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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鼎中突然轻笑了一声,胡三朵看着他,心烦的道:“你笑什么?”
莫鼎中锐利的眸子看着她,胡三朵眼神闪烁,只能在心里说一声,对不住你了胡三,谁让这个人正好是童明生的仇人,你看,明兴哥之所以早亡,也跟这个人有关。
童明生看她的模样,心中一叹,面上依旧冷肃:“这种事我来做,你别脏了手。”
胡三朵这才松了一口气。
莫鼎中毫无反抗之心,底下的人打成一团,他带来的人已见颓势,就算有心上来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童明生上前两步,胡三朵别开眼去,只听一道疲惫的声音缓缓道:“是我对不住你了,生了你却未养过你一天。”
胡三朵瞪他,“你发什么神经,说什么胡话。”
莫鼎中继续道:“你是五月初八出生的,在大兴医院,我记得那天晚上还在下暴雨,暑气不减,不过我心里高兴,那天芸儿给我生孩子,我怎么会不高兴呢,你当初那么小,现在也该跟离儿一样,就是这个模样吧。”
童明生提剑往前走,胡三朵怔怔的看着莫鼎中,他知道大兴医院?
他脸上浮现一抹柔色,也看着她,对眼前的危险,毫不在意,继续看着胡三朵,面有愧色道:“当时我正抱着你,离儿还未出生,芸儿连力气都没有了,正抓着我的一只手,哪知道,招魂幡会突然带我回来,慌乱之中我一手抱你,一手拉着芸儿,可后来还是让你被卷回去了,是我没有护住你。”
胡三朵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扯了扯童明生:“他说的我都听不懂,不要浪费时间。一会人来了,我们就走不掉了。”
童明生点头,这时银面突然冲出重围,跃上了屋顶,刚才跟他一直纠缠的车夫也上来了,那车夫先前就受过伤,此时更是浑身浴血,看了看童明生,面色惭愧,到底是他辜负所托了。什么也不说,冲着银面就袭来。
银面不耐反击,趁着空档挡在莫鼎中面前,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邪恶:“想要对付我莫笑,你还差了点!”一边对莫鼎中道:“师傅,你先走,至于师妹,已经认出人了,还怕以后找不到么!”
说着以一敌二,两边缠斗起来,莫鼎中摇头道:“我今天不说清楚,这个女儿就永远丢了。她并不是离儿。”
莫笑不顾童明生刺过来的剑,飞起一脚,将那车夫踹下屋顶去了,肩膀上亦中了一剑,他咧咧嘴,道:“恭喜师傅了,想不到居然过了十九年还能父女团聚。”
莫鼎中摇头,面有苦涩。莫笑手中一顿,退后一步,看着胡三朵,“咦”了一声。见她抱着童明生不撒手,也明白过来了。
“你是我师傅的女儿?”
胡三朵被莫鼎中说的莫名其妙头昏脑胀的,见到莫笑,也回过神来了,指着他道:“童明生,就是他将我丢进流沙里的。”
说着,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有些心慌:“童明生,你将我放下来,为明兴哥,为爹,为妹妹报仇,我在一边等你。”
童明生不说话也不放手,那莫笑和莫鼎中都看着胡三朵,看的她有些发毛。
“师傅,这……”
“不怪她,她一出生就孤身一人被丢在那边,孤苦无依的长大,她不认我,也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当初要是我能够拉住她,就不会如此了。”
“童明生,少听他们废话拖延时间。”胡三朵篡着童明生的衣襟,看到莫鼎中眼中的深沉,有些发毛,这个人不对劲,他说的那些话,让她心中慌乱。
“你就是我莫鼎中的女儿,我记得你头顶上有两个旋,护士说问我要不要拓印足印,我知道你脚底板上有一颗痣,是左脚,只是想等离儿出生,你们两姐妹一起拓印,想不到这倒成了终身遗憾。”
“你不要胡说八道!”胡三朵突然捂住耳朵冲着莫鼎中大叫起来,心里慌乱成一团,莫鼎中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她突然有些害怕,看他的样子,她有种预感,他说的话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知道的。
莫鼎中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被自己猜着了,面上的神情松动了几分,竟然还带着几分笑意,依旧缓缓道:“当初你被招魂幡产生的气流带出去,先前还在大哭,后来突然不哭了,我一直担心你声音受损,真是万幸,现在见你能够说话,我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愿。”
“你胡说……根本没有什么痣,也没有两个旋,童明生,你看过的,没有,没有!”胡三朵就算捂着耳朵,也不能阻止他的声音传入耳膜,童明生掌心的力道加重,几乎要将她的腰肢给勒断了,她也一无所觉。
“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还有离儿能够懂兽语,你跟她是双生姐妹,你也懂吧,刚才我听见你跟小猴子说话了,那是离儿以前养的一只,这只猴子十分有灵性,不会认错人,它既然认出你来了,那就是你现在的身体是离儿的,刚才你说你从远处来,这个远处,我知道。要我说出来么?”
