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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从举刀杀人,再到把对方的尸体装进裹尸袋,这个过程中,自己一直没有打开大灯,也没有近距离凑到死者的面前看他的脸。现在想来,若说她杀错了人,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她咬咬牙,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操起铁锹,就往后面院子里跑去。要确定自己是不是杀错了人,其实很简单,刨开那丛天竺葵就知道了。
她飞快地掘开天竺葵下的泥土,那个她亲手埋进去的黑色裹尸袋很快就露了出来。她扔下铁锹,用颤抖的手拉开拉链,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就暴露在眼前。
虽然尸体身上穿着跟马从军的款式和颜色差不多的外套,但往脸上看,这个人脸形较瘦,嘴角边还有一颗吓人的黑痣。很明显,这个人绝不是马从军。一股尸臭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弯下腰,蹲在地上使劲呕吐起来。
她再也不敢多看那尸体一眼,连裹尸袋的拉链都没有拉上,就手忙脚乱地往上面填土,用一堆湿润的泥土将其彻底掩埋,好像生怕那尸体会突然从泥坑里跳出来一样。
回到屋里,她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宛如大病了一场,身子一歪,躺倒在沙发上,再也站不起来。她就那样浑浑噩噩地瘫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听见院子里传来丈夫停车的声音,才知道已经到了下午下班时间。
马从军走进屋,看见妻子坐在沙发上,就从皮包里掏出两张A4纸,说:“潘翔那小子彻底失联了,我找了他一天也没有找到,不过没关系,我把离婚协议书重新打印出来了,一式两份,你再签一次字就行了。”
庞玉娟看着A4纸上“离婚协议书”那几个粗大的黑体字,想到自己之所以会错杀别人,完全是因为这一纸离婚协议书引起的,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她一把夺过两份离婚协议书,一边撕着,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不签,我不签,我不签,你就死了这条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在上面签字!”她狂躁地把那两张A4纸撕得粉碎,再一挥手,把一团碎纸屑重重地砸在马从军脸上。
马从军却并不恼怒,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用他那一贯冷漠的口吻说:“我早就说过,你如果不同意签字,一定会后悔的。”
庞玉娟叫道:“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马从军忽然冷笑起来,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把手机屏幕对准庞玉娟。庞玉娟低头一看,如遭雷击,顿时呆住。那视频里拍摄的,正是她早上去挖掘后院那具尸体的过程:
她操起一把铁锹,冲进后院,在那丛天竺葵下面发疯般挖着,那个黑色的裹尸袋很快显现出来,她打开拉链,露出了里面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她蓦然明白过来,原来早上的时候,马从军上班途中又杀了一个回马枪,悄悄潜回家里,并且用手机将她在后院挖掘尸体的全过程,都跟踪拍摄了下来。
马从军说:“我一直奇怪,怎么从那天晚上开始,就联系不上小潘了,原来他到咱们家来替我拿离婚协议书的时候,竟然遭了你的毒手,而且你还把他的尸体掩埋在自家后院里。他跟你有什么仇啊,你竟然对他下这样的杀手?”
“不,不,我当时以为是你回来了……”庞玉娟脱口而出,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已经迟了。
马从军盯着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想杀的人是我?看来是小潘替我挡了一灾,你这个女人,真他妈狠毒啊!”
