼二层的落地窗前,望着下面那一团白色的影子,清黑的眸子里是难以名状的莫测。
他看着心理医生走了,才下楼去。
倪珈推动轮椅要去床边,门开了,越泽走进来:“想睡觉了?”
“坐久了累,想躺下。”她声音软软的,脸上写着一丝疲惫。
越泽过去,轻手轻脚地把她横抱起来,她亦绵软地搂住他的脖子,歪头靠在他肩膀,就是这样的动作,叫他莫名心安。
只是,短短几天她轻了很多,他不免心里一揪,缓缓把她放到床上,低声道:“先吃点儿东西,好不好?”
她摇摇头:“没胃口。”
他见她安安静静缩在被子里,不哭不笑,却是固执地睁着眼睛,一瞬不眨,不知道在看什么,遂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问:“想什么?”
她没动静,半刻之后,却朝他伸手,像是害怕孤单的小孩子:“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越泽稍稍一愣,望着她清亮得像玻璃珠的眼眸,拉开被子躺到她身边,搂住她软若无骨的腰肢。
倪珈往他怀里靠了靠,眼窝贴住他的唇,微微眨了几下眼睛,长睫毛在他唇上心间留下几丝奇痒,才静静阖上眼眸,沉沉睡去。
怀里的人儿渐渐安稳,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拉得极其漫长。
来疗养院的路上,她扑在他怀里呜呜哭泣,像受伤的可怜小兽,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现在想起来,于他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此刻她终于乖乖入眠,不哭不闹,这样的宁静也叫他不安,总觉她的承受还很多,而她的发泄还不够。
他搂着她,渐渐,也沉沉睡去。毕竟这几天,他始终无眠。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觉意外清净安稳,头一次没了久远的噩梦,安详得他都不愿醒来。可某个时刻,怀里的小人儿动了动。
他即使无梦,也改不了天生警惕,瞬间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她只是换了姿势,人还沉沉睡着,他因骤醒而强烈跳动的心这才渐渐平息。
桌上的手机无声闪着光,越泽瞟一眼,才极轻地松开倪珈,几乎十秒一动作地挪开,起身,掀被,下床。
掖好被子,倪珈仍静静睡着,他看了她半晌,转身出门。
阿亮就在门外等着:“舒玲和舒允墨找到了。”
越泽到达仓库时,已是傍晚。
白日的热气在这个时间堆积,没有晚风,夕阳从仓库顶上的破窗户投射进来,霞光中全是闷闷的燥热。
舒玲和舒允墨蜷缩在角落里发抖。
越泽眸色沉冷,走到舒允墨跟前三四米远处,站定。
舒允墨抬头就见火红色的霞光里,面前的男人眉眼清俊,却是阴鸷的冷意。
这就是她最近嫉恨倪珈到发疯的源泉,她一时竟忘了所处的境地,眼中蓄满委屈的泪水,哭得可怜兮兮。
越泽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一丁点儿表情变化,只有冰冷。
他冷漠看她,半晌,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笑:“这感觉好受吗?”
“不好受。”她柔弱地摇摇头,竟有侥幸,以为泪水攻略起了作用。
“那就好。”他阴森的眼里掩饰不住憎恶,“你在湖城这么对待珈珈时,我就想警告你。可忙别的事没分心来收拾你,这是我的错。”
舒允墨惊喜:“倪珈死了?”
越泽眼瞳狠狠一敛。
阿亮上前一步,一巴掌就甩在舒允墨脸上:“不想活了!”