“你胡说……你说的不对。”胡三朵摇头。
莫鼎中不紧不慢,在身上摸出来一个木牌,倏地丢过来,童明生伸手接住了,莫鼎中才继续道:“你记得这上面的图案吗?”
胡三朵一看,只见一块古朴的木牌上,印着一枝花,花枝如铁,上面有三朵花开,并几片叶子,叶与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
她突然将头埋在童明生肩膀上,浑身颤抖不已,童明生浑身僵直,哑着嗓子道:“你认识?”
她胡乱的摇头,脑子里已经不能思考了,像是被塞了一团湿润的棉花,这个图案,她曾经见过,她长大离开孤儿院的时候,院子妈妈给她的,她有一个小链子,上面的吊坠上就是这样的三朵花,像海棠又不是海棠。
她还想过,她之所以叫‘三朵’,当初院子妈妈说她身上掉了三朵花,多半是骗她的,可能因为这个链子吧?这是她身上唯一的能够找到亲生父母的东西,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只当自己是个弃儿,这链子看看也就收起来了。
“这是七星海棠,你被甩出去之前,我将身上的链子塞在你襁褓之中了,当时我想,我们宝组织至宝无数,有招魂幡这样的打开时光隧道的东西,我肯定能过找到别的宝贝,将你也带来,你我有血脉牵扯,这是切不断的,我莫鼎中从不惧逆天而行。”
莫鼎中一气说完,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胡三朵咬着童明生的肩膀,只盯着他的肩膀看,看到他耳廓到脖颈,青筋迸出。
“师傅!你别说了,我先背你走!”银面突然一声惊呼,莫鼎中一把挥开他,银面看看无动于衷的胡三朵,恨恨的道:“你用聚魂灯,折十年阳寿为代价带来的这个,人家根本就不认你!还是找的离儿,她肯定不会如此。”
“你不知道,离儿已经不再了,眼前的是离儿,也是她姐姐,这身体是离儿的,灵魂已经易主了,不然那小猴如何会认错!要是不能将她带回去,你师娘醒来,若是知晓,只怕承受不住。”
“师傅……”
“童明生,带我走。”胡三朵哑着嗓子道,骤然听到太多的匪夷所思,她头昏脑胀,无法接受,她什么也不要,只要童明生,就算,就算这人说的是真的,她也不要。
“童明生,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听了,他是胡编乱造的,什么招魂幡,什么聚魂灯,都是胡话,不是的,我是跟着一只猫,它带着我来的,就是为你来的,那人胡说的,不要他的木牌,我不认识。”胡三朵埋在他颈间,贴着他**的皮肤,眼泪簌簌的流。
“你哭什么?”童明生突然低声问。
胡三朵摇头:“我不知道,我怕你不要我了。童明生,你告诉我,我胡说八道,你怎么会不要我呢。”
童明生不语,只是松开她,让她面朝自己,胡三朵泪眼婆娑看他的脸,见他双眸发红,神色诡异,像是哭又像是笑,她伸手摸他的脸,“童明生……”
童明生应了一声。
这时莫笑扶着莫鼎中,上前两步,看着胡三朵又道:“我师母的来历无人知晓,就是一夕之间,莫名出现在宝组织总部,还有师傅,也是在失踪一年之后突然出现,他们一出现就是在生产,你道奇怪不奇怪?大夫说,师母在生下离而之前,已经生了一个的,只是孪生姐姐不知道生在哪里了。”
“这近二十年师傅都在遍寻宝贝,不择手段,就为了将遗落在不知何处的女儿找回来,他追着童家要聚灵石,也是要找你,你在石头城是见过他的吧,他那时哪有这样的华发,就是为了找你,在今年五月初八用十年阳寿,逆天改命,借助聚魂灯将你找回,现在他受到反噬,你看看他,你这个女人,你看看他成什么样子了,有你这样的女儿,还不如不要!”
