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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一片黑灯瞎火,关楠在玄关处停住。
“扁扁?”他试探性喊了一声,目光扫视着每一个楚沅可能会蹦出来的角落,可偌大的房子只有隐隐的回声。少许失落涌上心头,他换了鞋从玄关旁的楼梯径直上了楼。
真是累得够呛的一天,他闭眼倒在床上,捏着眉心舒缓眼部疲劳。
中午沈骆妍来了短信,送来了生日问候,并说晚上要值班,不能陪他过生日了。关楠并没多失望,本来他也不期待沈骆妍能记得他生日,前几年她就忘了。生日与否对他来说并没多大区别,该加班还是逃不掉。
他冲了凉,边擦着头发边下了楼。奇怪,扁扁这丫头这会儿还没回来。他敲开她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到哪里去了呢?平常也没见她玩到这么晚不回来,即使不回来也该跟他吱一声啊。
转身想回房,他不经意间瞥见客厅茶几上多了一个浅蓝底色黄色斑点的盒子,早上的时候还没在那里。他坐到沙发上,细看才知道那些黄色斑点全是一个个小南瓜,每一个南瓜上都有不同的表情,但都是欢快的笑容。他一秒便确定那全是楚沅手绘的。
“这不是想让我患上密集恐惧症吗。”他轻叹了一声,拿起盒子的时候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她竟然还知道他喜欢蓝色。盒子边还搁着一卷金线扎着的牛皮纸,纸张边缘已经发毛,显然是特意做旧的,看起来像藏宝图一样。他顿了顿,将盒子放下拿起了牛皮纸,展开后发现——那确实是一张藏宝图。纸上手绘着家里的布局,米粒大的小脚印一步步指引他走向厨房里的冰箱。
以她的智商也只能设计架构这么简单的地图了,他扯了扯嘴角。
放下牛皮纸便往厨房里走,他在冰箱前驻留片刻,仿佛要先做好面对惊喜的心里建设。他大致能猜到里面会是什么,待他深呼吸后打开冰箱时,却还是惊喜得心颤。
连白色蛋糕盒子上那一串“Happy Birthday”都是她手绘的,胖乎乎的字母被涂成七彩糖果色,隐隐透着主人的顽皮和活泼。他小心翼翼将盒子捧到厨台上,盒子里躺着一只圆形的芝士蛋糕,香橙色的蛋糕上涂了一层镜面果胶,中间点缀着水果和巧克力丝卷,水果堆前插了一片椭圆的白巧克力,其上用黑巧克力写着“南瓜,生日快乐”。
难怪她消失了一个下午,原来都是捣鼓这些玩意儿去了。他不禁失笑,正想拈起一根巧克力丝卷,手机进了一条短信。
扁扁:今晚我去方澜家住,就不回去了。
他想也没多想便回拨了楚沅的电话:“你现在在哪儿呢?”
“噢,在地铁上呢,”楚沅接起电话,扶着铁杆的手紧了紧,“东西……看到了吗?”
“什么东西?”他装傻充愣问道。
“呃……”她嗓音低了下去,“就是在茶几上啊……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声音虽轻,还是飘到了方澜澜的耳畔,她很快便猜出了打电话的人。
“是吗,”关楠低头看着蛋糕上的六个字,“那你给我唱生日歌吧。”
“这个啊……”她拘谨地张望,车厢内还是稀稀拉拉坐着站着一些人,叫她当众唱歌倒真不好意思,“我在地铁上啊,会扰民的。等会出了地铁再给你唱,行不?”她声音软绵绵的,就像在哄小孩午睡。
关楠只是逗她一下,没想她便许下承诺。他沉声道:“你……今晚一定要去方澜澜家住?”
