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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身处的不是李府花厅,而是袁家门房,李妙不仅不惊不慌,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怕事情闹大,就怕事情闹不大。
此刻淡然开口,却是语音含糊,嘴角抽痛,李妙眼中闪过怨恨之色,搭在膝头的双手不由紧紧攥起来。
她只是没料到,李府接连出了变故,谢氏却不知收敛,依然蛮性不改,竟心黑手辣的上来就想打死她了事。
谢氏凭什么自持京城贵妇,根本就是有病,神经病!
神经病没能下黑手害死她,总有一天,她在李府受的所有慢待和委屈,她都要加倍讨要回来!
阴沉念头翻来覆去,李妙眼中的怨毒,却在捕捉到门缝下的光影变化时尽数褪去,垂下眼已是娟然泪下,紧握成拳的手悄然松开。
看吧,她想要的那一天,已经在一步步靠近了。
门外走近的脚步错落停下,当先敲门进来的,是一脸疲倦神色的康正行。
身为一只学术狗,却临时受岳母大人的命来处理这种内宅阴私,他愕然过后不敢轻忽,唯独心累,当下也懒得再多赘述,只直言结果,“袁太太本就病体未愈,乍闻岚山之事,一时心绪激荡,不方便再见你。袁家已经给了准话。不过,现在已经是宵禁时分,今晚就委屈你先在客栈住一夜。明天一早,我们会送你回李府。”
我们?
李妙心头一跳,果然天不负她,下一刻康正行的话,就如佛语伦音一般落进她的耳中,“具体如何,袁公子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我先送……我先去订客栈,你且等着罢。”
他话说一半转了口风,李妙却听得明白。
先送谁?
无非是先送她的未婚夫。
穷书生就是这样,康正行也罢她的未婚夫也罢,穷酸德性死守陈规,活该一辈子没出息活该她看不上他们。
就像吴先生,只配被她利用,只配被她丢弃。
李妙心下嗤笑,面上却泪流摇头,哑着声音道,“大堂姐夫,对不起,我,都怪我你才……”
康正行却规规矩矩的盯着地面,看也不看李妙,摆摆手复又退出门房,冲着一个青年男子长揖到底,愧疚而诚恳的道,“此事无论对错,到底是我岳家亏待了你,还望海涵。”
青年男子正是李妙的未婚夫,康正行的同乡,见状面色复杂的扶起康正行,半晌低叹道,“她应该也不想的……许是我们有缘无分,出了这种事终归是女子吃亏。正行兄,切莫如此……”
康正行面色比他更复杂,默了片刻没忍住,附耳对男子道,“我看李堂小姐并不如传言一般秀美端方,现在看来,你能看得开愿意解除婚约,未必不是好事……”
他刚才不看李妙并非非礼勿视,而是被李妙那张被打成猪头的烂脸吓到了。
吓得他一时没忍住,明着安慰同乡,实则暗损李妙。
他觉得他娶了李姝之后好像变坏了,居然背后说人坏话不脸红,果然温柔乡英雄冢,他被李姝带坏了。
康正行默念罪过,拍了拍男子的肩,摇头自叹,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家中媳妇儿,心不在焉道,“我先送你?”
男子先是不解其意,再听这句话却断然摇头,无视一旁站着的另一道清俊身影,冷哼一声道,“她被人毁了闺誉,定是惶然无助。我愿解除婚约虽是为她将来着想,却做不到没事儿人似的,正行兄,你且等我。”
康正行对他的想法不予置评,一旁的清俊身影更是不动声色,只浅笑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男子甩袖,抬脚进了门房,本能抬眼,目光就直直落在早年定亲前,曾有过一面相看之缘的娇柔身影上,这一看,顿时瞠目。
这特么是谁!
身形倒是变化不大,比起相看时的娇柔清瘦,反而更添了一分妙龄女子的起伏丰腴,不过那脸已然秀美尽失,两颊红肿嘴角开裂,原本嫩白的面皮白里透着红红里渗着黑,黑里掺着紫,简直比他家隔壁大嫂的侄子的媳妇的亲弟的发小还丑!
本该梨花带雨的少女,呈现的却是肿胀敷面的疯婆娘样儿。
男子满心震惊:正行兄不愧是有文化的读书人,说话太含蓄了,他现在才听懂。
他一面暗自庆幸,一面暗自自唾,以貌取人太有违读书人的修养了,当下果断长话短说,“李姑娘,你我有缘无分,明日我会将婚帖退回李府。家父本就因祖父母和家母相继过世,动了回乡的念头。如今……
如今京中朝局大变,我也有意回乡谋缺,本想着能带你……你放心,你我解除婚约,对外只说是家父的意思,要回家乡除服,不愿再耽搁李姑娘。如此,今天的事也算大事化小。”
说着脚步已转,又想这样是否太无情,又回身作揖道,“我仁至义尽,只盼姑娘将来顺心顺意。珍重。”
说罢抬脚就走,抹了把虚汗拉住康正行,“正行兄,可以走了。”
春花和秋月却当他承受不住退婚的结果,半喜半忧的小声叹道,“姑爷多好的人啊,心地善良言行大义,要是能……一定会待小姐如珍似宝,小姐……”
二人说着看向李妙,余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儿。
这特么是谁!