最后那几句话,莫笑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莫鼎中一把抓住他前胸的衣襟,几乎要将他甩出去:“不许这样对她。”
胡三朵被他一吼,有些发怔,那些话不停的在她脑子里盘桓,她有个双胞胎的妹妹,现在还被她借尸还魂了?
她有爹有娘还是对古人,不知道借助什么法宝穿梭了时空,在生下她还揣着妹妹就被法宝带回来了?
这个古人爹,为了找到她还为她折了寿命?
大兴医院,那几朵七星海棠,那条链子。
她发间的两个旋,脚底的痣,甚至不能说话,这些全部都不在了,现在的胡三朵,是头顶只有一个旋儿,脚底板干干净净,能够说话的。
她垂下头,有些恍惚,眸子里氲氤一片,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脑子里只有这些话不断的撞击她的神经,其余的什么也听不见了,这个原本温馨的小院子里,满地的尸体,还带着火药味,院子四周被一群人团团围住,隔了水汽她低头看下去,有些人在叫嚣,有些人在挣扎。
无数的脸孔在她面前闪过,童禹的,程三皮的,金泽的,马瓒的……她茫然的转过头,见莫笑张着嘴道:“我听那道士说,但凡灵魂附体,要找到相契合的身体极难,你从不想为何你自己能够适应?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她抬眸看向童明生,见他牙呲欲裂,嘴上说着什么,她也听不见了,那嚅动的唇好像是在说,“五月初八……”
她面色苍白的冲他一笑,五月初八,她来,童明兴和胡三死了,她还想呢,长相一样,倒是真碰上穿越了,或许这身体是自己的前世,磁场契合,让她又重新活一回,以前她什么都没有,大约是上天看她太惨了,送她一次新生,送给他一个童明生。
“童明生,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她不知道自己反复喃喃的说着这句话。
童明生倏地收回箍住她肩膀的手,她身体往前栽去,被莫鼎中飞扑过来扶住了。她怨愤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耳朵里嗡嗡作响,见他被自己一压,又吐出一口血来。
明明是这么陌生的人,怎么会是她的爹呢,她还是要做那个无依无靠的胡三朵。
满目的血腥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双眸发红,突然掐住那人的脖子:“你胡说八道,会兽语的不只是你女儿,还有很多的人,你为什么要追杀童家人,为什么要将明兴哥和童明生扔在冷湖里,你连你女儿莫离都不看不住,让她乱跑,她是明兴哥养大的,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是你呢,你一句也没有说对,全部胡说八道,你就是报复童明生对不对,你故意的……”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面目狰狞,她只知道,童明生不管她了,他刚才松开手,任由她跌倒,这里是屋顶,她会摔下去,这么高,童明生也不管她了。没有童明生,她来做什么!
莫鼎中丝毫不挣扎,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莫笑冲过来,要拉开她,莫鼎中还将他推开了。
“宝组织和通政司都来人了。”程三皮冲童明生大声道,是在提醒他时间不多,该做的赶紧做了,要撤退了。地上一片狼藉,童禹几个都担忧的看着童明生。
他静静的立在屋檐上,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光胡三朵茫然,他也茫然,胡三换了个人,就算身子是莫家的女儿,那又如何,他知道她不是,可现在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全部都是!
莫鼎中为了这个女儿才要追着童家找聚灵石。爹娘早逝,兄长体弱,幺妹早亡,都是为了她么?家里的人,都比不过一个胡三朵么?
