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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双双按礼制跪拜,行了见驾的大礼。
“快快请起!”皇太后的声音清越婉转,十分悦耳,“赐王爷王妃坐。”
立时有内官端过椅子,再谢过恩方坐下,她这才大着胆子抬起眼来,看清了太后的容貌。今年二十二岁的皇太后,美艳仍如十八九岁的丽姝,雍容华贵中透出妩媚娇丽。盈盈一笑间,竟然令人觉得神动意摇。
“七妹妹生得好容貌,七爷真是有福气。”皇太后含笑道,“七妹妹不要拘束,原本就是一家人。”
内官们奉上茶,她又起立谢恩,皇太后又是一笑:“七妹妹别这样客气,何况往后还要常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才好。”她语气极是柔婉动听,说得好一会儿话,皆是些家常闲语,似乎真的如寻常妯娌一般。湘意的一颗心终于渐渐放下,觉得这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其实十分平易近人。
“启禀太后,皇上来了。”王丛尖细的声音响起来,豫亲王放下茶碗站了起来,她亦连忙起身,刚一转身,已经见着小小的身影在门口一晃,仿佛一支小箭射入殿中,后头跟随簇拥着大堆的宫女太监,为首的内官亦是三品服色,直急得满头大汗:“哎哟!万岁爷!慢些!慢些!”
“七叔!”小皇帝一直扑进豫亲王怀中,豫亲王蹲下来,伸手替那小人儿整理袍带,抬起头来注视着凝汗的晶莹面庞,笑着说:“皇上又长高了。”
小皇帝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七叔这几日都不来看朕,郭正一说你娶新婶婶去了,七叔,娶新婶婶好玩么?”
一句话令得殿中人都笑起来,连皇太后都笑了,湘意裣衽为礼:“臣妾见过皇上。”
“免礼。”嗓音清亮,乌溜溜的一双黑眼珠打量着她,仿佛是疑惑。
皇太后道:“棣儿,放开你七叔,像什么样子?莫叫你七婶婶笑话。”
小皇帝越发像扭股糖似的:“七叔教朕开弓吧,七叔答应了教朕的。”
豫亲王道:“等过几日闲了,臣再教皇上。”
小皇帝撅着嘴道:“你几日得闲?朕打发人去找你,你不是在内阁就是在枢密院,总没工夫来陪朕玩。”
皇太后款款步下御座:“别缠着你七叔胡闹,棣儿,你瞧新婶婶长得好不好看?”
小皇帝这才又打量了湘意一眼,说:“好看。”内官宫女们皆忍俊不禁,谁知小皇帝又补上一句,“没有母后好看。”
到底只是四岁的孩子,天真烂漫口无遮拦,豫亲王仿佛怔了一下,湘意倒忍不住笑了,皇太后亦笑了:“这孩子,就会胡说八道。”
小皇帝一来,殿中便热闹许多,他缠着豫亲王问东问西,极是亲热,皇太后只是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听着小皇帝脆生生的声音告诉豫亲王,这几日自己新认得了什么字,又有了什么新玩意,哪个内官逮到了好大一只蟋蟀给他……皆是稚声稚气没要紧的闲话,而豫亲王听他讲得津津有味。
他们在宫中耽到午时,又领了皇太后的赐宴,方才向皇太后告退。皇太后唤了声:“如意。”只见一名婉侍应声捧出一只金盘,皇太后笑道:“七妹妹别嫌弃,当是见面礼吧。”
这是赏赐,谢恩之后方接了过去,原来是一双白玉钏,雕琢成缠枝莲花,触手生温。皇太后亲自替她笼到腕上,执着她的手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七妹妹要常来。哀家一个在宫里头,也闷得慌,总想着妯娌能来走动走动。”
语气甚是诚恳,回府的轿中她想,其实瞧起来王爷与皇太后并非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尤其对小皇帝,王爷倒是真心疼爱,不若外间传说。
回到府中先换衣裳,豫亲王便遣人来请:“王爷请王妃到后堂。”
于是忙带着喜儿去了后堂,只见豫亲王坐在那里,见着她道:“也没什么事,你先坐下来,见见家里人。”
从昨日进府到今日,果然还没有见过王府中诸人,首先见礼的便是豫亲王的义子,单名一个曜,由乳母引着粉妆玉琢的小人儿。未过门之前,也听过几句闲言碎语,有人说这是豫亲王亲生之子,因为生母是一名歌伎,身份卑下,所以才认作义子,亦有人道这是豫亲王挚友之子,父母双亡,所以收为螟蛉。
三四岁的孩子,虽然犹带稚气,可是行动有礼,跪在锦垫上规规矩矩地磕了头:“见过母亲大人。”湘意只觉得心底一软,忙忙扶起来,牵着他的小手,只觉得这小小人儿十分惹人怜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秀气得像女孩子,倒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然后便是豫亲王房中的大丫头:“奴婢碧珠见过王妃。”这亦是湘意未过门就听过的名字,连忙也伸出手搀住了,说道:“不必多礼。”只觉得这碧珠是个眉目清秀、落落大方的人。豫亲王并不好色,虽然一直未娶,房中也只有这个大丫头,听闻府中皆是她在管事。果然见过了诸人,碧珠又独独留下来,先施了一礼,然后双手奉上一双对牌,道:“如今王妃来了,奴婢们也有了主心骨,这是府里的对牌,日后听凭王妃差遣。”
湘意道:“你是侍候王爷的人,日后诸事我也要倚仗你。”她话说得十分客气,碧珠忙道:“王妃言重了,奴婢不过在府里多呆了几年,这府里的人和事,比王妃多知道些罢了,日后王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然后便转脸问,“他们都来了么?”