“是啊,我们都快到了。”她低头看着鞋尖,宛如它可以突然改变航向带她回去一般。
“你回去吧。”方澜澜的话突如其来,楚沅愕然地望向她。
“你回大学城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了。”方澜澜冲她眨眨眼,温和地笑着。
“可是……”她真是喜忧参半,一半为难,一半如获大赦,此刻却不知该如何选择。
“回去吧回去吧,”方澜澜推搡着楚沅的胳膊,“你陪我一个晚上也够了。”
楚沅还在徘徊,电话那端的关楠坚定了她的选择:“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楚沅还是陪方澜澜到了家。方澜澜再送她下楼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白色车子停在路边,车灯跳闪着,楚沅想到了漆黑海上的信号灯。
“楚大沅你给力点啊!早点拿下你家男神,我等着当你伴娘哩。”方澜澜对楚沅予以厚望。
“行吧,我尽力。”楚沅笑着瘪瘪嘴。
她走到车边,双闪灯便熄了,车锁“咔”一声解开。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中,楚沅只晃了一眼,没有看清他的表情。或许是场合不对,或许是毋庸赘言,两人约好了似的,一路沉默回到大学城。
礼物盒子还好端端地搁在茶几上,楚沅把蛋糕端出来,借他的打火机点上了“27”的数字蜡烛。
关楠陷在沙发里,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安详而柔和。他关了大吊灯,两苗细弱的烛光在寂然的黑夜里劈出一方柔黄的光亮,将他们笼罩其中。
那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里面只有她和他。
楚沅盘腿坐在茶几边,清了清嗓子说:“我给你唱生日歌吧。”
烛焰如同舞女一样随着歌声摇曳着腰肢。关楠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单手托腮,慵懒地盯着她那仿若敛尽光华的俏脸,不由勾唇而笑。
老实说,楚沅的歌声并不优美,调子平平的,要不是熟悉歌曲内容,大概以为她在念白。
可关楠觉得这也挺好。唱歌也罢,念白也罢,只要是眼前这个人的,一切都行。
“你跑调了。”她一曲歌罢,关楠平静地说。
楚沅浅浅嗤笑一声,也不跟寿星公计较,催他赶紧许愿吹蜡烛。
关楠只是望了一眼蜡烛,眨眼间便将蜡烛一股气吹灭。客厅溘然沉入了一片昏黑之中,只有月华透过没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倾洒进来,在窗前的地上铺出一片银辉。
“那么快,许愿了吗?”楚沅吃了一惊。
“嗯。”
“许了什么愿?”她反射性地问。
“不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关楠反问道。
“也是哈……”她讪笑道,“那开灯吃蛋糕吧。”说着她扶着茶几沿换了个跪坐的姿势,正襟危坐像幼儿园里等待老师发午饭的小孩。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见关楠从她身旁经过,心头不禁疑惑,开关明明在另一边,他怎么绕远路了?
下一刻,她感觉关楠走到了她身后,接着她的肩膀突然被他的手臂勾住,他独有的清爽气息将她包裹其中。
“让我抱一下。”他贴在她耳边温声低语,嗓音低哑而性感,一把将她带进了怀里。
她吓得双手从桌沿滑下,登时便感觉到了耳朵已烧热,心脏开始像敲钟似的怦怦乱跳。她的后背抵着他结实的胸膛,隐隐然感觉到了他同样加速的心跳。心头如大雾过境,一片茫茫然。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紧张得浑身绷紧,双手无措地搭在腿上。
关楠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不像上次她主动抱他时那般温软。到底还是吓到她了吧。他闻着她淡淡的发香,一时间却不愿松手。
从小到大,那么费心为他过生日的,除了他妈妈和以前的女朋友,就只有她了。
楚沅咬着下唇,下了很大决心,才伸出一只小手颤颤悠悠地覆上了他的手背,握住了他的手。她觉察到环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一些时,激动得几乎落泪,像是一直忙音的电话终于被人接起,她听到了对端的回应。
关楠就这样久久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万籁俱寂,静得只剩下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她期待他能借机说些什么,可是他一直缄默不语。他说要抱一下她,当真只是抱一下她而已。没有一分逾界,不带半点轻佻。
“开灯吃蛋糕吧。”关楠松开她站起来,语调平稳得若无其事,仿佛刚才的拥抱于他来说跟日常礼节性握手别无二致。
“噢……”她攥在手中的温度被倏然抽走,喉咙里发出的叹音沾上了淡淡的落寞。
楚沅坐回沙发上,将礼物盒子递给他。她还没从刚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两手无力险些拿不住盒子。“生日快乐。不知道送什么给你好,所以……”看着盒子被他接过,她一颗心又悬起来,千万别不喜欢啊。
关楠将盒子四面八方都转了个遍,才找到了隐藏着的封口。他谨慎地一点点撕开包装纸,当整张包装纸被完整无缺地剥下来时,他朝楚沅挑了挑眉,就像在说:看吧,哥的手艺多好!