多么可笑,他们家居然养着仇人的女儿,更可笑的是,他全副身心的都念着这个女人,要报仇,罪魁祸首应该是她吧?
他手中的剑滑落,撞击在瓦片上,发出一声脆响,又顺着瓦楞落在地上,断了。
他突然冷声道:“撤!”
胡三朵顿时回过神来,她双手一软,浑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干了,撑着莫鼎中的身子爬起来,莫鼎中满面涨红,不断的咳嗽着,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莫笑刚才被推开,滚下屋檐了,这会才摆脱了底下的人,又跃上来,形容狼狈,脸上的银面具都掉了,露出一张跟他气质不符的娃娃脸来,阴狠的看着胡三朵。
胡三朵已经转过身来了,一片瓦片的碎片扎进她掌心,骤然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只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决然的要转身离去,再不看她一眼。
横臂抹去眼泪,她问:“童明生,你不要我了么?”
童明生僵硬的站住了,眼角的余光看到她胸前露出来的聚灵石,双拳倏地收紧了。
胡三朵缓缓的站起来,抓着瓦片,手上鲜血淋漓,声音沙哑,透着坚决:“童明生,你带我走。”
童明生一语不发,一挥手,身边的人迅速聚集了,往院外而去。
胡三朵疯了似的,要从屋檐下跳下来,被人扯住了胳膊,她回过头来,又是莫鼎中,她哭道:“我要童明生,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莫鼎中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带着她从屋顶上下来,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莫笑恨恨的跺了跺脚,几乎将屋顶踩烂了,那只小猴跳到他肩膀上,一人一猴也飞速的跟上来。
池塘里刚干塘挖了藕,这才几日的功夫,又续上了大半池塘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半边月亮从黑沉沉的云层下钻出来,池水映着月色,水光盈盈。
莫鼎中带着胡三朵赶到的时候,童明生和那些人已经都坐上了马背,这些马,都是马瓒的人带来的,让他们先行离开。
见他们追上来,几个人神色各异的看过来,马瓒道:“胡三朵,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神色不定的看看她,一扬马鞭,跟上了前头的人。
胡三朵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她只盯着童明生的背影,冲着他喊:“童明生,你带我走。要么过来跟我说,你要想想,以后再来带我走。”
回答她的只有马蹄声声,那人背影决然,迅速的融入了黑暗里,马蹄远去,又有嘈杂声传来,莫笑似乎说了什么,莫鼎中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她又等了一会,只看到越来越近的火把和喧哗,是朝廷的人。
没有童明生,他不会再回来了。
莫鼎中道:“先离开,以后爹再帮你想办法,你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帮你找来。”
她空洞的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他颈间还有她掐的淤痕,身上都是伤,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她摇摇头:“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就因为那一丁点血缘?我们甚至都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的?”
莫鼎中回:“就因为那点血缘,就算是上天入地,你也是我的女儿,以后爹来弥补你。”
她凄然一笑,眼神渗人:“不用了。我有这几个月已经够了,还谈什么弥补呢?你不欠我的,倒是我欠了别人的,我要现在我去还债了。”
莫鼎中神色一肃,听她突然喃喃道:“童明生,我赔给你,什么都赔给你了。我把命赔给你!”
说完,毫不犹豫的跃进了身边的池塘里,莫鼎中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角,她毅然决然,那衣角被扯断,一声沉闷的水声响起,没有一丁点的挣扎,刺骨的冰凉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用力按了按手中的瓦片,早就疼的麻木了,她想,天气水冷,总有那么一两条没有睡着又饿了的水蛭被她吸引过来吧。
童家的悲剧因为她,童明生背负的仇恨,因为她,童明生受的苦都是因为她。
老天还真是爱开玩笑,她有那短短几个月的幸福,已经是偷来的了,她怎么还能痴心妄想,童明生会带她走呢?他就连将她留在身边折磨都不愿意,他大概是知道,没有他,她的人生也没有什么生趣,只丢下她,就能让她生不如死了。
童明生,我把命赔给你,如果这样你能开怀一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