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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他对面,不知要如何安慰伤心的他。我对这个生我的女人的遭遇,虽然也十分难过心痛,但是,因为没有见过面,母亲这个词,还只是一个概念,所以,那种难过心痛,总是浮在表面,一时抵达不了心的深处。但颜朝不一样,从陆教授的言谈里,从他对我的态度里,他对南宫洛,是从来没有放下过的,如今咋闻南宫洛的悲惨境遇,自是满心惊怖,痛苦到几乎无法自抑的地步。
虽知伊人已逝,可亲耳闻此噩耗,还是承受不了。
他微微低着头,手肘撑着桌面,掌心扶着额头,我看到他手臂似乎颤抖了一下,遂轻声叫道:“颜先生。”
我习惯叫他颜先生,他半真半假抗议过几次,让我直呼其名,我终觉不妥,所以要么这样叫,要么就连名带姓全部省去。
他没理我,依旧维持那个动作。倒是穆子谦看着我,说:“让他静一静。”
李伯伯应该也猜到了什么,他没再继续说,只安静的坐在那里。
良久,颜朝终于抬起头来,他脸色平静如常,声音也没有一丝波澜,对李伯伯说:“李先生,请继续往下说。”
李伯伯苍老的声音再度在幽谧的空间响起。
“宝儿也是个早产儿,在医院住了三天,才接回来。刚接回来时,眼睛也是睁不开的,黄连生几乎是日夜不眠的照料着她,我能看得出,他是把这个孩子,当成已经过去了的那个孩子。我妈觉得他一个残疾人,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再带个孩子太累赘,要他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可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整整沉默了两天,两天之后,宝儿还没满月,他就带着她执意离去了。
“他走后有三年多,我都没他任何音信。虽然有时候也惦记,但是那时,我妈身体已经十分不好,再加上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所以,竟是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我妈去世,我便跟着一个小建筑队在外面跑,虽然辛苦,但赚的钱就多一些。我跟着那个建筑队在临近几个城市奔波,竟又遇到了黄连生。那时宝儿都快四岁了,但看起来很瘦很瘦,也很小很小,像个二岁的孩子,很安静,总是站在黄连生旁边,像个小大人一样盯着过往的人看。黄连生怕她乱跑出事,不准她和陌生人说话,也不准她和小孩子玩。那时黄连生在街边摆了个算命摊子,给人算命糊口,勉强能够温饱。只是宝儿,在那样一个没有任何同伴的环境中长大,真是可怜。”
李伯伯说到这里,怜惜的看我一眼。
穆子谦用力的握了握我的手,视线停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他很心疼。
讲诉还在继续,李伯伯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和黄连生相遇后,便也偶尔往来,不过我很忙,黄连生又经常换地方,能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偶尔见一面,也是匆匆聊几句。那时宝儿最喜欢我去看她,因为黄连生是允许她接近我的,我,大概是宝儿一生中除了爹爹外的第二个能陪她说话的人,所以她对我很依赖,喜欢要我抱,喜欢骑在我肩上让我跑,这些,是要拄着拐杖的黄连生做不了的。
“我在建筑队做了有两年吧,一次抬预制板的时候腰扭伤了,后来做不了重活,便干脆在黄连生旁边摆了个红薯摊,就这样三个人像一家子一样生活在了一起。
“在宝儿快六岁时,我走了大运。因为一个买红薯的老人在我摊前摔了一跤,我扶起他并送他回家了。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老人觉得我是个实诚的人,便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上门女婿。那时我都三十多了,原想着肯定打一辈子光棍,哪曾想到还会有能娶上媳妇的一天,自是欣喜若狂。何况,我老家的那间小木屋,好几年没回去,已经残败不堪了,如今不仅有媳妇,还有栖身之处,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我媳妇患过小儿麻痹症,行走不方便,但其他方面,不输于任何人,又贤惠又能干,能娶到她,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大概是讲到了他的媳妇,李伯伯脸上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笑容,这个笑容,为这悲戚的往事,添上了一抹温暖的色彩。
“我结婚后,便搬到了媳妇家,但红薯摊子,依旧摆在黄连生算命摊子旁边。那时黄连生算命已经小有名气,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在这些年的历练中,很懂得察颜观色,揣摩他人的心思,所以那些找过他的顾客,都给他介绍人来,名气有了,钱也渐渐挣得多起来。