楚沅会意地笑笑。关楠看到剥开包装纸的盒子,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顿住。
“怎么了?”不喜欢吗。她紧张得声音飘乎乎的,直直盯着关楠,两手不自觉抠住了沙发边缘。
难怪他要买鼠标的时候田小衡找借口死活拦着他,关楠倏然轻声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费心了,我很喜欢。”他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你喜欢就好。”楚沅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那个拥抱楚沅回味了许久,试图从中把关楠的真实想法剖解出来,辗转反侧了几个夜晚却是徒劳无功。她以为接下来几天关楠会有类似告白的暗示,她触角敏感地探询了许久,却未能寻得蛛丝马迹。除了他天天用她送的鼠标打游戏,楚沅找不到他有丝毫反常。
那也许只是一个奖励性的拥抱吧,她灰暗的内心越来越趋于接受这个解释。
公司的司庆将近,隋菲拖着一个大纸箱在办公室里挨家挨户发文化衫。今年的文化衫有黑白两种颜色,关楠看到登记本上楚沅选了白色,毫不犹豫就选了一样的。
隋菲给他拿了衣服,瞥见他搁在桌上的黑色手机,心中有奇,便问:“哎,当初你买的不是白色的手机吗?”
关楠忙着在登记本上签名,就如实应道:“噢……跟人换了。”
隋菲若有所思地抱着箱子和本子走了。刚才在楚沅那儿,隋菲看到了白色的iPhone,想着当初她不是让买黑色的来着吗,怎地变了个色。这下再看关楠的,脑里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这两人买手机的时间一致,明摆着就是互送礼物,这两人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她抖颤着将这个重磅发现友情分享给了盖爷。
盖爷皱眉摸着下巴,一言不发认真听着隋菲的八卦播报。前几天楚沅还煞有介事地打着要给她哥哥介绍对象的幌子,问他关楠是不是gay,要是的话她就不祸害人家姑娘了。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小沅子自己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闲得蛋疼要去帮哥哥找嫂子。现在琢磨着,这两人估计真有猫腻。
但盖爷自诩跟小沅子是自己人,当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所以他跟隋菲无辜地双手一摊:“我也不清楚啊。”
隋菲不甘心,盖爷这边突破不了,她怀着敬业精神便去勾搭老同学沈骆妍。沈骆妍本想借着关楠和楚沅的关系打击一下苏凡均,让他知难而退。可关楠和楚沅究竟什么关系,其实她也不甚清楚。她故作惊讶,含糊地说:“这样啊,我没听关楠说过哎……”潜台词是,如果两人真有猫腻,肯定也是楚沅缠着关楠,所以关楠什么都不说。
隋菲恍然大悟,想想也觉得挺合理。
隋菲本来还拐弯抹角跟方澜澜打探一下,可方澜澜和崔易分手闹得心力交瘁,又忙着科目二的复考,根本无心理会她。
到得周五顺利考过了科目二,方澜澜压抑了一段时间的心情终于有了放晴的理由,兴奋之下便约了楚沅周六晚下馆子庆祝。
方澜澜选了一家消费相对较贵的店。
“不放多点血都不够刺激。跟前男友在一起时,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我都不敢进消费太高的店。”她已经将崔易的称呼改了过来。
方澜澜回家后几天,崔易才主动上门来求和。可是从他们在一起开始,方家对崔易就颇有微词,之后在方澜澜的坚持下,方家才渐渐把不满都埋在心里。如今终于见两人分手,方母更是拦着不让崔易再骚扰她女儿,并且开始积极为方澜澜物色相亲对象。
“反正,我跟他是没可能了,”方澜澜总结道,“等我在公司附近找好合适的房子,我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从此就一刀两断,两不相见,相忘于江湖。”
“我羡慕你的果断啊,”楚沅感概道,“当初我和前男友分分合合闹了大半年,等到他出了国,彻底见不到影儿了,才算彻底分掉。”
“哎,咱别提扫兴的前男友们了。走,吃去!”方澜澜拉着她的手进了饭店。
服务生将她们引向一对男女旁边的座位。楚沅远远便瞥见了这个白衫男人,此时走到近旁忍不住掠了一眼,好巧不巧白衫男人也抬头看她,两人顿时如遭雷噬。
“怎么了?”楚沅听到白衫男人对面的年轻女人细声问。她赶紧扭过头,对服务生说:“这里空调好像有点大,能不能另换个位置啊?”
