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坠亡的老人

卡门序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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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御的心里,也有些暗暗不忍。

    如果是放在原来,他不可能爆发出这种级别的雷霆震怒,连措辞都不会组织的这样清晰严密,咄咄逼人。譬如就在前一晚,他还是浑浑噩噩,面对突如其来的种种变化束手无策,好像鼻子被穿上了铁环的老牛,让人牵一步走一步。

    可是今天就完全不同了,这通发火其实不是“原来”那个他的本意,明明是这个“新生”的自我在作祟。祝御无法控制住暴躁的情绪和那股野性,只想对自己遭遇一连串的不公和江雪婍的倨傲大肆发泄。

    此外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隐忧在他心底里蔓延四溢,那就是对自己无端端发生在身体、思维、反应上的蜕变依然困惑不解。和被江雪婍抓进警局时的感觉一样,他到现在一无所知,不明所以。

    人都会在困难与看得见的灾祸面前做出各自的反应,或直面正视,或逆来顺受,或退怯逃避;但令他们倍感压力、恐惧不安的往往却是那些看不见的、无法预料的潜在危机。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比如一个高考的学生,他在知晓分数前后的心理是完全不同的;再比如一个前去相亲的人走在途中,没见到对方之前始终是心怀忐忑,惴惴不安。

    祝御已经猜到江雪婍肯定还会再找来,并且有没说完的“后一半话”。或许这才是整件事的关键,没有她后面的解释,前面发生的一切始终都是个谜。

    可是他今天就很莫名其妙的排斥这“后一半话”,既不想听,也不想掺合。越接近事实真相,他越容易再次被人牵住鼻子。就像此前跟踪受雇于人的干瘦猴,引出了那个神秘男子。他也越来越接近了真相,可是危机感也随之而来,对于下一步即将出现的吉凶祸福,无法预知。

    祝御真心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他中意的日子是去找关小莹卿卿我我,去找份工作踏踏实实,今天就可以计划明天的事。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本来在人行道上优哉游哉的骑着自行车,然后突然置身到了大马路上一辆疯狂逆行的跑车里。从潇洒惬意到刺激玩命,从安逸从容到紧张狂飙,节奏上的急转而下,让他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江雪婍想当然的就是祝御第一个发泄愤怒的出气筒。

    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这份难受不适很痛苦,可没法和江雪婍说的明白。而且,刚刚对着人家一顿怒吼,再回过头去解释?时机完全不对。

    “祝御。”江雪婍拿起纸巾擦了擦眼睛,低着头道:“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找你的女朋友,把昨天的事说清楚,消除你们之间的误会。也许你说的对,我的态度是有些问题,但不论你爱听与否,我都会把上级领导指示的话和你说清楚,然后马上离你远远的,要怎么做随你自己选择……我回去继续跟原来的案子,不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祝御重重的叹了口气,真是没办法,怕什么来什么。江雪婍如果一味的强硬,他多少还会觉得好受些;可是现在一服软,就无论如何狠不下心了。

    在心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男人,还曾经是个战士。哪怕是喂猪做饭的战士。而江雪婍把警花刚毅、果敢的一面表现的再强烈,她始终也是个女人,在弱势的范畴里。

    现在吼也吼了,骂也骂了,她干脆就隐忍的退让到这个程度,祝御没辙了。

    还能怎么样?杰士邦塞进了人家包里,尽管是恶作剧兼报复吧,总也够了吧?尽管他相信“清者自清”,江雪婍早晚能澄清真相,可眼下造成的后果对一个单身未婚女子而言,不可谓不严重。

    祝御承认自己的心里有一丝丝悔意了,江雪婍来执行的这个任务实在不怎么样,双方没有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和愉悦的默契,反而全是误会、猜疑和满满的不愉快,进而两败俱伤,尽皆倒霉。

    他坐回了位子,沉着脸吁了一口气:“说吧,快点说。把你的话一次全都说完,我真的不想再和你们打任何交道,说完你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江雪婍默默的拿起高远帆临走留下的信封,倒转着朝桌面一抖,除了倒出一张薄薄的照片,就再空无一物了。祝御瞄了一眼,照片上是个穿着一身运动服的青年男子,笑容满面的站在草坪上的留影。

    江雪婍端详着照片,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放在了信封上。

    祝御低声道:“你放弃了原来跟的案子,就是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和我接触,对吗?”

    江雪婍点点头,幽幽道:“只是个小案子,还没转入刑事侦缉。一位年过七旬的单身老太太半个月前在自家的十三层楼上坠亡,怎么摔下来的原因不明,当时家里也没有人。”

    祝御歪着头又看了看照片:“这种案情也要你们管?”