先前曲流全程黑脸,把她们丢在门房后不上茶不点灯,此时外间的灯火透进来,二人才看清李妙的模样。
春花和秋月一脸震惊:前任姑爷果然心地善良,对着小姐这副鬼样儿,居然还能说人话!
二人越加后悔,越加扼腕。
李妙全无自知,本就不将未婚夫放在眼里,方才更是眼里耳里都没有他,含泪的双眼直直落在门外。
那道清俊身影躬身送走康正行和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袁骁泱始终带着浅笑的俊美脸庞。
那笑,如春风化雨。
李妙的心噗通噗通的急跳起来。
和那天一样。
和那天她在小庭园撞见的一样,即便不喜李英歌即便挑衅李英歌,即便被李英歌吐了一身秽物,袁公子自始至终,都温润清雅。
那笑,仿佛能刻进她的心间。
比起袁公子的温润,萧寒潜不过是块冷硬的臭石头。
李英歌稀罕,她早已不稀罕。
李妙缓缓起身离塌,抬袖掩面,泪水刺痛伤口,仿佛也刺痛了她的眼,她半阖着眼似不敢面对袁骁泱,身形虚弱的努力福了福身,睫毛发颤,声音也发颤,“袁公子,怪我不晓外事,怪我懵懂鲁莽,怪我好奇不防,才会被挤出食肆,才会撞进……撞到你身上,才会耽误了你。”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已是一片决然,“袁公子,虽有我大堂姐夫出面,但他代表的是李府,却不是我。此次是我给你,给袁家带来困扰,你若是不愿负责,我……无非是以死证清白罢了。”
她眼中的决然,却盖不住深藏的悲戚,令人见之动容。
如果她的脸没有被怒揍成猪头的话。
春花和秋月满脸古怪神色,想提醒不知如何提醒,想帮腔跟着掉两滴泪,却又挤不红眼下不去嘴。
侧耳聆听的袁骁泱却神色不变,仿佛不觉李妙“惨烈”的形象有损京城市容,姣好的唇形微微一弯,不答话不接话,倏然反问道,“李姑娘,你可心悦我?”
难道袁公子眼神不好?
春花和秋月顿时大喜:小姐果然火眼金睛,前任姑爷只是说人话,袁公子这一开口,却是说情话!
二人的心头也不禁跟着急跳起来,齐齐红着脸偷看一眼袁骁泱,忙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
生怕她们一打扰,屋内这突如其来的旖旎氛围,就会如梦境般消失。
李妙也以为,她是在做梦。
她片刻愣怔如假包换,半晌才心头一震,强忍着惊喜,面上决然已被羞涩而惶恐的神色代替,她抬起泪眼,目光迷蒙,似喜似忧似怕,声音低若蚊呐,“我,我跌下食肆台阶时,是你接住了我。我,我总是信天定福祸的。”
她说着语气渐渐坚定,眼中却满是苦涩的羞恼,“袁公子,我自是,自是心悦你的。我也只能心悦你。”
信天定福祸么?
袁骁泱面上的浅笑转深。
他负责就是天定福分,她嫁他,自然只能心悦他。
他不负责就是天定祸事,她不嫁他,就要“以死明志”么?
好无趣的回答。
同样是李氏女,她比不上澧县李氏的李英歌,更比不上淇河李氏的李英歌。
“你可心悦我?”
他在问过前妻“不如我娶你”之后,曾经也问过前妻这句话。
前妻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有些记不清了,但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刻面对前妻,他并非没有过动容。
再娶一个李氏女么?
这倒是件有趣的事。
袁骁泱微弯的嘴角忽而高高扬起,笑容温暖,语气却有些冷,“你这样回答,就不怕惹得李夫人和李二小姐不喜?”
他不信,谢氏和李英歌对他,对袁家的厌恶,李妙会不知道。
他同样不信,今天被“英雄救美”,真是天定福祸。
但是他不在乎。
京城的人事比他预想的无聊太多,他不介意为自己招揽些有趣的人和事。
好比吐了他一身,又无形中打了他的脸的那个奸滑小丫头。
只希望,同是出自澧县李氏的李妙,不要太让他失望。
袁骁泱说着上前一步,附身靠近李妙,又低声道,“这样退了李府为你定的婚事,倒是看不出你有不舍或失落。怎么?不喜欢李府定的婚事?还是不喜欢李夫人,亦或是不喜欢……李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