“当然可以。”服务生笑着应道。
楚沅拖着不明所以的方澜澜跟着服务生走。方澜澜敏感地回头望了一眼刚才的地方,愕然低声道:“那不是关楠吗?!那女的又是谁?!”
楚沅轻轻摇头,故意坐在背对关楠的位置,“我也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或许又是关楠的哪个红颜吧,突然空降在她面前,让她险些乱了阵脚。她忽然觉得太过讽刺,以前都是她吸着油烟味给关楠做饭,他却转身一身轻爽就带女人来上流餐馆用餐。
这家中餐馆位于北田假日广场三楼,大厅落地窗正冲着对街的世界公园,晚上八点可以看到公园里的烟花表演。
楚沅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自已的冲动,她想刷爆关楠的信用卡……
方澜澜眺了关楠一眼,忧心忡忡望着楚沅,想憋出一些安慰她的话。
“地主婆,点单吧。”看穿了方澜澜欲言又止的犹豫,楚沅将菜单本子推到她面前,自己也埋头研究起另一份。菜单上色彩纷呈的图片却失去了焦点,花花绿绿的一片看得不甚真切。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恨不得目光能拐弯,瞧瞧那两人亲密到何种程度。
方澜澜问了几样楚沅是否想吃,楚沅垮着肩膀,兴致缺缺地一概回答:“好。”
“哎哎,”方澜澜提高了声调,敲了敲桌子,“好歹是姐姐请客,你赏脸笑一下可以不?”
“嗯。”楚沅莞尔,挺直了脊背,不忍扫了方澜澜的兴致。方澜澜这个失恋的人都能表现得这般豁达,她连失恋都不够格,就别伤春悲秋了。
服务员拿走了她们的点单。等菜的间隙,方澜澜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关楠的卡座那儿飘去。那对男女有说有笑的模样,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也不好判断两人的关系。关楠并非要应酬的男人,跟一个年轻女人来消费水平鹤立鸡群的地方吃饭,除了相亲或约会,她实在推不出第三种可能。
上个星期关楠大半夜还心急火燎地跑去把楚沅接回家,现在又风轻云淡地和年轻女人在这里谈笑风生。方澜澜实在琢磨不透关楠和楚沅处于什么阶段,楚沅不说,她也不好细问。
楚沅看似心无旁骛,心里却乱得如鸟巢的枝梗一般。她将话题扯向了其他地方,问起方澜澜租房的事情。
“田小衡隔壁恰好有一房一厅空出来,他这周回老家了,等下周他回来我就过去看看,合适就直接租下来。”方澜澜轻快地说。
“你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找到了。”楚沅佩服地说。她也想过从关楠那儿搬出来,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潜意识里她并不想离开那个人。
“不过,你前男友都误会你和田小衡了,你这样搬过去,不是坐实‘罪名’了吗。”
“都分道扬镳了,谁还闲得姨妈疼管他怎么想,”方澜澜耸耸肩,靠到了椅背上,“反正我是身正不怕影儿斜。”
“那倒是。”楚沅点点头。
精致的菜品被端了上桌:山城毛血旺、山药熘明虾、晾衣白肉、麻酱油麦菜。她们暂停了聊天,开始大快朵颐。
“比起男人,现在还是觉得美食更窝心。”楚沅感慨,唯有美食与梦想不可辜负,“起码你想吃它的时候,它不会长腿跑了。”
“那不一样,”方澜澜摇头,“食物跟人类不是同一等级的,你跟食物谈恋爱,永远体会不了棋逢敌手的兴奋感。谈恋爱要双方势均力敌,才能维持恒久趣味。”
楚沅回想一路来和关楠的斗智斗勇,越想越觉得关楠就像一块对味的肉,还是头牌的档次,可惜她银两不够,吃不起。
中场休息,方澜澜神色有异地冲楚沅身后扬了扬下巴,楚沅会意地扭头。关楠和年轻女人起身往外走,女人长发及肩,侧面看来似乎算个美人,衣着素雅端庄,楚沅想起高中时代某个女老师也是这种风调。
