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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这一行山水迢迢,实为不易。若依着我这个有事三把火的性子,定要日夜不歇的赶过去,只是如今暖儿跟在我身边,让她日日跟着我风餐露宿已是十分的过意不去,若是再要日夜兼程的赶路,想必她的身体会吃不消。于是,我只得忍下急性子,每过数把时辰便下界来歇一歇脚。
是时,正值黄昏,人间已是一派深秋寂寥之色。我与暖儿相对坐于溪水旁,围着那一堆烧得旺旺的柴火取暖。
不多久,月牙儿自几片高云间破拱出来,弯如镰刀,光若霜华,细细的铺卷着,温馨中可见一年岁月将要迟暮的萧瑟。
火柴长燎,烧得劈啪作响,那架在火堆之上烤着的两条草鱼外皮渐焦,细密的油泡滋滋地裹在周身轻响,肉的鲜香四溢。
暖儿咂了咂嘴,吞一口唾沫,一手拿起一根穿鱼的木棍,将烤好的一条鱼笑嘻嘻的递给我,又将自己手中的那条贴在鼻尖狠狠嗅了几嗅,面色满足之际,就迫不及待的啃了几口。
“真好吃,真好吃......”,暖儿边大快朵颐的吃着,边不住赞叹,时不时的对我竖起大拇指。
“慢点,小心被刺卡到。”我拾起树枝,拨了拨火光渐微的柴火堆,笑道。
“仙姬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手艺?这如此普通的食材,又不加任何调料增味,竟也能做的这么好吃。”暖儿横斜着木棍,朝我挥了挥那一把吃剩下的鱼骨头架子,笑盈盈的望我。
这几句话听来甚觉耳熟。
我笑容僵在脸上,心如沉石,目光悠悠地落在那一堆红彤彤仍有小火苗的柴火之上。脑中瞬息万变,没由得就闪出了当年我与临儿在昆仑山下被魑魅袭击,后来幸得凤渊凤衣两兄妹相救,我俩才能安然化险为夷。
当年我也是如此,无所报答,只能赤手空拳地为他们烤了一回肉。他们也曾夸赞过我,说我不放任何调料,烤出的肉却别有一番风味,是一门旁人求不来的好手艺。
只是空有手艺,如今却见不了当初谈笑风生的故人。
“仙姬,怎么了?”暖儿见我神色有异,轻轻往我身边一移,担心问道。
我握了握手,将凤衣妹子那无比纯净天真的音容笑貌压在心底,恨意翻涌间,更加坚定了此生定要让魔宫那个女人血债血偿。
“没事。”我仰起头,淡淡望向她,唇边挂着平和的笑。
暖儿两眼凝聚,可劲儿地盯在我身上,神情一松一紧的僵持着,显然是一万个不放心。
我十分无奈的点了点她的脑袋,将手中穿着另一条烤鱼的木棍塞进她手里,笑道:“诺,你可有口福了,正巧我不饿,这条鱼也给你吃。”
她双目澄澈,定定望着我,倒映着我嘴角勾出的小小弧度,似乎还未从我脸上的阴晴天气中转过神般,两目木木的迷瞪着。
我更觉无奈的怂了怂肩,又拍了拍她的脸,叹了两声气兀自她从身前过去,正要朝溪水旁走。
脚下步子刚走了两步,裙角却被人猛得一拽,扑攥在地上。我一回头,正看到暖儿一脸溅上的草露泥土,两手紧紧薅着我的衣裳,匍匐入地。
“仙姬这是要去干什么?”暖儿两目生光,如站在暗夜枝杈上的一只猫头鹰般,两眼瞪得圆圆鼓鼓,无比警惕地扫过我身后那一道溪流,复又转目来定定盯着我。
我有八分会意,实因我近日里心情低落沮丧,在旁人看来便有些想要自我折磨,了却性命的意味,该是这小妮子认为我这是要去投河自尽啊。虽心中感动,但看着暖儿如今这般脏乎乎的认真模样,又觉得她有趣至极,蠢萌至极,心中一阵好笑。
“怎么?我的小姑奶奶,你这么拉着我的衣裳是为哪般?”我缓缓蹲下身,歪头望向她,高高挑起眉,又笑着指了指身后的那条浅溪,故意挖苦道:“还是你觉得,那三尺深的溪流,真就能淹死我?让我一了百了?”
暖儿见我一脸玩笑,也全然不在意我嘴皮子上说的那几句厉害的斗嘴话,满脸紧绷终而松懈了下来,有惊无险般,抚胸长长顺了口气。
我一把将她从草地上捞扶起来,掏出绢帕拭了拭她溅在脸上星星点点的泥水,以防这小妮子疑心病起,又朝她晃了晃腰间系着的木葫芦瓶,莞尔勾起唇角,道:“我见那小溪清澈,觉得有些口渴,只是想去盛一些水。再说,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我顿了顿,撒下她的衣裳,万分郑重的凝向她,接着道:“我想好好活着。”
暖儿不再拦我,依旧是两眼怔怔的望我,眼波平静间,却似乎有许多璨然的星点浮动出来。
那是她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她希望我能好好活着,起码在没报仇前,我也希望我能好好活着,陪眼前这个善良的姑娘再多走一段岁月。
......
溪流清澈,蜿蜒淌过。
我解下腰间系着的葫芦,缓弓下身,徒手舀了半掌心溪水,就着灌下口。
虽是深秋霜降的时令,溪水却有舒适的余温,十分的甘冽清甜。
我踩实了脚下碎草,蹲下身子,将葫芦灌没在水里,瓶口咕咕嘟嘟地喝饱了一阵子,葫芦变得重起来。
忽而岸边杂草几番微微骚动,我速速一瞥,只见一尾红光鲜艳的龙鲤一甩身子,便十分敏捷的藏入水草间,再难寻踪迹。
我提起葫芦,塞上盖子,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瓶上的水渍,回身走了几步,又顿下步子,微微侧过头,慈悲为怀的叮嘱道:“既然道行不高,那就不要到处乱跑,昆仑山这一路精怪最为多,保不齐哪天会被谁逮住,烤着吃了。”
我正要走,岸边水苇一阵晃动,沙沙声杂。只听得一行水花溅响,葱葱草木间飞出一条红鲤,自空中一翻而来,幻化成一位妙龄少女。
那少女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低伏着头。
夜色渐深,秋霜铺地,引着这薄薄的月色,因她头垂得低,我亦难看清这姑娘的样貌,只是觉得她分外眼熟。
暖儿听到此处有声响,亦撵了来。
“你好端端的,拜我做什么?”无功不受禄,她的这个大礼,我的确受之有大愧,遂弯腰扶起了她。
眼前这人,却与我沾了些往事的边边角角,是闲人庄里的那位红苏姑娘。
原来她就是方才潜游溪中的那尾龙鲤。如此看来,她倒有些耐心,竟眼巴巴地跟着我们走了这大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