舒允墨脸颊肿起。
一旁的舒玲刚要尖叫,越泽瞥她一眼,极轻地蹙眉,清黑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再发出一点动静,我让你永远发不出声音。”
舒玲不再发出声响。
“你倒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可将心比心,你怎么能如此虐待珈珈?”越泽脸色阴沉如黑夜。
舒玲自然不敢说话,可舒允墨反驳:“我妈没有虐待过她,是她撒谎,是她忘恩负义……”
越泽眸光闪过去,眼底无边的寒意让舒允墨浑身一颤,住了嘴。
死一般的寂静后,舒允墨不死心,嗫嚅道:“只要你放了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越泽眸光冷清,没料到世上真有如此恬不知耻的女人。
“你只用回答一句话,宁锦年在哪儿?别的无关紧要的,狡辩,否认,谈条件,装可怜,推卸,我都不想听到。不然,你知道后果。”
舒允墨被他冷桀的气势吓住,不敢造次。
他是什么人?既然抓她来,就确定她和这场车祸脱不了干系,至少知道内情。她不说,他有办法对付她;可她说了,下场更惨。
舒允墨心里又怨又恨,她只见过越泽几面,印象中他永远冷淡漠然,拉着礼貌疏远的距离,对人不会太好,却也不会太坏。
可她居然见识到他如此阴狠的一面,而这一切都因为倪珈。
凭什么倪珈的男人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舒允墨嫉妒的发狂,一瞬间起了胆子,她坚决不能泄露宁锦年的行踪,她知道宁锦年一定会找奶奶和倪可复仇,到时候,倪珈会连带地去死。
她落不得好过,也不能叫倪珈安宁。
越泽没心思再多等,看一眼阿亮,后者冲人招呼了一下,很快有人端上来一盒药剂。
舒允墨一见,吓得面色惨白。
越泽眼睛漆黑得没有一点儿亮光:“认得吧?这就是你爸爸被关进监狱的原因,违禁研制精神刺激药,想靠这个发横财。”
“不要!”舒允墨尖叫着往后退,她突然想起在湖城船上的一幕,高烧无力的倪珈竭力想要躲开,却被她一把扯住头发,狠狠一针刺进了颈部。
越泽看着呆若木鸡的舒允墨,道:“我给你6个小时考虑。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把他挖出来,只是时间问题。你想试试这药,我成全你。”
说罢,他离开仓库。
再到疗养院,才弯过走廊,阿明紧张地从倪珈的房间里跑出来。
越泽内心一沉。
阿明已跑到他身边:“嫂子不见了。”末了,加一句:“枪少了一只。”
夜色渐浓,舒允墨望着昏暗的仓库,眼神迷茫。
月色很好,从窗子里洒下来,一段段皎洁的月光把这空间切割成半明半暗的小盒子。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张岚妈妈和倪珞,很久以前的爸爸,甚至还有蠢到可以的宋妍儿。其实,那时候的她是很幸福的。
妈妈宠她,弟弟对她好,宋妍儿也什么都让着她护着她,可这么好的生活为什么不是她的?为什么倪家真正的女儿会出现在她的周围,天天提醒她的噩梦?
早知道春游的时候推她下山摔死好了,就不会有后来的身份曝光。
是这个世界先对不起她。
周围仍是安静,直到某一刻,仓库门口响起一瘸一拐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空空洞洞的,很是吓人。
舒允墨抬头,看见了倪珈。
她拄着拐杖,白色的裙子和腿上的石膏在夜色里格外耀眼。发未梳,被夜风吹散,凌乱地垂在胸前背后。
夜略黑,衬得她的小脸白皙,在月光中有种渗人的惨白。她进来的头一刻,空洞的眸子就盯住舒允墨。
倪珈眼睛黑黑的,像无底洞深不可测,即使在月光照射下,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光亮。
舒允墨脊背发凉,下一秒,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的枪上,她愈发惊恐。
一旁的黑衣人走上来,语气中带着几丝犹疑:“嫂子,这……”
倪珈淡淡的:“你们都先出去。”
几人互相交换了眼色,最终还是出去了。
舒允墨见状,尖叫:“倪珈你要干什么?”
早就察觉到不对的舒玲也挣扎起来,倪珈把她脸上的黑布条和碎步撤下来。舒玲一见倪珈,刚要斥责,却看见她手中的枪,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倪珈,你,你要干什么?”