“宝儿大概是看他算命久了,也有一双和同龄孩子不一样的锐利的眼睛,阴骘的,有点像鹰。我曾笑话宝儿长大是个小算命佬,结果被黄连生一拐杖打得腿都乌青了。他那时真是把宝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他一直十分苛待自己,哪怕后来能赚到较多的钱了,也苛待自己,因为他说要把钱存起来,给宝儿读书,考大学,过好日子,做人上人。
“不过可能是他太苛待自己了,后来生了病,是肺结核,本来这个病,也不是十分严重的,好好吃药,好好养着就行,可他照样早出晚归摆摊,舍不得吃好吃的,导致病越来越严重,竟渐渐卧床不起。
“他卧床不起时,就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其实也没什么后事,在这世上,他没有其他亲人,就只有一个宝儿,所以,这所谓的后事,也就是宝儿的去处。他开始是想把宝儿托付给我的,不过在知道我媳妇怀孕后,又改变了主意,让我去寻找聂如仪。他也许是怕宝儿交给我,以后有了弟弟妹妹后,我们不能全心全意的爱她。而且,以我们当时的家境,要送宝儿上大学,怕也很难。所以,他不放心,便想着把宝儿托付给聂如仪。他说聂如仪欠他一个女儿,现在帮他抚养一个女儿,便是偿还当初的那笔债。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跟我谈起宝儿的亲生母亲。事实上,他是连那个女人具体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只是在城市里流浪的时候,意外碰到了她,那时她已经有六七个月身孕了,像受过什么重大刺激,有点木呆呆的,而且十分怕人。或许是可怜的人更加有一份善心,或许是看她有了身孕触及往事,黄连生很留意那个女人,先是给她买吃的,慢慢的偶尔和她说句话,黄连生人长得十分面善,而且热心肠,笑得很憨,大概是他的样子,渐渐女人竟放松了警惕,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他只知道女人和他一样,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亲人,又得知一场大伙,她的丈夫烧死了,家也烧没了,她脸上的伤疤,就是那时候烧出来的。其实黄连生知道她在撒谎,因为如果烧伤,不可能一边脸那么恐怖,另一边脸却那么完好。但是女人不愿说,想必是伤心往事,所以他也不问。
“他只是一心一意抚养宝儿,希望能给宝儿一个好的将来。他曾很多次和我说过,一个孤儿的命运,太痛苦太残忍,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可以依附的人。如果宝儿的亲娘不是一个孤儿,也不至于大着肚子流落他乡;如果他不是一个孤儿,也不至于亲生女儿早早夭折。他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对孤儿两个字恨之入骨。他憨憨的笑容背后,是一份彻骨的孤独。所以,他说,无论如何,他要陪宝儿长大,不能让宝儿知道她的真实身世,不能让宝儿也像她和那个女人一样无依无靠。
“可他到底没能陪宝儿长大,所以急着给宝儿找个人家。他信任我,可又怕我给不了宝儿好的将来,便不得不让我去找聂如仪。
“我帮她找到聂如仪。聂如仪开始并不打算接受宝儿,她那时夫妻和睦,家庭美满,肯定怕宝儿的出现会打怕这种和谐。黄连生得知后,气得吐了很多血,差点死了过去。其实我也很气,哪有一个做母亲的,一而再的抛弃亲生女儿。那时聂如仪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去世的事实。
“所以,后来我再找聂如仪的时候,便告诉她原来的那个宝儿早就死了,她离开后活活饿死的,现在这个宝儿,是原来那个转世,她若再不要她,弄不好还会活活饿死。也许是这句话震动了她,她同意以收养的名义,接宝儿进门。
“其实这个时候,我和黄连生都开始犹豫了,怕她以后对宝儿不好。宝儿是黄连生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们把她当命根子,不想她到别人那里,就被当成一个累赘,杂草都不如。
“而且,宝儿在那样一种环境下长大,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又倔强,不会与人相处,个性不讨喜,表面冷漠,但内心又十分渴望温暖。若你真心对她好,她就会十分十分依赖你,若你对她不好,她则会拒你于千里之外。我们担心这样的她,到了那个家里,会遭人厌弃。所以,开始犹豫了。黄连生再度考虑把宝儿给我。
“但这个时候,唉,倒霉的人,他的霉运总是到不了头。我岳父又摔了一跤,这次没上次那么幸运,股骨头骨折,要换人工骨。我忙得脚不沾地,红薯摊都不摆了,天天家里医院黄连生处连轴跑。老实说,这个样子接收宝儿,连我自己都没信心能好好待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宝儿到我家里,肯定就是个小保姆的命运。这样的命运,别说黄连生不舍得,就是我都不舍得。”
李伯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大概,越是生活不如意的人,那阳光,越是难以照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