两人并肩而行,隔了一臂之遥。走出几步关楠倏然状似不经意地回首后望,视线与楚沅的撞了个正着。但只是飞快地一瞥,他又转过了头。楚沅双唇紧抿,指尖隐隐颤动,她竭力抑制拍他后脑勺的冲动。
一席饭毕,瞅着时间还早,方澜澜便想到大学城图书馆去借几本书。
校道两旁树影重重,浅黄的路灯光和运动场的人声衬得夜晚愈发热闹。道路一边的网球场和篮球场上人声鼎沸,另一边的田径场上也有同样挥洒汗水的年轻身影。
快走到图书馆附近时,喧闹声才从耳畔消失,取而代之是夜晚原始的静谧。方澜澜挎包里的手机叮咚一声,打破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
是一串没有名字的号码,用后脚跟都能猜到是谁的。她鼻子哼了一声,调了静音便摔进包里。
图书馆安静得让人心静,看着那些埋头苦读的身影,总让人觉得光阴匆匆。在书架间逛了好一会,楚沅也挑了两本感兴趣的书,抱着书出了图书馆送方澜澜去搭公交。
“我的公交卡好像不见了。”走到公车站时,方澜澜惊道,伸手又摸了一遍挎包。
“不会吧,刚在咱们来的时候还用着呢,”楚沅抱过她手上的书,“你再找找?”
她将挎包翻了个底朝天,手机、钱包、钥匙、雨伞、护手霜,等等,都一个不少,唯独找不到公交卡的影儿。
“会不会是刚才你掏手机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了啊?”想来下车之后,方澜澜也只有那一次翻过挎包。
“可能吧。”方澜澜愁云满面地说,从楚沅怀中抱过自己的书。两人又沿着旧路走了一遍,这一回她们目光都集中在地上,就连方澜澜没有碰过挎包的那段路也不放过,嫌疑地点处更是细心排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这乌漆抹黑的咱们还是别瞎费眼力了吧,”眼看快到了末班车的时间,楚沅把自己的公交卡递给方澜澜,“你先拿着我的,反正我走几步路就到地方了。明儿一早,我再回来帮你找找看。”
“不用,我有零钱,”方澜澜叹气道,“明早你也别找了,我估计早被人捡去了。”
“没事。”楚沅拍拍她后背,目送她上了公车。
送走方澜澜后,楚沅一路踩着路灯的光亮走回了小区。小区道路上看不到车的影儿,她脑海里还是那张公交卡可能遗失地方的影像,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路中央。
“嘟嘟——”突兀钻进耳朵的喇叭声吓得她掉了半片魂儿,背后的车灯如同光剑一般刺向她。楚沅赶忙闪到边上,反射性地去瞧那是什么车。灯光带来的短暂眩晕感消失后,她看清了四个花圈。
那是关楠的车,副驾座上坐了人。
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如雕塑一般目送着白色车子的离开。关楠的车没有拐进平时他们出入的路口,而是往小区更深处开了进去。
楚沅费了好一会才把生根的脚拔起来。
行尸走肉般回到黑麻麻的屋子,楚沅把书丢到沙发上,赌气似的把客厅、餐厅、厨房的灯全都打开,然后把自己扔进卧室里锁上门。她顺脚踢开鞋子扑倒在床上,宛如人猿泰山一样捶胸顿住乱吼了好几声,妄图倾泻一腔的怨气——无果。
她愣愣地盯了一会天花板,又翻了个身,却对上了台灯上的字母。
HB 2 YUAN。
真是跟灯光一样刺眼。
她粗暴地将台灯转了个面儿。
关楠回到发现屋里亮堂堂的,却不见楚沅的影儿。
“扁扁?”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走近楚沅卧室发现房门紧闭,他伸手想要敲门。手将到未到之时,却顿住了。
他想要和楚沅说些什么呢?说个把月前,因为他信口胡诌告诉关长添他和老顾的闺女相亲了,然后这事传到了顾妈和他妈的耳朵里,她们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所以他妈这回死活都要押着他去和顾千纯相亲,让这事变成事实?还是说顾千纯吃饭太斯文了,害得他也放不开、吃不饱,所以想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