一个丫鬟答:“都来了。”
原来是二门内管家的婆子们,一一进来见礼。偌大的王府,各处的差事亦多,每日大事小事,亦有数百件。朝中王妃、公主、诰命们往来,生辰做寿,婚丧嫁娶,几乎日日都有,何处该送礼,何处送礼该轻,何处送礼该重,何处既要送礼亦要赴宴……中间皆要拿捏妥当,而府中诸事亦多,湘意忙了足足两三个月,幸得碧珠如左膀右臂,喜儿亦十分得力,方才将府里的诸人诸事都理顺了十之八九。
这一阵忙,已经入了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豫亲王要预备上苑秋狩之事,所以晚间特意进上房来,湘意正与喜儿吃饭,忽然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内官尖细的声音:“王妃,王爷来了。”底下人都留在了门外,只有多顺侍候豫亲王进来,湘意不妨今日他这么早进来,忙笑着站起来:“王爷今日回来得倒早,用过晚膳没有?”豫亲王公事多,十日里头,倒有九日不在府中用膳。偶尔回府中来,多半又是在外头书房里跟属官幕僚应酬,此时只见小几上放着几碟清爽小菜,另有一海碗紫粳米细粥,说:“今天我就在这儿吃吧。”
湘意忙叫喜儿:“叫厨房加几个菜来。”豫亲王道:“不用了,看这几样就很清爽,我就喝碗粥。”
湘意于是拿了牙箸,亲自拨了一碗粥双手捧给他,豫亲王接过了粥,也不过拨了两口,就又撂下了。湘意见他眉头微皱,倒仿佛有心事,不由得叫了声:“王爷。”
“嗯?”豫亲王倒似骤然回过神来,对着她笑了一笑,说道,“过几日就要秋狩了,皇上年幼,照旧年的例子都是我代皇上去,这一走就得一个多月。”说到这里,忽又停了一停。湘意道:“王爷放心,这府里的事我虽还不大熟,但有碧珠帮着我,王爷只管忙正事就是了。”
豫亲王忽又一笑,说:“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曜儿还小,我想着从明日起叫他进来跟你住,你也好照应些。”
湘意倒是真心喜欢那孩子,听见豫亲王这样说,很是高兴,立时就命人去收拾屋子。豫亲王吃了半碗粥,脸上倒微有倦色,接了喜儿绞的热毛巾,擦了一把脸,却将那毛巾握在手里,束成一把,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掌心。过了好一会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将毛巾往几案上一撂,起身就往外走。湘意倒不妨他此时还要出去,于是叫了声:“王爷。”
豫亲王回过头来,有几分歉然地说:“我还有事要去外头,你早些睡。”
湘意听他这样说,知道他有正事要忙,所以让喜儿剪了灯,又挑了两支线来绣,一直到倦了方睡下,刚睡下没有多大会儿,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地拍门,低低地叫了两声“王妃”。
豫亲王不在的时候,喜儿就睡在外间,听见声响忙披衣起来,问:“是谁?”
是后头暄日堂的乳母打发来的人,说是曜公子突然急惊风,瞧那病势凶险,所以一刻也不敢耽搁,立时来回禀王妃。湘意听见说,立时也穿衣起来了,一边穿大衣裳一边吩咐:“快叫人去请大夫,日常给小公子瞧病的是谁?快打发人去请!”急急地打发了人去,又跟喜儿去暄日堂。
一走进屋子,只见乳母抱着孩子,急得直掉眼泪,那孩子裹在被中,只见小脸通红,牙关紧咬,两目上视,呼吸却是急一阵缓一阵。湘意从来不曾经过这样的事,不由得心里发慌,连催了几遍大夫,又打发人出去禀报豫亲王。幸得不过片刻张太医就赶来了,立时诊脉开方子。
因为太医要诊脉,所以湘意暂且回避了,那西厢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灯,湘意心中着急,坐在那里默默无语,忽然见着人影在外头一晃,喜儿眼尖瞧见了,问:“那不是徐炳?”果然是打发去回禀豫亲王的小内官徐炳,他进来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哭丧着脸说:“回王妃,奴婢没找见王爷。”
湘意虽然着急,可是并不糊涂,不由得一怔,问:“王爷不在外头书房里?”
“各处都找遍了,都没见着王爷。”
湘意不由又是一怔,问:“那去问问门上,王爷是不是出去了?”说了这句话,忽然见喜儿给她递眼色,便说道,“罢了,不必问了,你先下去吧。”
徐炳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丫鬟已经拿了太医开的方子进来给她看,她不懂药理,匆匆看了一眼,说:“拿到外头去给赵先生看了,再煎药。”
那赵先生是豫亲王的心腹,与旁的清客不同,独自住在府外胡同拐角一处跨院里,此时内官来拍门,小厮叫醒了他,将方子拿给他看,他听说是曜公子得了急病,不敢怠慢,立时在灯下细细地看了方子,又问:“王妃怎么打发你上我这儿来了?”
那内官原是上房当差的,比徐炳要机灵许多,悄悄地道:“王妃找不着王爷,一时着了急,叫我先把方子拿来请先生过目。”
赵先生哦了一声,问:“那王爷那里呢?得了信没有?”
“多公公遣人进宫去了,只怕王爷这时已经知道了。”
赵先生听他这样说,便不再言语,将方子交给他,说道:“就照这个方子煎药吧。”
那药十分灵验有效,吃了药不久,孩子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湘意这才松了口气,喜儿劝她:“王妃还是回屋里躺一躺吧,天都快亮了。”湘意摇了摇头,说:“我再坐一会儿。”又守得片刻,见窗棂上渐渐泛白,而孩子睡得安稳,发热也退了,不由得吁了口气,带着喜儿回上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