庞玉娟脑中一片混乱,已经彻底乱了阵脚,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
马从军收起手机说:“你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就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如果你不同意离婚,那我就只好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了……”
“不,不要……”庞玉娟哭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丈夫面前,“求求你不要报警,我不想坐牢,我不想被警察抓去枪毙……只要你不报警,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马从军嘴角边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冷笑,又从皮包里拿出两份离婚协议书:“你签字,我保密,咱们各取所需。”
“好、好……”庞玉娟拿起那两张打印纸,看也没看,就用颤抖的手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丢下钢笔,她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瘫软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
4
两天后,庞玉娟和丈夫正式离婚。她被扫地出门,离开家的时候,她只带走了小狗拉拉和几件换洗的旧衣服。好在她还有点积蓄,就在太平坊大道青龙嘴菜市场附近租了一间便宜的旧房子,算是暂时安置了下来。
她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要不然这日子就没法往下过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家庭主妇,整天为着丈夫和家庭团团转,无论是她的思维还是工作能力,都早已跟外面的社会职场脱节了,加上学历又不高,四十来岁的年纪,想找一份工作,已是十分困难。问了几个地方,都没有人愿意聘用她。
正在她感到沮丧的时候,在街上遇见了一个以前在制药厂上班的女同事。这个女同事在衣铺街开了一家服装店,她知道庞玉娟的遭遇后,决定请她到自己店里当一名售货员。她的工作问题,这才得以解决。
每天清晨,她坐公交车到衣铺街上班,晚上9点下班后,再坐公交车回家,日子过得辛苦而忙碌。她上下班乘坐的公交车,正好经过她以前居住的小区。有时候,她会看见马从军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在小区门口散步。那个女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高挑,烫着卷发,显得既洋气又漂亮。看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向外隆起,确实是怀上了孩子。她知道这个女人一定就是刘美琪了。看来她刚离开这个家,马从军就把刘美琪接过来了,看两人出双入对的亲密态度,应该已经领了结婚证了吧。每每看到这一幕,庞玉娟都会靠着公交车车窗,默默地流泪。
诚如马从军所言,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还不如早一点痛痛快快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那样的话,自己至少还不会沦为一个杀人凶手,而且还是一个被马从军抓住了把柄、杀错了人的杀人凶手。
这天中午,庞玉娟正在服装店里看店,一位中年女顾客走了进来。她一抬头,认出这位女顾客是马从军单位里的一位同事,而且好像还是一个中层干部,她听见别人都叫她萍姐。萍姐也认出了她,两人点头打着招呼。
庞玉娟热情地向萍姐介绍了几款今年流行的新衣服,萍姐试穿了两件,最后选定了一件羊羔毛外套。
结账的时候,庞玉娟犹豫着说:“萍姐,我想向您打听个事,成不?”
萍姐问:“什么事?”
庞玉娟说:“你们单位有姓潘的员工吗?”
“姓潘的?”萍姐想了一下,说,“好像没有啊!”
“你再仔细想想,他好像叫潘翔,是新近才招聘进来的。”
萍姐果断摇头,说:“没有,我们单位没有人叫潘翔,而且我们单位今年也没有招聘新员工。对了,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啊,这个……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送走萍姐,庞玉娟的心就再也静不下来了。
她清楚地记得,马从军告诉她,被她杀死的那个人叫潘翔,是他们单位新来的员工。但是现在,她却打听到他们公司里并没有一个叫潘翔的新员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从军为什么要骗她?如果被她杀死的那个人不是潘翔,那又是谁?这个人跟马从军有关系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几天她一直在回忆杀人当晚的情景。
当时虽然灯光昏暗,她只是在门缝里瞄了一眼,但她几乎可以十分确定,自己当时没有看错,那个走进家门的男人,就是她丈夫马从军。而且事后,她还凑近尸体,查探过死者的鼻息,如果是丈夫之外的另一个人,除非跟丈夫长得十分相像,否则没有理由不被她发现。可是现在,她杀的明明就是另一个人,而马从军却活得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杀错人的事,到底跟马从军有没有关系?
庞玉娟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可是自己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电视里那些名侦探一样精明过人的头脑,要怎样才能拨云见日,找到真相呢?去找警察?可是现在自己还是一个杀人嫌疑犯,去找警察帮忙那不是自投罗网吗?正在彷徨无措之际,她忽然看见柜台上放着一份报纸。
那是服装店里订的一份《青阳晚报》,老板娘看过后,随手丢在了柜台上。有时候她在店里闲得无聊,也会捡起来读一下。她记得报纸最后一版,有一篇侦探小说连载,作者就是青阳市一位颇有名气的私家侦探。对,何不去找私家侦探帮忙呢?
