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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方才在花园里遇到一只黄鼠狼,它变成个人的模样,说是从山西什么云中的什么鬼将军那来的,给这里的……夫人送信……”我一边说着就觉得不对,眼睛余光就看到阿旺他们的脸色,这才想起厨房里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萼楼背后的秘密,舌头不不自禁就打起结来,芸妞也从我的神情看出话不对,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把将我从凳子上拉起来,“现在你就跟我去见夫人,蕙儿若在便罢……”芸妞威胁的话只说半截,但眼眶已经挤出红丝,仿佛快要流出血来似的,我吓得只好说:“那你且等等,我把几样点心装好盒子一道送去。”
缚彩的青瓦红门,灯烛上下相照得两廊荧煌。数位罗绢粉紫的浓妆伎人在院子里摆弄各色丝竹,地上还有几个七八岁的上了丑儿妆的小伶在练习翻滚。
“这些人看着眼生,都是新招来的?”芸妞正嘀咕一句,就看到蕙儿和露哥从屋里掀帘子出来。芸妞上去重重一巴掌拍在蕙儿的腰上,“死蹄子害我等你这许久!”
“哎?”蕙儿被她打得莫名其妙,“我这儿陪夫人见客呢。”
“我到处找不见你,一时也寻不到你的魂气……”芸妞虽气急败坏,但这句话说半截还是咽了回去,就一劲儿拍打蕙儿。
“呵,来的是云中三头死逆煞鬼将军座下的黄鼠狼管领,它身上带着臊屁味儿的毒瘴呢。”蕙儿用手遮着嘴压低声音俏皮地道,芸妞立刻凑近她身上闻,果然立即皱眉捂鼻,“你这都熏成什么样儿了?赶快换衣裳去!”说罢也就“噗嗤”笑了,一旁露哥看我还站着对她俩发愣,便朝我面前摆手,“春阳少爷早回来了,谢绝应酬就自个儿到西厢房歇息着,我这好多事忙,你把点心送进去?”
“哦。”我点头,过去在江都初识春阳时,他在我印象中是会害人、吃人的恶鬼,可到后来却几次在危急之时得他出手拯救,才觉得他其实是个冷面热心肠的,尤其对自己的手足家人更是关切备至,来萼楼做事大半年间,碧茏夫人有事都只会找他来商量调和,他也从不贰话的。
西厢内,春阳穿一袭白缣的道服,外披白地缁色布边的月衣正倚在长榻上,手中执一卷书在灯下看,我把食盒内的点心一一摆到他身边的矮几上,忍不住道:“你倒真像个书生……”话没说完,春阳觑我一眼,我后半截便生生咽了回去。
春阳放下手里的书,淡淡答道:“最初来到人间时识字看书,只是为了接近那些达官贵人,能够投其所好揣摩他们的意思,后来时间久了,发觉这些书卷内确实有许多意趣。”
“哦。”我故作不经意的样子继续拿出碗箸,“刚才出来太着急了所以没做羹汤,现给你泡一钟芽茶?要雀舌还是鹰爪?”
春阳点点头:“鹰爪。”
我转身到壁橱架子上取茶叶,拿眼偷看坐在那边的春阳,意外的是他也正看着我,我连忙把脸转到灯影的暗里,他却开口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脚?”我一愣,“刚在花坞不小心崴到的。”
“你脚上绑着的是什么?”春阳用手指了指。
“这个?”我才想起脚上绑着那条鲤鱼给的水草,想来是有些灵力的东西,所以被春阳察觉了,只得尽量敷衍,“是水草,脚踝肿了,用它绑着舒服些。”
春阳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外面突如其来一阵嘈杂声打断。
“我要吃鸡!我就要吃鸡!”
“哎,黄管领莫着急,已经去厨房取了!”是露哥的声音。
“我要吃鸡、吃鸡……”
我看春阳眉心一蹙,便解释道:“是那个黄鼠狼精,从什么云中的鬼王处来,方才我和蕙姐在花园里碰到他,说是来找碧茏夫人的,也一直嚷嚷要吃鸡。”
“云中?”春阳的神情十分意外,“你们在花园里碰到它?”
“是啊?它说是跟那些客商一起进来的,还说找不到路,先问是不是萼楼来着。”我一边说时一边取烧水的铜壶看,“哎!没水泡茶了,你等着,我现在去烧。”
当我出到院子,就看到那黄鼠狼正在当中轱辘似打滚,嘴里还喊着:“我要吃鸡!我要吃鸡……”忽然看见我了,就地“蹭”地坐起来指着我骂道:“你!方才是你说去给我拿鸡的!鸡呢?”