这两条理由都太窝囊了。关楠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僵在半空的手。
次日早上,楚沅早早便起来了,昨晚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脑袋里飘着的都是在餐馆里、小区车道上看到的画面。她头痛欲裂地出了门,在玄关处换鞋子时发现关楠又出去晨跑了。
楚沅从未在这么早的时间下过楼,深秋的凉意还是冻得她打了个哆嗦。想着就去图书馆溜一圈,用不了多少时间,她也懒得再上楼加衣服。
清晨冷清的校园似乎让温度又骤然下降了几度,楚沅搓着胳膊往图书馆走。田径场里面零星散着几个晨跑的人,有一蓝一白两个身影从场内出来,并肩迎面向她走来。楚沅不由顿住了脚步。
“早啊。”她先发制人跟关楠打了招呼,又冲他身边长发及肩的女人笑了笑。
关楠心头一阵兵荒马乱,就像昨晚在餐厅里偶遇她那时一般。
“嗯,”他定了定神,快速平复了内心的波澜,“这是我以前高中学妹,顾千纯。”他向楚沅介绍道。顾千纯朝她嫣然一笑,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白马。
“这我妹妹,楚沅,”关楠又说道,“你那么早跑来这里干吗呢?”他问楚沅。
“昨晚来借书丢了东西,我来找找。”
“丢了什么?”
“阿——嚏!”楚沅鼻子发痒,撇开头捂着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当着初次见面的美女的面打喷嚏,楚沅糗得恨不得扒个地洞遁走。
“怎么早上出来还穿那么少。”关楠眉头微蹙,伸手拈了拈她的衣袖,这衬衫也太薄了。
“没事。”楚沅偏了偏身子,讪讪笑道,“我先去找东西了,你们慢聊。”
她溜了一圈依旧无功而返,回去瞥见餐桌上摆着关楠带回来还腾着热气的早餐,心里头却依然凉飕飕的。
他上周还抱过她!现在这两个人连晨跑都约到了一起!
委屈和不甘在胸腔里发酵,楚沅记起以前都是她自己跟条哈巴狗一样腆着脸主动跟在关楠后面。心头一酸,她进房第一件事便是扯过枕巾,把那盏地中海台灯给严严实实罩住了。
一连几天,晨跑时候关楠总能在楼下、小区门口或者田径场内再度偶遇顾千纯。他心叹这样的巧合未免太鬼斧神工了,总感觉像被尾随了。
“其实我去田径场经常能看到你,不过你没有注意到过我罢了。”顾千纯双颊泛起红晕,腼腆地解释道。
“是吗,那是我眼拙了。”关楠淡淡地回道。她今年研究生毕业后在大学里面当辅导员,会频繁出入田径场那也不足为奇。关楠就算掐破手指,也算不出这是他母上大人泄露的情报。赵心湄先相中了顾千纯,自然不惜胳膊肘往外拐,助未来儿媳一臂之力,将关楠的晨跑习惯不经意间透露给她。
另一边,楚沅却在暗骂自己是个软蛋。占尽了天时地利,可仍然没法达到人和。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又插一脚,再当关楠的小尾巴、关顾二人的电灯泡。何况如今天气越来越凉,越来越适合赖床,她连早餐都懒得爬起来做,全指望关楠能记得捎一份给她。
“你妹妹也住这里吗?”跑完步路过早餐店,顾千纯看到关楠依然买了双份,好奇问道。
“对啊。”关楠不以为意地说,口吻像在叙述一件日常小事,“住我那儿。”
顾千纯吃了一惊,这可是赵心湄没有透露给她的信息。
“我先上去了。”关楠别过顾千纯,拎着温热的早餐上了楼。
因父辈有交情,关楠家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楚沅和关楠年龄相仿,又无血缘关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真没有什么名堂?她胸口有些犯堵,上次见着他们好像关系挺亲密的样子。可是,她还没有计较的资格。