倪珈平静地看着她们:“我妈妈要死了,我想找几个人给她陪葬。”
舒允墨怔住,眼中闪过痛楚,颤声:“你说什么?”
“啊?”倪珈声音很轻很缓,带着诧异,“你难过了吗?”
“妈妈她怎么会死?”舒允墨迸发出一声厉喊,想扑过来,却被绳子扯回去,“你撒谎!”
“舒允墨,不管是不是你亲自动手,这件事你都知情。”倪珈俯视她,“给姑妈的车动手脚时,就应该想到家里其他人,奶奶,妈妈,倪珞,都可能坐上那辆车。这种意外你意想不到?现在装悲痛给谁看?妈妈看不到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了。”
舒允墨眼中盈了泪水,伤心,更多是不甘与怨恨:“为什么妈妈死了?为什么连老天都要帮你?我到底哪里比你差,为什么每一步都输?害死妈妈的不是我,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舒玲一脸刻薄,在一旁不知死活地帮腔:“她死你找我们干什么?那是她的命该……”
一声震彻仓库的枪声,和哭天抢地的痛呼:“啊!!!”
舒玲腿上破开大洞,鲜血汩汩地往外流。
舒允墨惊怔,望着倪珈平静如初的容颜,不会发抖了,舒玲痛苦至极的叫喊如刀一样戳着她的心。她突然转头,怨毒地盯着倪珈,咆哮:
“倪珈,你凭什么冲我妈开枪?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没出现,我们一家人会过得很好,谁都不会出事,谁都不会死!就是因为你回来,才搞成今天这个样子。自从你搬回家,你对妈妈好过吗?妈妈开心过一天吗?妈妈出事了你找我发气,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倪珈一步上前,揪起舒允墨的头发把她扯起来,枪口抵住她的脖子。
枪口还是灼烫的,舒允墨像被烟头烫了,一扯一扯的痛,不敢动,这下她也怕了,怕倪珈一时激动开枪。
“我凭什么?就凭你抢了我21年的生活,我替你受了21年的苦;你却是非不分,还要打击报复我。舒允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哪怕调整一点点心态,不要记恨,不要认为全世界都欠你的,不要帮着外人对付倪家,家人还是你的!是你只要独享,是你不肯和平共处,一步步谋害倪家的人,却说家人逼你。谁逼你了?别再给自己找借口。”
舒允墨哽住:“倪珈,你就算是杀了我,妈妈也不会醒过来。”
舒玲顾不得腿上的枪伤,连滚带爬地贴过来,求饶:
“倪珈,是我错了,你杀了我吧,放过她,放过我的女儿。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换孩子,不该虐待你,我错了,我道歉。你杀了我,你放过我的女儿!”
终于道歉了。现在却迟了。
倪珈狠狠一推,舒允墨摔倒在地,和妈妈挤在一起。
望着她们,倪珈想起了张岚妈妈保护她的那刻。
她想起,有人说过,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就是面对苦难,坏人会获得扭曲的快感,而好人会将心比心地怜悯。
她倪珈早就不是好人了,可为什么她也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倪珈默不作声,立在月色下,一张脸幽白得几乎透明,如鬼魅般幽幽看她好久,道:“舒允墨,宁锦年在哪儿?”
舒允墨咬牙。
“没想到你还有硬性的一面,可你没想过吗?宁锦年逃走都没带上你,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没多重要。”
“我和他本来就不只是有感情。”舒允墨哼笑一声,不管说不说,都是下场凄惨,还不如膈应倪珈。
只是,她觉得自己可悲,连牺牲一切勾搭过来的宁锦年都对她不真,可倪珈却有男人为她死心塌地的。
“舒允墨,宁锦年在哪里?”