    “是有人正式报案了,提出了疑点。”江雪婍拢了拢耳际的秀发,眼窝处犹有泪痕,低声道:“老人没有儿女,只有两个侄子。13楼的房子是她自己的,不过和二侄子夫妇一起住。大侄子离得远,在首都工作,听说老人曾经立过遗嘱,死后的房子、存款都留给二侄子,于是她突然死亡后大侄子起了很大的疑心,专程从首都赶回来……”

    “你的意思是,老大怀疑老二故意害死了老人,要提前得到她的财产?”祝御问道。

    江雪婍点头道:“所以老大特意报了案,他原本就和弟弟的感情不好,声称是老二夫妇要谋财害命,故意把老人弄死的,要求警方介入调查。”

    祝御饶有兴趣的盯着照片看,然后指了指:“照片上的人是谁?我可以看看吗?”

    江雪婍无力的点点头:“反正高远帆他们调查完了,案情也会公布的,不是啥机密,随便看吧。”

    祝御拿起了照片,凝神细看。

    江雪婍道:“其实我跟这案子的时候就看到过这张照片了,上面的人是赡养老太太的二侄子。事发当天他说他不在家里,和妻子一起去采风。他们夫妻是狂热的摄影爱好者,也喜欢旅游。不过他们两人只能互相为对方作证当时不在场,没有第三者的证词。按照法律程序,嫌疑人直系亲属的证词很难被采纳,老太太的大侄子,也就是这个人的大哥猜疑是成立的。”

    祝御用左手指了指照片:“听高远帆说,这是辩护人提供的证据,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

    “是物证。”江雪婍昂了昂头,雪白的玉颈完美无瑕,说道:“他们夫妻的证词效力很低,但是这张物证的可信度还是极高的。法医鉴定老人的死亡时间是在下午三点左右,但这张照片刚好拍摄于当天下午的三点,是老二的妻子为他拍摄的,地点在市火车站后身的广场草坪。除了照片本身有时间记录以外,远处的火车站钟楼也能清晰的看到,时针刚好指向下午三点……他们夫妻俩回家的车程足足有一个小时还多,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们作案的可能了。”

    祝御歪起了头,再次凝视照片。

    江雪婍补充道:“老人的二侄子夫妇被收审的时候情绪很激动,都嚷嚷着被冤枉了,多亏喜欢摄影,留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作为证据,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们把照片交给了辩护人,市局技术科随后进行了真伪鉴定,得出的结论是这张照片是真实的,没有被p过的痕迹。”

    祝御的眉毛挑了一下,淡淡道:“我怎么听你的口气很难过,为了老人的死?”

    江雪婍叹了口气:“我后来才确认,这位老人曾经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只是时间有些久远了,记忆有些模糊。既然不是他杀,为什么老人要选择跳楼呢?我真的很纳闷。”

    祝御放下了照片,注视着她道:“算了,饭要一口口吃,案子要一件件办,还是先说我的事吧。把你的意图和想法都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江雪婍立即纠正道:“不是我的意图,是上级领导的,我只是个执行者。”

    祝御点头苦笑:“好好好,是我口误,你说吧。”

    江雪婍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缓缓道:“大胡子赵子光因为入室抢劫罪行,被判刑期十年,一直在市第二监狱服刑。怎么说呢,警方这次设局想造成他逃跑的假象,是因为另有一件大案与他有关。可是一直关住他对我们来讲毫无意义,想利用他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放出来。他不是重点,却是关键。”

    “谁是重点?难道是我?”祝御又有点沉不住气:“我只想知道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耐心的听我说完。”江雪婍一脸肃容:“十二年前,一个叫‘铁叔’的人伙同他的几个弟兄,在我国境外做了一票黑吃黑的大案,他们中途打劫了境外一个走私集团的运输团队,一共抢到了整整一吨黄金!这个人的真实姓名警方现在也无从知晓,通过很多途径,包括上报国家人口档案中心,还是查不出明细。也就是说,这个铁叔是个没有任何身份的空白人,不在我国自然生存公民之列,非常神秘。”

    祝御这次不插话,静静的聆听。

    江雪婍接着道:“铁叔带领着他的同伙押着黄金经过千辛万苦向内陆逃窜,闻讯赶来的走私集团爪牙在他们的身后穷追不舍。在逃亡过程中,他们遇到的最大敌人并不是后面的追兵,而是彼此之间的尔虞我诈和互相猜疑。因为黄金已经到手,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每个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于是越往下逃,他们内部的矛盾越加剧升级,终于在途经我们川江市境内的时候,铁叔和他的团队内讧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