她望着关楠渐行渐远的背影,怅惘叹气。
“跑步回来了?”楚沅溜了餐桌上的早餐一眼,口气不咸不淡。
“嗯。”关楠应了一声,转身想上楼冲澡。
“未来嫂子?”她垂眼盯着那几袋东西,随手翻开一个袋子,像是在和袋子里面的东西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呢?!”她轻飘飘的话像一根绳子,猛然将他拽过身。他看到她若无其事地伸手拈起一只小包子塞进嘴里,眼皮掀了掀算是瞥见了他。
“我就随口问问,”她含糊不清应了一句,低头似在专心翻找其他袋子,“你反应那么大干吗。”
关楠登时无言以对。他确实反应过激了,但他隐隐中并不想楚沅将他和顾千纯绑在一块。
次日早晨,他照常下了楼,今儿他在家门前的路口处却踟蹰不前。向左走是顾千纯家,向右走是小区大门,两边偶遇顾千纯的几率都是50%。他目光左右来回,皱眉苦思了好一会,像在脑子里演算随机概率一般。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深呼吸做了一个决定——扭头往后走。
第二天之后,他改了下楼时间,并在小区里绕了几个弯儿,从另外一个大门出去。顾千纯的意思关楠能隐约感觉到,她有次说溜嘴,连他在大学的女朋友是谁都知道,关楠只觉对方太深不可测,不可不防。
可楚沅并不知晓他的小把戏,她忙着盘算自个儿的事呢。掂量着她和关楠相处时日不短,关楠如若对她有意,早就该主动坦明了,而不是总这般若即若离,吊着她胃口。而现在他每天连晨跑都有人陪伴,也许,她真该搬走了……
这天午饭,楚沅找方澜澜商讨租房对策。方澜澜已租下田小衡隔壁,她想蹭住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或者如果方澜澜愿意,她们就合租。
“找什么,你来跟我一起住就好了。”方澜澜精神不振,声音沙哑得像感冒。楚沅问她是否生病了,她否认。她们走进下楼的电梯。
“我正缺个伴儿,你来了我们天天闺蜜夜话。”
电梯即将合上,有两个人挤进来。
“你的脸怎么了?”楚沅愕然盯着田小衡的脸,他嘴角一块鸡蛋大的淤青,贴了一张创可贴。
田小衡讪讪地说:“骑车摔了。”
伤痕一看就知是打架留下的。她想向旁边的关楠寻求答案,他却避开了。方澜澜自从田小衡进来后就垂头不语。楚沅打了一个激灵,这事肯定和方澜澜脱不了干系。
昨天夜里,方澜澜再次跟田小衡去看房子。田小衡住的小区是单位的房子,他姨妈分到两套相邻的一房一厅,姨妈家住其他地方,把房子的使用权给了他。前一个房客不靠谱,屋里一团糟,房子还需收拾。
小区建立年份比较早,里头住的多是上年纪的,环境相对安静安全,他开出的租金不高。
两人协力倒腾了几天,整理得七七八八。昨晚进门不久,小厅灯管熄了。剩的活不多,他们就借着卧室灯光收拾完。
事毕,田小衡照旧送方澜澜搭车回家,他想陪她到家,她以路途过远婉拒了。
下了楼,他手里的垃圾袋刚脱手,倏然从花圃后蹿出一条黑影。他还没反应过来,衣领猝然被揪住,脸上吃了一拳,眼镜摔到地上,嘴角火辣辣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崔易,你发什么疯?!”方澜澜连忙上前将他揪开,挡在田小衡前。
崔易愤怒得浑身颤抖,指着田小衡,两眼瞪得滚圆滚圆:“方澜澜,你他妈的还说不是因为这个男的跟我分手?!我都好几个晚上看到你们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你他妈的才跟我分手,就跟这个男的搞到一起了啊。”
崔易还没骂到高潮,被方澜澜一巴掌甩到脸上。打人不打脸,他顿时暴跳如雷起来。
田小衡怕她挨打,将她扯到身后。方澜澜挣开他,对上崔易扭曲的脸。
“你打啊?”她凑上前一步,崔易后退一脚,“连跟踪、打人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我们三年的情分今天算彻底完了!”