倪珈手中的枪瞄准她,舒玲痛哭,朝舒允墨喊:“你告诉她!她是个疯子,是个疯子!”
倪珈脸色一沉,刚要动作,身后有人靠近,她惊觉转身,拿枪对过去,就看见越泽清凌的眉眼。
她像受惊的动物,警惕地盯着他,处于戒备状态。
“珈珈,”他沉稳而清和,伸出手缓缓向她靠近,“听我的话,把枪放下。”
她握枪的手紧了又紧,却不动。
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珈珈,把枪放下。”
倪珈愣愣看着他,手缓缓下落,在越泽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却突然转身:“我要杀了她。”
“珈珈!”枪响的瞬间他扑过去将她抱住,子弹朝舒允墨的头射击过去,打进墙壁,发出剧烈的响声。
舒允墨的脸灼出深深的血痕,糊了半边脸颊。
“你放开我!”倪珈情绪爆发,挣扎着要开枪,可双手被越泽死死握住,动弹不得。
拐杖摔在地上,她失了重心跌进他怀里。
倪珈被他困着,挣扎无用,压抑许久的痛苦再也控制不住,悲怆大哭:“你放开我,我要给妈妈报仇,我要给妈妈报仇!”
“啊!”她哭得撕心裂肺,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可虚弱的身体却拗不过他的力气;
她的哭声像刀一样刺在他心里。他搂着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却半分不肯松开。
她的身体终究虚弱,情绪爆发之后便不剩太多的力气,没多久便停了挣扎,只是呜呜痛哭。他卸下她的枪,将她的身子转过来,紧扣住她的头抵在自己怀里。
“珈珈!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报仇,一定会。”
回去的路上,越泽怀里的倪珈一直都是哭着,眼泪怎么都流不尽,一点一点把他的衣衫润湿,黏黏濡濡贴在他的胸口,一如他此刻的心,沉闷,伤痛,却悲哀到无能为力。
究竟怎样,才能让他的珈珈好起来?
这些天他没日没夜地陪着她,把所有事都抛到一边,只有她最重要。
是啊,之前他以为她就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值得交往,各方面都算匹配,看上去很复杂实际一眼就看透,而他对她有点儿动心,这样比相亲或随便找个女人好,所以在一起了。
他也知道两人相处时故作轻松,但到了关键时刻面具都会戴起;他以为他们的相处模式无非是这种;可在湖城的台风桥上,她在他怀里说觉得被保护也很好的时候,他心里的防线渐渐垮塌。
而这段时间,她虽然沉默一言不发,却总要揪着他的手才能睡着。他才知道,她虽然不说,却是信赖他的。
以为离开湖城就是安全,得知车祸的一瞬间才知任何时候都该守着她,如果她死了,他该怎么办?
他,其实是爱上她了!
可要怎么才能把悲伤的她救起来?
回去后,倪珈还是要他抱着才肯入睡。
和过去的几天不一样,这次的她睡颜十分不安,即便是梦里也拧着细眉,脸上满是泪痕,睫毛始终湿漉。可怜像没了妈妈的柔弱小兽。
他一夜无眠,却忍不住往好的方面想,经过这一番宣泄,她的情绪或许好转。就这样期盼着,一直到了第二天天快亮,他才蒙蒙睡着。
没想这一睡居然又是一觉无梦,睡到中午,他的生物钟一贯很准,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睁开眼睛时,莫名神清气爽,怀里人还在,乖乖缩在他怀里。阳光被白纱帘拦住,室内的光线不明不暗,刚刚好。
倪珈的睡颜较昨天安宁了些,虽脸颊上还有泪痕,眉目间却没了痛苦。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眼睛,下一秒,睫毛划过嘴唇的细痒。
她醒了。
他有些歉疚,亲亲她的脸颊:“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她嘟着嘴,小爪子胡乱揉揉有点儿肿的眼睛,揉了半天,才看着他,因为刚醒而有点儿愣头愣脑:“阿泽,我肚子饿了。”
越泽陡然一喜,立刻起身,赶紧叫人把滋补的米粥送进来,监督地盯着倪珈一口一口地吃。
倪珈推了一碗到他面前:“你也好些天没吃东西了吧?”
