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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宁愿抬上官仕信的名字,也不肯抬本侯的名字,在你心中,本侯不及上官仕信么?
姜璇与范好核在外头等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时,姜璇才见到阿殷从屋里头走出来。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稳下来。她疾步上前,低低地喊了声“姐姐”。
阿殷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邀请帖。
“难题破了。”
姜璇高兴地道:“我就晓得世间没有可以难得到姐姐的事情。”
范好核也高兴地道:“姑娘有怪才,果真破了方伯的难题,不用几天,外头又会再次晓得姑娘的名声了,来找姑娘雕核的人一定会更多。”
“也多得你帮忙打听,实在劳烦小郎了。”
范好核连忙摆手,道:“能为姑娘办事,是我的福气。”
姜璇此时有些好奇,问:“姐姐,方伯的难题是什么?最后姐姐复原了什么?”她等待的时候,范好核与她说了许多方伯的事情,现在心里头跟猫抓似的,好奇极了。
阿殷笑道:“我们离开这里再说吧,不好再叨扰方伯。”
说着,三人便随着宝子往外走去,刚到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殷姑娘,留步。”
郎君的声音悦耳动听,别样的吸引人。
姜璇更快地扭头,瞧见来者锦袍玉带,端的是玉树临风。阿殷比姜璇慢了点,含笑道:“不知少东家有何指教?”
上官仕信取出一个香囊。
“殷姑娘方才走得急,落了东西。”
“啊,是我疏忽大意了。”她接过香囊,盈盈一拜:“多谢少东家。”
上官仕信温和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天色渐黑,核雕镇上来往的行人也少了,不少摊档提前打烊,比起白天的热闹,此时的街道显得格外冷清。宅邸的门一开,阿殷与宝子告了别,带着姜璇与范好核往镇外走去。
劳累了一整个白天,阿殷有些疲倦,一路上也不多言。
快走到镇口时,身后忽有人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一回头,却是扭扭捏捏的阿璇,她问:“怎么了?”
“刚……刚刚的郎君,姐姐称他是少东家,可是绥州那位爷?”
阿殷回道:“是呢,就是上官家的上官仕信。”
范好核也是头一回见到本人,不由惊讶地道:“果真跟传言说的一样,是个俊郎君,难怪绥州如此多闺阁姑娘倾心于他。”说到最后,范好核不好意思了,拍了下嘴,道:“两位姑娘,我只是一时嘴快。”
在两个姑娘面前说这些,实在不像话。
阿殷不在意,笑了笑,说:“无妨。”顿了下,她左右张望,见夜色下冷冷清清的,并无路人经过时,取出今日从方伯那儿所得的邀请帖,道:“这些时日真多谢小郎了,此乃小小心意,还盼你收下。”
范好核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这……这太贵重了,收了岂不是折煞了小人?”
阿殷道:“小郎严重了,若无小郎的相助,阿殷也无今日。这是你应得的。小郎不必与我客气,不瞒小郎,我昨日已得一张请帖,如今手里有两张,多出一张不用也是白费了。小郎收好,至于小郎想如何用都随你的心意。”见他还不肯收,阿殷又道:“趁现在周围没人,小郎赶紧收下,不然等有人了,怕是会招惹麻烦。”
范好核这才万分感激地收下。
心中说不高兴是假的,可如今这邀请帖已经喊出一百两银子的价格,捧在掌心里只觉有千斤重。先前有些犹豫的念头,此刻清晰了起来。他忽然对阿殷行了个大礼:“小人有一不情之请。”
阿殷道:“你先起来再说。”
范好核起身,道:“姑娘赠小人邀请帖,小人喜不自胜,感激涕零。小人先前已有这样的念头,但怕唐突了姑娘一直不敢言。今日恕小人斗胆,欲毛遂自荐,跟随姑娘,供姑娘差使。”
阿殷没想到范好核会这么说,不过她确实缺了个身边跑腿的,先前也唤了人牙子找了几个仆役,可不是不够机灵,就是心机太多,她正愁着要去哪儿找一个合心合意的。现在范好核送上门来,她自是欣喜的。他帮了她许多,为人也可靠,之前也问过他的家世,闵州还有五旬老父,一直靠小买卖为生,可以说是家世清白,不会累赘。
她问:“你真的愿意?”
“是。”斩钉截铁。
阿殷道:“好,我以后必定不辜负你这一番美意。”
“小人愿为姑娘肝脑涂地!”
上了马车后,姜璇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在阿殷眼底,她心中有一丝了然。姐妹情谊多年,妹妹想什么,当姐姐的看一眼也能揣摩出七八分来。
她握过姜璇的手,问:“妹妹年有十七,又生得貌美如花,便跟小时候祖父给我们讲话本时的才子佳人那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翩翩君子,玉树临风又温文儒雅,叫多少闺阁佳人芳心暗许……”
姜璇红了张脸。
“姐姐!”