“吓?”我一怔,“我、我忙别的去了……”
“你个卑鄙的人类!”黄鼠狼暴怒起来,摊开双手现出尖长的指爪,“既然鸡肉还没送到,我先喝点人血解渴!”说时就凶神恶煞地要朝我扑来,我下意识环顾四周,露哥正转过身去跟别人在说话,好像压根没注意到我这边,眼看它纵身一跃,我吓得拿壶就冲它面门扔过去,“你别过来……”
“啪——”地一声,黄鼠狼“呀”地发出夸张的叫喊就弹落在地,立即又一咕噜爬起来,更加生气地跳脚吼,“胆敢冒犯本管领,宵小人类是活腻了?”说时它那个尖尖的三角头上两个眼睛冒出红光,头颅像吹气般猛地增大数圈,张口就要朝我咬来,这时西厢的门“哗啦”被推开,我还没看清楚,就觉白影一晃,“噗”地闷响,黄鼠狼“啊啊——”大叫,竟飞出足有三丈多远,春阳不知何时就站在我前方,垂手而立的姿态,好像从未对黄鼠狼动过手似的。
“哎呀,春阳少爷您怎么出来了?”露哥赶紧过来张罗。
“只是一畜生,仗着谁在这儿撒野?”春阳的语气冷峻不容置疑。
“嘿,这位又是哪儿出来的?嘿,这一脚好力道……”黄鼠狼“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用毛爪子搔着半边脸一边拿眼上下打量春阳:“原来是个饿鬼小子……嘿嘿,这立眉霸眼的架势是吓唬本管领呢?本管领可是个皮善人,就不与你计较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烧水给我泡茶!”春阳故意朝我觑一眼斥责道,我赶紧答应:“是!”就去捡起铜壶跑开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黄鼠狼精后来并没恼羞成怒地跟春阳开打,俩人在院子里说了什么,在我取了水和烧炭炉子回来时,那黄鼠狼精用圆滑的腔调正说道:“三头将军自上回与修明、夷光两位校书交际,便从此牵肠挂肚的,派我这趟是来提亲哩!”
碧茏夫人和露哥在旁边,也附和几句什么,我在西厢门阶下放好炉子烧水,春阳还是淡淡的,却见那许久不见的诗痕急匆匆从外面跑来:“夫人、夫人……花坞那边出事了!有几个客人发疯,在那咬人砸东西,有个把芸妞的头发连皮都扯掉一块,真不知如何是好……”
“快去看看!”露哥和碧茏夫人来不及多话,就急火火跟诗痕去了。
春阳对这些闲事杂务毫不上心的,转身回到屋里,我则尽量让自己不起眼地缩在一旁扇着炭火烧水,一边望那黄鼠狼精,它冲远去的露哥身影又在喊:“哎!鸡呢?鸡呢?”幸好阿鱼已从厨房带着食盒跑转回来:“来了、来了。”
看来黄鼠狼是不会再找我的茬了,我稍微放心一点,烧好水为春阳沏好茶,收拾回厨房不提。
阿浊打赤双脚穿着刚过膝的裤子,独自坐在庭院一块凉石上,一边哼着小调儿一边对着一大簸箕赤小豆在挑拣。
忙碌的一宿终于又过去了,我也松一口气,拖着瘸腿拿上几个热腾腾的菜肉包子走来,“这豆子是做什么的?蒸豆包?”
阿浊笑嘻嘻地接过一个包子,“迟些有用处的。”
“这么黑又没点灯,你能看清?”我用力咬一大口包子,对她的话也没深想,“哎,我今天才叫倒霉,不但崴到脚,还差点被一个黄鼠狼吃掉。”
“黄鼠狼?”阿浊天真地笑,“黄鼠狼吃鸡不吃人吧?”
“是个黄鼠狼精,”我说时看看左右,压低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专门来到这的,哎!突然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吓我一大跳。”
“那后来呢?你受伤没有?”阿浊马上急了,拉起我衣袖察看。
“没有,多亏春阳出手制止它了。”我摇摇头。
“春阳?哦!我听弟弟们说过,是碧茏夫人那个很凶的弟弟吧?对了小月,再过两个月就到中元节了。”阿浊在黑暗中捻起一颗豆子,“这个有虫眼儿。”
“这么黑你怎能看见虫眼?”我诧异起来,可话还没说下去,“哗啦”一阵瓦片跌落摔碎的声响从数丈开外的围墙上传来,阿浊猛地一把拽住我,“小月,小月快跑!”
“啊?”我还没明白怎回事,就听到嘶哑不明的人声和一股像是血腥的刺鼻味道,阿浊用力把我拉起来:“快!”
我什么也没看清,只得被动跟在她后面,一边跑她一边还朝厨房方向喊:“姐!乌糍姐!”
恰好罗娘出来洗手,借着屋里的灯光她望向我们的神色一变,赶紧从门后拿出大捆扫帚戒备地让我们迅速躲到身后并大喊:“什么人?”
我这时借着屋里透出的光转回头去看,才发现大约数丈开外有两个乘着夜色的男人模糊身影,只是行止怪异,衣衫在光里透出价值不菲的质地光泽,但束容凌乱全不像个正常的好人。
好像被罗娘的阵势唬住,那两人迟疑地立住脚,屋里的赵不二、阿旺也闻声跑出来:“出什么事了?”
“那边有两个人……很奇怪!”我指着说。
“嗨!你们干甚的?”阿旺大声冲那两人喊了一句,那俩人立刻退回暗处,很快消失踪影。
“那人不对劲儿!”阿旺想追过去,赵不二一把拉住他:“你一个人打得过他俩啊?”
