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为什么

鸿一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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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弃文从武。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想法。

    “我回书院的第二天,父亲和大哥、二哥就接连出了事。”李承铭见李英歌神色不变,无惊无怒依旧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柔和模样,不由心弦一松,藏在心里好一阵子的话就如找到了出口,“我在您面前自称男子汉,扪心自问,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守着和您的约定,好好待在书院里。

    可是有人不想让我好好待着。家里一出事,好些人就变了。不再和我同吃同住,不再和我结伴上下课,不再……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暗地里说我,我都知道。

    有幸灾乐祸的,有落井下石的,也有冷眼旁观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对我避而远之。但是他们当众辱骂父亲,说父亲是贪官是奸佞,污蔑父亲尸位素餐,凭什么!

    他们又不是乾王哥哥,他们更不是皇上!父亲罪名未定,凭什么这么说父亲……”

    李子昌是贪官奸佞吗?

    还真是。

    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李子昌任京官前可不止做过常州府的知府,任京官再入阁后,底下人、地方官员的年节孝敬,尤其是二皇子被立为储君后,这四年李子昌的“交游”更为广阔,如果把李锵打着他的名号做的勾当算上,倒也不算强加之罪。

    李子昌尸位素餐吗?

    还真是。

    靠着最初的功名,靠着谢氏娘家祖上的风光,靠着钻营逢源和机缘,靠着圣旨赐婚——李子昌堪称内阁中最无作为的阁老,不算此次涉案,即无大过也无大功。

    密折言之有物,并非胡乱构陷。

    就算启阳帝要杀鸡儆猴,这鸡也得够肥够有料才能达到震慑效果。

    李英歌摸了摸鼻子。

    李承铭启蒙起就搬出内院,一向仰望的,都是李子昌高大如山的背影。

    父亲就是小男孩心中天然的英雄。

    她还是不毁李子昌在李承铭心中的形象了吧。

    她笑着摸了摸李承铭的小脸,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成语学的不少,用得也不错。”

    这难道是重点?

    “阿姐。”李承铭颇有些无奈的喊了声“不正经”的李英歌,却没躲开她的手,难得娇憨地往她掌心里蹭了蹭,语气却依旧肃然,“今天听他们说的那些指桑骂槐的话,我没有忍住。下场切磋时,下了重手。

    阿姐,我有错但是我不悔。在把他们打趴下,打得不能再口吐秽言的那一刻,我觉得好畅快。拳头才是硬道理。今天,我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知道,这次家里出的不是小事。父亲,还有大哥二哥,恐怕以后……所以……”

    所以他想弃文从武。

    也许他最气的不是那些辱骂父亲的话,而是那些话很可能成真,他却无力阻止。

    李英歌轻轻点头,出口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李承铭已经阐述了今天的心路历程,李英歌却依旧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弃文从武。

    李承铭却听懂了。

    “淇河李氏是武将望族。澧县李氏虽是早早分出来的旁支,但祖上亦是先以武将起家,到先帝年间出了曾祖父一位阁老,才跻身文官清贵的。”他早有思量,放在被面上的小拳头悄然攥紧,“李氏族人遍布军中,最多的是淇河李氏本族的人。但澧县李氏这几代分出去的,也不少。

    军功晋升最快。再等三年下场考童生,不如再等三年就入军营。若是遇上……战事,我能入沙场的话,总不至于孤立无援,无根无靠。

    且文官武将向来泾渭分明。父亲是文,他倒了,李府将来的风光,由我从武来守护。”

    家中为文官时犯的错,牵扯不到他将来做武将。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快速、有效的起复之路。

    事半功倍。

    李英歌微微的笑,再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拜张大人为师,而是老麻叔?”她循循善诱,李承铭的神色也渐渐起了变化,显出几分狡黠和兴奋,“张大人很好,但他是乾王哥哥的心腹,如今……并不合适。而老麻叔不同,阿姐你知道吗,他那样得城阳大长公主另眼相待,是因为他为皇上卖过命。”

    当年启阳帝登基前的腥风血雨无人敢提,但其中却总少不了城阳大长公主的身影。

    传闻老麻叔是立过大功的。

    什么大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段经历,重要的是老麻叔的身份。

    李承铭想要这样一个师父。

    即想学老麻叔的功夫又想要老麻叔的背景。

    李承铭有些赫然,他觉得,他心思有点龌龊。

    李英歌却笑起来,一根根掰开他攥紧的小拳头,动作轻柔,声音也轻柔,“好,我知道了。拜老麻叔为师的事,我帮你去求城阳大长公主。”

    李承铭愕然,闻言反而露出茫然来,“阿姐,我放弃科举要做武夫,您不阻止我,不训斥我吗?您不觉得我是异想天开吗?”