“阿璇别害羞,上官家的郎君细心体贴,又生得潘安似的模样,佳人芳心暗许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话音未落,姜璇捏紧了阿殷的手,问:“姐姐也这么觉得?”
阿殷说:“今日接触下来,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郎君,气度胜恭城郎君一大截,且对核雕那份真心,也是少有。”
见她赞不绝口的,姜璇的脸红扑扑的,却不是因为害羞而红,是兴奋而红。
“当真?”
“骗你作甚!”
姜璇眼睛似有璀璨星光:“姐姐心悦他?”
阿殷一愣,怕她误会,连忙道:“不是心悦,只是爱好相投,颇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心悦谈不上,妹妹喜欢的郎君,我又怎会夺你所好?郎君再好,也不及我与妹妹之间的情谊好。”
姜璇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不,姐姐误会了!我没心悦上官家的郎君!我只是觉得上官家郎君那么好,姐姐对他也赞不绝口,是……是个姐姐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家。姐姐以前吃了那么多苦,值得上官家那样的郎君,比谢家小郎好上千百倍。”她捏紧了阿殷的手,“姐姐不要误会,我真没喜欢上官家的郎君,我如今看外头的郎君,心里头想的都是能不能配得上姐姐。姐姐好了,我心里头才高兴舒服。”
阿殷闻言,心中愈发怜惜自己的妹妹。
她道:“阿璇,你别总想着姐姐,也要顾着自己。缘分这回事,来了便来了,不来也没什么。不说我心里对上官家的郎君是什么想法,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绥州上官家可是比恭城谢家还要厉害的人家,那般家大业大,我这样的身份,又怎能融得下我?如此便很好了,有着共同的喜好,还有一致的想法,当夫妻还会吵架呢,当知音是惺惺相惜。”
况且,她被穆阳侯轻薄了那么多回,清白早就没了,哪里敢奢望嫁人呢?
姜璇坚持道:“姐姐别灰心,等我们挣更多的银子后,招婿入府,谁也不敢嫌弃姐姐!”见阿殷面色惆怅,她又绞尽脑汁地说值得高兴的事情,末了还提起范好核。
“姐姐之前不是一直愁着找不到合心意的人差使么?现在有了范小郎,总算了却姐姐的一桩心事。范小郎人真好,没有心机城府,是个老实人,我们在核雕镇遇上他,也是我们的运气。”
阿殷正色道:“阿璇,以后家里人会越来越多,范小郎,虎眼,虎拳,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是可以相信的。范小郎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心里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愿意追随我,绝非只看在我的份上。早前的穆阳侯,如今的上官少东家,两个都是大人物。不然范小郎早在我开口寻人时毛遂自荐了,他等到今日无非是认为我身后有两座靠山。”
“啊……”姜璇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
阿殷又道:“不过这也无可非议,是情理之中的想法。我与你说,只是想让你知道范小郎可以信,但他绝非你想象中的纯朴憨厚的范小郎。”
斗核大会渐近,阿殷不再出门,也没接买卖,专心钻研核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有预感此回斗核大会必定人才济济。先前还只是洛原一手举办,如今添了上官家,前来斗核的人说不定都是劲敌。
而与此同时,洛府的正门大开,洛原一家恭恭敬敬地将上官仕信送了出来。
因着斗核大会将近的缘故,洛原得了李太守的允许,能在恭城留到斗核大会结束。毕竟斗核大会在恭城举办,人在恭城,有事情也方便处理。
目送上官家的马车离去后,洛原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府。
洛父说:“儿啊,连上官家都如此注重这场大会,你定要好生操办,切莫落人口实。”
洛原道:“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操办。”
“我听说你给了殷氏请帖,你这样做是对的,娇娇毕竟被我们宠坏了,做事从不思前想后,我时常担心会给你惹来麻烦。你能不顾你妹妹的阻止,给殷氏请帖,可见你这一两年在永平有所成长。得饶人处且饶人,娇娇她……”
洛原不可置否地打断:“父亲,我懂得如何做,你放心。”
马车里。
“少东家,洛家的手段真是上不得台面,敛财一套一套的。我要是御史,肯定把他抓起来抄家。一张邀请帖居然敢卖一百五十两,简直是疯了。”江满数落着洛原,道出了一二三四五个洛原的不是,活脱脱青天大老爷附身,不把洛原送上虎头斩誓不罢休的模样。
上官仕信道:“不是他亲自经手,别人抓不住他的小辫子。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敛他的财,我找我的才,互不相干。”
“哎,少东家你心里就只有核雕。依我看,这回斗核大会有洛原这样的附骨之疽,哪会有什么好人才?少东家抱这么大的希望,怕是最后要失望而归了。”
“此言差矣。”他微微一笑,把玩着玉佩下的核雕。
江满望去,“咦”了声,只道:“少东家,你又换核雕了,让我瞧瞧……”上官仕信的五指合拢,江满讪讪地道:“是是是,我不看便是,你的核雕我又不是没看过,今个儿还宝贝起来了。”
上官仕信打发他。
“我有些渴了,找家茶肆坐坐。”
江满应声。
待江满下了马车,上官仕信方展开五指,里头正是一个荷塘月色核雕。先前看的时候他只觉刀功深厚,后来看久了,真真是爱不释手,每一刀都如此细腻,不偏不倚的,将荷塘月色的醉人恰恰好地勾勒出来。
那个丫头也不过双十的年纪,能有这番功夫,着实叫人惊叹。
江满很快回来,道:“少东家,斗核大会将近,绥州的核雕技者都涌入恭城,茶肆找不着个空位,不若去前边的天陵客栈吧?客栈一楼也有茶喝。”
上官仕信道:“走吧。”
一主一仆到天陵客栈后,上官仕信刚唤小二上了一壶茶,茶还没倒进茶杯里,小二又匆匆过来,说道:“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里要清场了。”
江满一听,眉头扬起:“清什么场!”