她急忙拿起报纸,翻到最后一版,果然看见有半个版面刊登着一篇连载的侦探小说,作者名叫金一田,小说后面还附有作者简介:
金一田,本名金一帆,因仰慕日本推理小说作家横沟正史笔下的神探金田一,所以取笔名叫金一田,是我市著名推理小说作家兼私家侦探,在我市白云路经营一家名叫“金一田信息调查公司”的私家侦探社。
她又用手机上网,输入金一田和这家侦探社的名字搜索了一下,觉得口碑还不错,于是就决定去找这个叫金一田的家伙帮忙。
她向老板娘请了半天假,坐出租车来到白云路,找到了这家“金一田信息调查公司”。公司的两扇玻璃大门开着,门口挂着一块小塑料牌,上面写着“正在营业中”。她犹豫一下,走了进去。
屋里的大班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戴着眼镜,脸形消瘦,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见有顾客进门,他从大班椅上站起身,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庞玉娟扭头四处瞧瞧,见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就说:“我是来找金一田的。”
年轻人笑了,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说:“我就是。”
“你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神探啊?”庞玉娟上下打量他一眼,显得有些失望,摇头说,“不,不像……”
“不像什么?”
“电视里的私家侦探,都是戴着鸭舌帽、叼着烟斗的小老头儿啊!”
“你说的那是福尔摩斯。侦探不一定戴鸭舌帽,戴鸭舌帽的也不一定就是私家侦探。侦探也不一定都是小老头儿,其实也有像我这样长得比较帅的年轻人。”
金一田呵呵笑着,请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遇上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下。”庞玉娟看着这个年轻小伙,总觉得有点不放心,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毕竟自己涉嫌杀人,如果对方告诉警察,自己马上就会被抓起来。
金一田看出了她的疑虑,说:“您放心,为委托人保守秘密,这是一个合格的私家侦探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庞玉娟这才放心,喝了一口水,就把自己跟丈夫离婚的前后经过及杀人疑云,都说了出来。
金一田听完后问她:“你已经问过了,你丈夫的单位里并没有潘翔这个人,也就是说,你杀的是另一个人,现在你怀疑这件事很可能跟你丈夫有关,对吧?”
庞玉娟摇头说:“不,我没有杀另一个人,我现在可以确定,当天晚上,我杀死的就是我丈夫,绝不是其他什么人。”
金一田皱眉道:“那为什么你丈夫现在还活着,而被你亲手埋在后院的丈夫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正是我想委托你帮我去调查清楚的。”庞玉娟的脸红了一下,说,“虽然我现在在帮人家打工,但我还有一些首饰,如果拿到金铺兑换成钱,支付你的委托费应该还是足够的。”
“对于我来说,委托费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案子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金一田笑笑说,“因为案子如果足够精彩,我可以把它写成小说,赚取稿费。”
庞玉娟试探着问:“那你对我这个案子感兴趣吗?”
“你十分确定你杀死的是你丈夫,并且亲手将其埋葬,而且埋葬之后地面的泥土并没有被别人挖动过的痕迹,但是当你再次挖出尸体查看的时候,丈夫的尸体却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你的丈夫却像还魂了一样好好活着。用我们的专业术语来说,这叫不可能犯罪。”金一田点了一下头,说,“我承认,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所以你的委托,我接受了。”
庞玉娟这才松口气,金一田又问:“你有你丈夫的照片吗?”
庞玉娟说:“有的。”她把储存在手机里的几张马从军的照片,发送给了金一田,又写下马从军的地址,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金一田点头说:“行,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5
第二天傍晚,庞玉娟刚吃过晚饭,手机响了,一接听,是金一田打过来的。
金一田问:“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庞玉娟怔了一下,往店内看了看,店里没什么顾客,显得有点冷清。她说:“现在客人不多,我可以请一会儿假提前下班。有什么事吗?”
金一田说:“你不是说,你把水果刀刺进你丈夫身体的时候,他流了很多血吗?”
庞玉娟左右看看,小声地说:“对呀,当时他在地板上流了一大摊血,不过都被我清洗干净了。”
金一田说:“一般情况下,血迹是很难被彻底清洗干净的,而且现在离案发之日也不过十来天,如果使用专业的工具,应该还能在地板上找到残留的血迹。只要咱们能从地板上提取到血迹残留,拿去化验一下,再跟你丈夫的DNA一比对,就能确定你当时杀死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丈夫了。不过这个计划还需要你配合我来完成。”
庞玉娟问:“你想要我怎么配合?”
金一田说:“我已经打听到,马从军的单位今晚有一个酒会,中层以上领导干部要带家属参加,所以他家里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我想和你一起潜入他家,在案发第一现场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血迹残留。”
庞玉娟吓了一跳,说:“这也太冒险了吧,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