越泽淡淡一笑:“我不饿。”
“胡说。”她瞪他一眼,拿勺子舀了送到他嘴边,“还要我喂啊,你是小孩子吗?”
越泽稍稍愣住,神情有点儿尴尬地乖乖低头,吞下一口粥,把她手中的勺子接过来,自己动手。
他没什么心思地吃着,却听倪珈突然说:“我昨天晚上梦见妈妈了。”
他一怔,抬眸看她,见她已放下勺子,认认真真地说:“妈妈带我上街,给我买了好多漂亮的东西。她还说,希望我的店里烘焙她的秘制蛋糕,叫张太太私厨。”
说到这儿,倪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瘪瘪嘴:“还是那么幼稚又虚荣。”
“所以,你觉得好些了吗?”
“嗯,”她含着粥,模糊应着,半刻之后才说,“妈妈说生活还是要继续。而且,妈妈现在还在呼吸着,不肯走,就是不放心我。我要过得好好的,让妈妈开心。”
越泽见她坚定地打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伸手过去,才覆上她的手,她的小手便给与回应,紧紧握住他:
“阿泽,”她看着他,眼里含着温柔,“谢谢你这些天一直陪着我。我伤心,你陪着我难过心痛,我应该早点走出来。”
越泽轻轻摩挲她消瘦的手,没接话。
好一会儿,才说:“珈珈,他们的事,放心交给我。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我不会让他们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嗯,我知道的。”倪珈点点头,加了一句,“谢谢你。”
末了,倪珈又缓了语速,道:“我们的订婚仪式,好像只有两个星期了吧?”
越泽垂眸:“我可以往后延……”
“不要。”她固执打断他的话,揪着眉心,“不要因为那些人影响我们原定要走的路,也不要因为他们影响我的生活。”
越泽不动声色吸了一口气,有种失而复得的侥幸:“我担心你需要时间恢复,既然你觉得可以继续,就按原定的计划。”
“嗯。”
吃过饭后,倪珈又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了干净衣服,由越泽开车送去了倪氏。
她好不容易做了决定,当然要去看看倪珞的。
推开他的办公室,就见倪珞正在看资料,这么多天不见,他清瘦了些,眉宇间有淡淡的哀伤,却仍旧坚强。
听见开门的声音,倪珞抬头。
姐弟俩隔着下午的阳光,彼此望着,一时间全是心灵相通的淡淡忧伤。
“你好些了吗?”倪珞立刻放下手头的东西,几乎跑着过来,蹲在倪珈的轮椅前边,担忧地望着她。
倪珈还来不及说话,倪珞就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像是要给她传递力量:“倪珈,不要难过。你要知道,妈妈她救你,是心甘情愿的。你身上带着妈妈的生命,你要替她好好活下去啊!”
他执着地盯着她的眼睛,鼓励:“我们两个都要好好活下去,活得漂漂亮亮。”
倪珈没想到倪珞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的话,感慨这个弟弟真正长大了的同时,更下定决心不能给弟弟拖后腿。
她重重地点点头:“是,我们两个都要成为妈妈的骄傲。”
倪珞稍稍放心了一点,拿手轻轻覆上她腿上的石膏:“还痛吗?”
“好很多了,”倪珈摇摇头,一五一十地回答,“刚才阿泽让医生给我看过,说是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拆石膏了。”
倪珞:“那就好。”
“希望疤痕不要太明显,”倪珈微微一笑,“不然订婚宴就不能穿短裙礼服了。”
倪珞稍稍一愣:“订婚宴?”
倪珈点头:“妈妈随时都会走,我要尽快好起来,让妈妈安心。”
倪珞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地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