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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组织安排吧。”肖望吸了一口烟,“我服从分配。”
此时,对面的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中年人。
郑霖和肖望同时站起:“邢局。”
邢至森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向肖望。郑霖识趣地说了句“你们聊”,就快步离开了。
邢至森看了肖望几秒钟,把手里的一个文件袋递过去。
“手续都办好了。”邢至森慢慢地说道,“你先去S市分局。谢闯还有几个手下没到案,怕他们报复你——将来有机会再把你调回来。”
“行。”肖望丢掉烟头,“我尽快去报到。”说罢,他向邢至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刚迈出几步,邢至森突然叫住他。
“肖望。”
“是。”肖望向后转,面无表情地看着邢至森,“您还有什么指示?”
邢至森盯着他,神色复杂。
“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您说。”
“但是,你未必会对我说实话。”邢至森眯起眼睛,“对么?”“邢局,我曾经是一个卧底,说谎是一个卧底的基本素质。”肖望忽然笑笑,“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肖望顿了顿,又说道:“案子已经结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真相,有那么重要么?”
邢至森默默地看着他,良久,吐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我会的。我是一个警察。”肖望突然立正,向邢至森敬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一个好警察。”
丰羽茶室。
梁四海稳稳地坐在店堂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神色淡定。在他身边,是昂首挺胸的梁泽昊。
梁四海端起一杯茶,吹开茶叶,小口呷着茶水。在他面前,是黑压压的一大群平头男子。梁四海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着,发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曾经是“四大家族”的手下。
随着梁泽昊一声令下,平头男子们齐刷刷地向梁四海鞠躬。梁四海纹丝不动地坐着,表情从容。
你死,我活。你垮台,我上位。游戏规则就这么简单。
其实,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深夜。C市公安局。邢至森办公室。
昏暗的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台灯。邢至森靠在椅子上,默默地吸烟。在被光线分割的阴影中,邢至森的脸半明半暗,仿佛是两张面孔。
吸完最后一支烟,邢至森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放在桌面上,无声地看着那棕黄色的封面。良久,他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翻开第一页。
那是一份加盖着“绝密”印章的个人简历,右上角贴着一张半身彩色照片。赵浩青身着警服,略带腼腆地冲他笑着。
邢至森久久地凝视着那张不变的笑脸,忽然,他捂住眼睛,呜呜地哭起来。
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时刻,邢至森认为自己有理由悲伤,有理由怀念。他知道这个职业意味着危机,他知道胜利终将付出代价。他知道这次别离不是终点,他知道一切都远没有结束。
邢至森不知道的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对手,已经在黑暗中露出森森的獠牙。
番外四 两生花
门外传来抖钥匙的声音,紧接着,门锁发出咔嗒的声响。女人没有回头,依旧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
屏幕上是星巴克咖啡厅的店堂。一个瘦削的男子站在店堂中央,手里是刚刚击发过的九二式转轮手枪,枪口还在冒着烟。在他面前,是另一个仰面躺倒的男子。顾客四散奔逃。
在高清摄像头下,瘦削男子的脸清晰可辨。
女主播的语速急促,声音中似乎毫无感情色彩。
“据悉,开枪杀人的男子叫方木,曾就职于省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至于他的作案动机尚不知晓。目前,警方拒绝就此事做出回应……”
开门进来的男子把手里的蔬菜和鱼放在餐桌上,走到客厅中央,看着电视屏幕。
此时,屏幕上是方木的面部截图。短发,棱角分明的脸颊,黑框眼镜下,是决绝的目光。
“我认识他。”男子突然说道。
女人没有回话,起身走向客厅的角落,抬手打开了电脑。
十几分钟后,这小小的居室里响起锅勺的碰撞声。很快,煎鱼的香味在室内弥漫开来。女人似乎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坐在电脑前浏览着网页。渐渐地,她的脸色从苍白转为蜡黄,眼睛也半眯起来。同时,左手在太阳穴附近轻轻地按揉着。
男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拭着。
“魏大夫,家里还有黄瓜么?要不要……”