    要说武夫,前世她每天接触的最多的,才是实实在在的武夫。

    何况李承铭又不是立时三刻就要真枪实弹的去干仗。

    异想天开说不上,只是有些理想化。

    但现在没必要泼冷水。

    小男孩终归是要长大的,会有自己抱负和想法。

    李英歌笑着摇头,不泼冷水胜似冷水,“拜师的事我能帮衬。其他事,你要自己和娘说。”

    李承铭眼神微暗,很快又精神一振,点头道,“好。”

    外头谢妈妈忽然扬声道,“二小姐,三少爷,裘小大夫和袁公子特来告辞。”

    李承铭早忘了四年前元宵灯节,曾和袁骁泱见过一面,当下一听二位“恩公”要走,忙披上外裳下床,亲自迎了出去。

    李英歌落后半步,自动屏蔽已经拾掇清楚的袁骁泱,冲裘先梓微微一颔首,揉了揉李承铭的小脑袋,温声道,“我先回正院。你送完客,让谢妈妈陪你过去,知不知道?”

    李承铭正色点头。

    李英歌微微一笑,抬眼看向裘先梓,“裘老院史应该快好了,裘公子可要等令祖父一起?”

    “不用,不用。”裘先梓摆摆手,一脸心有余悸,“祖父当值时六亲不认,小生要是敢贸贸然堵他,他就能把小生揍得爹娘不认。”

    众人:“……”

    六亲不认?这么形容自己的亲祖父对吗?

    没想到那位裘老院史看着一把老骨头快散架,居然是个家暴高手?

    谢妈妈略带审视的看了眼裘先梓,暗道此人很有高级黑的潜力。

    李英歌亦是摇头失笑,又揉了揉李承铭的小脑袋,就越过和裘先梓并肩而立的袁骁泱,径自出了院子。

    袁骁泱眼睫半垂,眸色沉沉。

    他第一次被人无视的这么彻底。

    似乎除了他,她对谁都和颜悦色。

    要有多厌恶一个人,才能忍不住恶心吐了出来?

    袁骁泱始终想不明白。

    他此行似乎没有解决他想要解决的问题,反而添了一道谜题。

    耳边传来裘先梓担忧的声音,“瑾琛兄?你没事吧?”

    袁骁泱心潮褪去,才发现李承铭已经不见,二人早已出了李府外院,正往侧门而去。

    他微微皱眉,有些意外自己想着那丫头的事竟入了神,暗暗呼出一口气,摇头道,“没事。你也不必再问,左不过是我多管闲事,和李二小姐提了几句外头的流言,她就……”

    他摇头苦笑。

    裘先梓却没作声。

    他好像偏帮哪一个都不太对。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还是别掺和了。

    他闲少沉默不语,袁骁泱略感意外,心念才一动,眸色忽然猛地一沉,“先梓,方才李二小姐说裘老院史快好了是什么意思?”

    裘先梓被问得莫名其妙。

    他之前在房内给李承铭治伤时,才知道祖父也在李府。

    后来李英歌开口,袁骁泱不也听到了,怎么这会儿又问起祖父来。

    他不解归不解,还是仔细答道,“听谢妈妈说,是宫里知道李夫人病了,才请了祖父前来……”

    能请动裘老院史的人屈指可数。

    何况是宫中贵人。

    袁骁泱眉心紧锁。

    是他疏忽了。

    竟到此时此刻才察觉出不对。

    就因为之前只将心思都放在那丫头身上……

    他猛地掐断心中飞转念头,忽然加快了脚步。

    裘先梓不明所以,只得匆忙跟上。

    而刚被袁骁泱提起的裘老院史,此时正站在离二门不远处的小亭子内。

    亭内只有他和李英歌。

    裘老院史觉得好笑。

    谢氏真病假病外人不知,李英歌还能不知道?

    这是打算做戏做到底,特意拦下他做出询问母亲病情的样子?

    他向来尊重病患的阴私,十分配合的捋着山羊胡,故作高深道,“李二小姐莫忧心,令慈的病症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说到底……心病还须心药医,李二小姐还是多开解开解令慈,心情疏朗心脉则通,通则……”

    李英歌也觉得好笑。

    裘老院史和裘先梓可能不是亲生的,这为人作派真是大相径庭。

    但啰嗦起来的样子,倒是很像。

    略烦人。

    她强忍着笑意,掐着裘老院史抑扬顿挫的节点,尽量不失礼地插话打断道,“裘老院史,我想要裘公子的生辰八字,不知是否方便?”

    一个待嫁女子,开口就要单身男子的生辰八字,能方便吗?

    裘老院史暗道必须不能啊!

    他老脸愕然,眯着眼打量李英歌,温吞慈和的面色消失不见,若有所思道,“李二小姐想要我那顽劣孙子的生辰八字?为什么?”

    为了救裘先梓。

    但总不能说,前世贵府金孙英年早逝,不仅死于横祸,而且死期近在眼前吧?

    她要真敢这么说,裘老院史恐怕就能立即断定她得了失心疯。

    李英歌不动声色,退开一步郑重一福礼,抬眼道,“为了瑾瑜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