我想起方才在鸳鸯馆处诗痕来禀告的话,“花坞那边说有几个客人发疯打人、咬人了,碧茏夫人和露哥都赶了去看,不知……”
“诶?乌糍姐先送东西去花坞,还没回来?”阿旺的话音没落,阿浊撒腿就飞奔出去,我赶紧去拉,“你要去哪儿?”
“姐……有危险!”阿浊急着甩开我的手,我也急了,“什么危险……别自己一个人去!”根本拉不住她,只得就跟她前后脚一齐出了院子。
东方的天幕已经微微擦亮,很快萼楼就会在日阳下显露出它原本的面目,惯常这个时间里,该散的散去、该睡的也自然就睡了,然而那两个奇怪的人与今夜花坞的不寻常骚动有关?
花坞内灯火依旧,但花园里静悄悄的,我拽着阿浊低声告诫,“你别冒失,这里的姐姐们都有点凶。”
“嗯。”阿浊握住我的手,“我担心乌糍姐,找到她就回去。”
正说着话,我脚上好像绊到什么,恰好就在之前崴到的伤处,我疼得“哎呀”一声,阿浊低头去看立刻惊呼:“姐?”
果然是乌糍姐,她匍匐在地上,正好伸手抓住我的脚踝,我俩赶紧扶起她,“姐!你怎么了?”
乌糍姐连忙做手势让我们噤声,又指指下身用极低声道:“膝、膝盖骨撞得生疼……你们来时没碰到人么?”
“没啊?花先生呢?还有蕙姐和芸妞她们?”我一叠声问,“刚才碧茏夫人和露哥不是也过来了吗?”
“蕙儿跟那几个客人突然发疯,把芸妞的头发带着皮都扯下来了……我跑出来时就被一个人抱住腿,他还朝我膝盖上咬了一口,正好夫人和露哥来到,那人才丢开我自己跑了,后来里面闹哄哄的我躲到这里,却走不动……”乌糍姐的腿似乎疼得紧,一边说话一边抽着气,我把她的裙子掀起来借着晨曦的微光察看,居然膝裤的膝盖部位汪着一大片血迹。阿浊焦急地喊道:“了不得!姐你这得赶快包扎一下?别人的管不着,咱自己先回去吧!”我俩于是分别从两边搀着乌糍姐起来,幸好她的另一条腿还能走,我俩便架着她回到她自己住的屋子去。
我让乌糍姐靠坐在床边,给她撩起裙子和裤管,点灯仔细照看之下,像是被撕下一块肉,就想去打水给她擦洗伤口,她却又拉住我,“别、别去,天大亮再出去……你不是说先前也有两个可疑的人来过厨房么?恐怕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是啊……”我和阿浊面面相觑,“而且花坞里为何那么安静,碧茏夫人她们和那么多客人都去哪儿了?”
“我也全不知发生什么事,所以我让你天亮再出去。”乌糍姐叹一口气,“萼楼在日间恢复原本模样,但那些外来的不知是鬼怪还是人,你要当心。”
我只好点点头,再过一会儿,天色完全透亮后出去打来水,又到厨房找些吃的,由阿浊照料乌糍姐的伤势,我十分困倦便回屋打算睡一觉。
从乌糍姐的房间走出来,要转过一爿围墙再穿过数丈草径,才能拐到我所住的小屋。
此刻初夏的日头清爽不热,远处望向山坡的墟墓间偶有几只小兽贼头贼脑,看来与平日一般的宁静,夜幕中发生的那些灯红酒绿、富贾佳人,好像都与眼前的一切不可能关联。
我打了个呵欠,崴伤的脚幸亏有那鲤鱼给的草绳,后半夜这样来回奔跑折腾竟也不太觉得疼,只是眼下实在太困。
走过草径,突如其来地从中冲出一个人,“救、救命!”
“吓?”我惊得倒后几步跌坐在地,定睛才看清原来是昨夜爬到高处唱“赢得青楼薄幸名”的那位客人,他好像经历过不少生死曲折,此时衣衫凌乱肮脏,脸上沾染血污,神情惊恐又恍惚,“你、你是人吗?救救我……”
“你、你怎么了?”我这也是明知故问。
“有鬼……好多鬼在吃人……鬼还吃鬼……”那男人嘴唇抖擞地说着,我心下猜测他跟乌糍姐一样是从花坞那场混乱中逃出来的?
“蕙儿突然就发了疯,抓着芸姑娘的头发一扯……芸姑娘的头发带着脸皮就撕下来了,变成个血糊糊的骷髅头!”男子双手抓住自己的脸,指甲都痉挛得抠进肉里,“然后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冲过来,变成尖长獠牙的嘴,逮着人就咬……”
我听着他的话,脑海中自然就想起先前王八宝曾告诫过的话:有外面不好的东西也混进萼楼来了。
“这青天白日,这萼楼怎就没了?你呢?你是人是鬼?”男子指着我,眼神愈加迷离,好像想要靠近点看清我似的,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走避,“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