话未说完,男子就疾步向电脑前冲过去,因为他看到女人的身体已经前后摇晃起来。还没等他碰到女人,她就咕咚一声仰面摔在了地上。
男子把女人抱起来,横放在沙发上,随即奔到餐桌上的购物袋里翻翻找找。女人尚有意识,抱着头在沙发上痛苦地翻滚着,呻吟声伴随着牙关紧咬的咯吱声,她似乎已经痛彻入骨。
很快,男子拿着一只针筒过来。他抓住女人的胳膊,捋起她的袖子,露出枯瘦的手臂,将针头刺入女人肘窝处的静脉里。女人的额头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头发也被濡湿,散乱地粘在腮边。随着针筒里的液体一点点注射进体内,女人稍稍安静了一些,随即就瘫软在男子的怀里,粗重地喘息着。
良久,女人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最后,她蜷着身子,窝在男子怀里睡着了。男子微微摇晃着身体,一只手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拍打着,嘴里还哼唱着不成曲调的歌。
这一睡,就睡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当客厅里已经完全黑下来之后,女人终于醒过来。她睁开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地爬起来。男人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身体,静静地看着她。
女人坐在沙发边上,扭过头看着窗外,与透进来的光形成剪影般的画面,仿佛还有粗糙的颗粒感。女人的脸微侧,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半干,面颊皎洁如月光。片刻,她转身面向男子,双眼中尚有一点光。
“我饿了。”
半小时后,迟到的晚饭被端上餐桌。一对男女坐在桌前,沉默地吃饭。男子捏着一小杯白酒,不时啜上一口。女人吃得缓慢且专心,似乎全部注意力都在这些碗碟上。吃过半碗饭之后,女人已经饱腹。然而,她稍歇一会儿后,又顽强地把其余的米饭一点点扒进嘴里。最后,所有的饭菜都被吃得一干二净。男人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仿佛自己的努力受到了肯定一般。
吃过饭,女人拿起桌上的香烟,默默地吸了半根,然后把碗筷收进厨房。
厨房里狭窄且凌乱,屋角积攒着经年累月未曾擦洗的油泥。女人低着头,在水槽边冲洗碗筷。
“魏大夫。”
女人回过头,看见男人穿戴整齐,站在厨房门口。
“我出去一下。”
女人把洗碗布扔在水槽里,背靠在橱柜上,冷冷地上下打量着他。
“朱志超,如果你现在出去惹事,会死得很惨。”女人的目光如炬,“我帮得了你一次,帮不了第二次。”
“我……就是出去转转。”男人有些慌乱,垂下眼皮,“半小时就回来——需要帮你买点什么?”
“止疼片。”女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刷碗。男人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只能悻悻地离去。
收拾停当,女人回到客厅。来回踱了几次之后,女人又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眼前的一片灯火。
这段时间中,女人一直住在这套两居室里。而她能看到的,也只有窗外这片楼群。白天,它们或身披阳光,或一片灰暗。只有在万籁俱寂的夜晚,这些冰冷的建筑才恢复些许生机。那一扇扇亮起灯火的窗户,仿佛一只只炫耀的眼睛。
平凡,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女人掐灭香烟,扭头看着电脑显示器上的那张照片。
今天,这段视频和那个警察的模样在网络上铺天盖地。无数人在惊呼“城市之光”终于现身。赞美其强悍者有之,诅咒其暴虐者有之,还有些人,在揣测他何时能落网,以及在失去这缕光之后,C市是否会重堕黑暗。
呵呵。女人笑起来。她可以想象,江亚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失去了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又被剥夺了最珍视的名号——他会变成更危险的野兽。
只是,你……
你让孙普最终灰飞烟灭,你让我的胸中空无一物,你在生死边缘把我从地狱拽回人间,你在墓碑环绕之处宽恕要置你于死地的我……
可是,应该万般皆放下的你——为什么要去挑战那最危险的野兽?方木,我曾经最痛恨的人。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你一定是疯了。
一小时后,朱志超回家了。他进门的那一刻,魏巍瞟向他的裤裆,随即就扭过头去继续上网。朱志超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从衣袋里掏出一盒芬必得放在茶几上。
夜色渐渐深沉。对面的居民楼上,灯光逐一熄灭。临近午夜的时候,魏巍关掉电脑,回头看看在沙发上已经睡熟的朱志超,起身去了卫生间。一阵细微的水声之后,魏巍用湿漉漉的手拢着头发,走进卧室,咔嗒一声锁死了房门。
几乎是同时,朱志超睁开了眼睛。
他侧躺在沙发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里还捏着电视遥控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只有卧室的门缝下透出一道光线。朱志超纹丝不动地盯着那道光线,直到它悄然熄灭。
朱志超的眼前仍然留有闪烁的光斑,他把手伸向自己的下体。
黑暗,以及重重落下的寂静,让每一丝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朱志超圆睁着双眼,倾听着卧室里的动静。