要知道在绥州里,连李太守见到他们上官家的马车都要让开的。他们上官家可是得了当今圣上的允许,莫说李太守,连见到皇帝都不用跪拜的!
往常只有他们清场的份,哪有被清走的理?
小二也着急,道:“客官,您还是赶紧离开吧。今日是我们招呼不周,明日你再来,茶水全免。”
江满道:“你先说,是哪位要清场?不说清楚,免我一辈子茶水都不走。”
小二只好道:“是永平的那位穆阳侯。”
听到这个名字,江满一愣,随即想起这位侯爷的恶劣事迹,饮血鞭可是赫赫有名的。此时,上官仕信开了口:“江满,你莫要难为他。”他温和地对小二道:“你也不必着急,永平的贵人排场大,清场也要时间,待我喝完半杯茶便离开。”
小二顿觉春风细雨扑面而来,再见眼前的郎君衣袍华贵,连忙道:“多谢郎君体谅。”
江满嘀咕:“少东家,即便是穆阳侯来了,我们也用不着避他。我们上官家陪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时,沈家还不知在哪个破落户里呢。”
一个弹指落在江满额头上,上官仕信微沉着脸。
“不得胡说。”
江满也知自己说错话了,敛了神色,道:“小人知错。”
上官仕信与江满离开时,天陵客栈已经空无一人。
两人踏出门后,没走几步,穆阳侯的马车便到了。果真如上官仕信所言,排场大得很,玄甲卫开道,奢华宽大的马车缓缓而来。
上官仕信不欲多留,转身避开时,却有一位白面郎君前来。
“上官家的郎君有礼了,我奉侯爷之命,请少东家上楼一聚。”
茶香袅袅,小童跪坐在屏风前烹茶。
上官仕信一进雅间便见到慵懒而坐的穆阳侯,手中把玩着一个核雕,因隔得远,并看不太清楚是什么核雕。他略微施了一礼,道:“不知侯爷驾临,是仕信失礼了。”
“少东家客气了。五年前少东家离开永平离得仓促,本侯也不曾来得及招待。今日再见少东家,正好补偿。”
上官仕信不喜爱与朝廷打交道,但对沈长堂手里的核雕却十分感兴趣。他说了几句场面话,方抬起这个话头,道:“仕信不知侯爷也玩核雕。”
“哦?少东家感兴趣?”把玩的动作微顿,沈长堂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上官仕信玉佩下的核雕,声音同样是漫不经心的:“险些忘了,少东家出身自核雕世家,自该感兴趣。本侯的核雕乃偶然得之,比不上少东家的手艺。”
上官仕信道:“侯爷过奖了,我瞧侯爷手中的核雕趣意盎然,”他不着痕迹地探身,沈长堂招招手,小童捧了核雕送到上官仕信身前,他一瞅,赞叹道:“寥寥几笔便将小猴儿的神态勾勒出来,活灵活现的,这刀功倒有些像……”
“哦?像什么?”
上官仕信本想说阿殷的名字,但再仔细一瞧,也只有小猴儿眼睛的刀功像是阿殷的,其余倒是不像,虽称不上败笔,但配上这一双活灵活现的猴眼,着实浪费了。
他道:“只是一时看错了。”
小童将核雕捧回,沈长堂不再把玩,道:“少东家玉佩下的核雕有几分闲情逸致。”
上官仕信道:“此乃荷塘月色核雕。”
他取下来,递给小童。小童又献给沈长堂。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核雕上的两尾小鱼,不知是不是上官仕信的错觉,他总觉得穆阳侯唇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意。
“少东家的刀功果然了得。”
上官仕信道:“此核雕乃他人所赠,并非仕信所雕。”
“他人?”
“是仕信的一位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