“从你每个周末和他一起去学车、逛街开始,我们就完了!”崔易目眦欲裂,目光在两人间交替移动,“你会后悔的!”他丢下这句话,就像突然出现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方澜澜捡起田小衡的眼镜,一边道歉一边拉他上楼。
“怎么不还手。”方澜澜蹙眉看着他,手里拿着用手绢包着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滚着他嘴角的淤青。
“没事。”田小衡看着她红肿的眼,她显然在煮鸡蛋的时候偷偷哭过。他笑了一笑,想宽慰她几句,却不想扯痛嘴角,倒抽了一口气。
“别乱动。”方澜澜小声提醒。
“刚才实在抱歉,我前男友可能误会你跟我了,所以……”崔易平白无故打人,她实在羞愧难当。
田小衡轻轻哦了一声,像是在说原来如此。她的脸蛋近在咫尺,铺陈着愧疚和不安。
“他没有误会啊……”
“你瞎说什么?”方澜澜手上的动作顿住,一时转不过弯来。
“澜澜,我的确喜欢你啊。”
她手指一软,鸡蛋连着手绢掉到了地上。她呆呆俯视着田小衡,嘴巴一张一翕,似要说话却发不出声。
当天下班回到家,关楠洗了澡后敲开了楚沅卧室的门。
“你干吗呢?”关楠看到楚沅的行李箱展开在地上,疑惑地问道。
楚沅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行李箱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有事吗?”
她的语气让关楠有些不畅快,但要事在身,他暂且按下心中不快。“田小衡脸上的伤,跟方澜澜有关?”他抱臂倚在门槛上,直捣核心地问道。
“噢。”楚沅不置可否应了一声,寻思这事该不该告诉关楠。他既然来问她,说明在田小衡那里吃了闭门羹。估计田小衡不愿让关楠知道他被发了好人卡,方澜澜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崔易打人的事。于是楚沅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
关楠显然不信,但估计从她嘴巴里也撬不出答案了。他换了一个话题,朝行李箱抬了抬下巴,问道:“大半夜的收拾东西,想离家出走啊?”
“嗯,”楚沅走回了行李箱旁,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继续往箱子里叠衣服,“正想和你说呢,我准备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住?”关楠不由站直了身子,疑问伴着细微的心慌连珠炮似的发了出来,“你搬去哪啊?回熙苑吗?在这里住得好端端的干吗要搬走啊?”
“搬去和方澜住。不知田小衡和你说了么,他旁边的房子租给方澜澜了,”她手上动作不停,却慢了下来,“我刚来的时候就说过找到合适的房子就会搬出去啊。”
“你在这里都住习惯了,好好的干吗要搬走呢?”他焦急地追问。其实是他习惯了她住在这里,潜意识里不想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
“我住这里,以后你带女朋友回来多不方便啊。”她轻声说道。
“我现在不是还没女朋友吗,你用不着那么着急搬。”没有心理准备,他见招拆招,顺着她的话反驳道。
“现在没有,以后总是会有。”对于关楠的抓不到重点,她心生失望,手里的衣服直接掷进箱子,“总不可能一直住在你家吧,就算你没有,我也是要找男朋友的。”
“你找谁?”关楠声线发紧,指尖紧张得微微发颤。
“我是说以后!如果!”楚沅猛然回头,红着眼眶瞪着他。关楠被吓得脖子一梗,楚沅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扭头擦了擦眼角。
“可是……”关楠拼命寻找可以挽留她的借口,“你这么突然搬出去,老关会以为是我把你赶走的呢。”
“关楠,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并不是询问你的意见,”楚沅提高了声调,再次回头直视着他,关楠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叔叔那边我会跟他解释的。”她倏然又放软了口气。
清晨的阳光再度从落地窗倾洒而进,衬得偌大的屋子堂亮又安静。关楠晨跑回来发现餐桌上用钥匙压了一张便笺:
“我搬走了,剩下的东西过段时间再回来拿。”
拈着便笺的手指顿时僵住,他叹了一口气,走到垃圾桶边将其中一袋早餐连着便笺一起丢了进去。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进楚沅的卧室,那盏地中海台灯她没带走,灯罩裹了一块枕巾,样子甚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