床铺的吱呀声,掀动被褥的扑扑声,女人偶尔的叹息和按摩头部时,手指与头发摩擦的沙沙声。
终于,种种声响渐渐平息,女人越来越低缓的呼吸声透过门缝,穿到客厅里。
朱志超的呼吸却粗重起来。
他从沙发上慢慢地爬起,蹑手蹑脚地走到茶几旁,拿起外套,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而后,他悄无声息地摸到卧室门前,轻轻地把钥匙插进门锁里。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的月光,好在朱志超已经习惯了眼前的黑暗。他站在门口,能依稀辨清床上静卧的人体。
朱志超静静地看着熟睡的魏巍,竭力平复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随即,他脱下身上所有的衣物,慢慢地走过去。
掀开被子,一股混合着体香的热气扑面而来。朱志超的呼吸骤然粗重。他看看蜷着身子的魏巍,俯下腰去,小心地拽住她的裤子,慢慢地向下褪去。
突然,朱志超感到一个冰凉的物件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即,一阵刺痛感传遍全身。紧接着,一只脚顶在他的小腹上,猛地踹出。
朱志超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板上。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又欲扑上,却被骤然亮起的强光刺得两眼一片模糊,本能地掩面退下。
等他适应了房间里明亮的光线后,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站在门口,男性器官可笑地坠在两腿之间晃荡着。他睁开泪水涟涟的双眼,看到魏巍围着被子,一脸冰冷地缩在床头,手里捏着一把螺丝刀。
“我警告过你,朱志超。”魏巍的声音低沉,却寒意十足,“如果你敢碰我,我会杀了你。”
“你帮帮我,魏大夫。”朱志超的五官扭曲起来,脸上是混合着乞求和焦虑的怪异表情,“我快憋疯了!”
“出去!”魏巍指指门口,“我帮不了你!”
“孙普没有治好我!”朱志超挥舞着双臂,歇斯底里地吼起来,“你又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如果不是我帮你弄来了精神鉴定,你已经被枪毙了!”
“是你让我吃了那玩意儿!”朱志超向魏巍逼近一步,眼球可怕地凸起,“然后我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个!”
他猛地拍向自己赤裸的下身。男性器官晃荡起来,又颓然垂下。
就是这个女人,在那个夏日凭空出现。然后拉着他亲切地交谈,一如那些在J市的日子。后来,他是怎样被她带到那家麻辣烫店里,朱志超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他还在回味唇齿间的热辣鲜香的时候,下体却莫名其妙地膨胀起来。在炎炎烈日下,泉涌般的汗水丝毫不能带走哪怕一丝一毫的欲望。他像一只饿极了的野兽一样,茫然地在酷热如荒漠般的城市里左突右闯。直到他的大脑被兽欲燃至彻底沸腾,直到他在新竹小区里遇到那个出来扔垃圾的女人。
事后想想,那个女人并不漂亮,甚至还带着令人厌恶的体臭。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是一个可供发泄的异性,对于一个脑子里只剩下性欲的公兽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他还是害怕了。特别是看到女人因为窒息而凸起的双眼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他飞也似的逃走了,带着欲望被满足后的巨大惬意与空虚,以及深深的恐惧。
这份恐惧,既来自于杀人的后果,也来自于对自己居然如此疯狂的震惊。
朱志超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去强奸一个女人并杀死了她。
然而,几天之后,当那诅咒般的焦虑与不可名状的躁动再次涨满他身体的每个角落的时候,朱志超突然想起那碗麻辣烫的诱惑味道。
于是,他再次奔向那条街,那家狭窄肮脏的小店,带着难以遏制的渴望与冲动。
朱志超不知道的是,当他急匆匆地走进“渝都麻辣烫”的时候,魏巍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摘下墨镜,扬起嘴角,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他成了这里的常客,也成为在那个全球瞩目的夏天里,让整个C市谈之色变的变态色魔。
那个女人却消失了。
直到朱志超以“痊愈患者”的身份出院,直到那个百无聊赖的夜晚,他带着满身的疲惫和难以消解的躁动,听到墙角传来的轻声呼唤。
朱志超不知道魏巍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只是察觉到她的虚弱,以及对某件事情近乎病态的狂热。在她断断续续地出现的那些日子里,魏巍总会要求他带她去吃一些廉价却热量丰富的食物,似乎她在平时并没有机会获取更多的营养。然后,就在朱志超去结账或者去卫生间的时候,魏巍会突然消失,只留下一些空空如也的盘子。
在农历大雪那天晚上,魏巍再次凭空出现,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斑斑血迹。她没有对朱志超的追问做任何回应,简单地清洗和包扎了伤口之后,她就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两天。
从此,魏巍在朱志超的家里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