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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明依旧摁住杜箬的肩膀,生冷地问:“等等,你说什么孩子?意思是顾澜故意找人打你,就为了让孩子流掉!”
“是!”
“你有证据?你怎么知道是顾澜派去的人?”
“证据?巷子里没有摄像头,人都跑了,我去哪里找证据,可是除了她还有谁,打我的那两个男人说是因为孩子的爸爸不想留着这个野种……”后面的话杜箬几乎是不想再说下去,那么血肉模糊的回忆,刮骨之痛,想一次便绝望一次。
可是她这话越说越乱了,乔安明用一只手臂圈住杜箬的身体,防止她因为情绪崩溃而要滑下去,可是眼里依旧一片清冷,耐住满心疑惑问:“那两个男人真这么说?可是我都是刚知道你怀孕,顾澜怎么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那天在桐城医院,她见到我的化验单……所以她根本是蓄谋要找人弄掉这个孩子!凭什么,孩子是无辜的,她怎么下得了手…”杜箬说着便又开始哭起来,身体一点点往下软,情绪接近崩溃,乔安明只能双手搂住她的背才能止住她下滑的趋势。
可是她的话讲了这么多,他唯独就听进去一条信息,重重吸一口气,开口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颤抖:“杜箬,你刚才的话,意思是你在顾澜发病那次之前就已经怀孕,是不是?”
眼底一瞬间的慌意,杜箬索性低下头不回答。
乔安明却将撑住她后背的双手挪到她的肩膀,逼迫她抬头:“你看着我,是不是早就已经怀孕,是不是?”
杜箬始终低着头,眼泪不断往下淌,却不敢再说一个字。
乔安明的理智明显已经全部溃散,只能用力捏住杜箬的肩膀,重复那句话:“你看着我,孩子是不是我的?是不是……杜箬…是不是?”
“不是,说了不是你的!不是!”她咬牙吼出,满脸的泪在灯光下灼灼闪耀,乔安明却依旧不放弃,一点点地分析:“按照时间推算,如果不是我的,会是谁的?那段时间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你别告诉我你在外面还有其他人!”
“这算你对我的信任?”杜箬所有崩溃的情绪似乎突然收去,站稳上身,清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乔安明,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跟你讲,我查出怀孕,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说你不会要孩子,就算是我生的,你也不会要…所以从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孩子,从此跟你乔安明,没有一点关系…”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咬着唇齿讲出,乔安明却呆呆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疼和心寒一点点聚集,最后头垂得更低,几乎是靠近她的眼睛,花了很大力气才拼凑出一句:“你的意思是,承认这孩子,是我的?”
“不是,当你认定我在演戏,当你认定我是图你的钱,当你觉得是我害得顾澜发病…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你一次全部加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痛到心里都不能呼吸,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来问我孩子的事?”她的话含糊其词,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
乔安明裹住杜箬肩膀的手指越收越紧,心上的弦似乎全部收拢,牙根被自己压得摩擦起声音,他却只能闭起眼,将头微仰,不敢再说一个字。
他45年的阅历,经历过太多风雨,觉得以后的岁月不可能再遇到让他承受不住的事,可是现在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轰—”的一声盖过来,压得他都不能正常呼吸。
心里翻腾不断的各种情绪,内疚,自责,愤怒……但更多的是心疼。
杜箬的眼泪已经快要流尽,整个身体就被他捏在手里,本以为这个秘密会咬着牙烂在肚子里,可是居然还是没有忍住说了出来。
就这样吧,反正孩子在她肚子里,他又能把她怎样!
“乔安明,孩子已经二个月大,再过一个月就会成形,就算你多不想要这个孩子,我都不会放弃…这两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弟弟排异,医药费用尽,我妈去找姜浩要钱,当场中风进了医院,我走投无路,一时冲动去找潘玮,他答应我陪他一个月就给我二十万,当时孩子还不满一个月,我夜里一个人拿着手机百度前三个月的禁忌,研究怎样的姿势可以不伤到孩子…可是太天真了,他们根本不是人,若不是莫佑庭适时赶过去,我觉得我可能会死在那个房间里…”
杜箬当时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很平静,有些伤痛到一定程度,应该可以变得麻木。
可是乔安明的呼吸越来越紧,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如此残忍,用最静谧的声音讲最残忍的过去,一点点,凌迟啊。
他正了正声,捏住杜箬的肩膀,用几乎是祈求的声音开口:“杜箬,别说了…”
“不,让我说完吧,这段时间我一直想着,若有机会跟你讲这些事,肯定哭得歇斯底里,可是没想到可以做到这么平静!”
杜箬顿了顿,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残余的泪渍继续:“…我有恨过你,在被潘玮压在身下的时候,虽然明知道那种恨毫无道理,但是当时我唯一的反应,不是挣扎,不是要逃,而是那种刮骨的恨…后来被人堵在巷子里,倒在地上,小腹疼得觉得像是刀刺,我也是恨你,觉得我只是跟你在一起两个月,为什么最后要承受这么多苦,但是最近我开始渐渐想明白,我们之间2个月的相处,你对我存的只是激情,不是感情,感情的基础是信任,而你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你还记不记得顾澜发病,当时在医院里你跟我讲了一句话,你说杜箬,好好的一场戏,你却演得漏洞百出啊……”
她又停了停,嘴角却突然晕起寒淡的笑意:“是啊,乔安明,漏洞百出啊,她在我住的门口遇到小偷,然后停了两天药故意在我面前发病,你只以为是我演戏,为何从未想过是她演戏?我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而她来桐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住的巷子里?这么多的漏洞,以你乔安明的智商,稍微想一下就会找到破绽,可是你却直接就把罪名压到我身上,是你不愿意相信顾澜是这样处心积虑的人,还是我在你心里,压根就不值得信任?”
这么多日的委屈,积怨,痛苦,本该用最悲怆的口吻喊出,却被她如此一字字地讲出,像是流水,又像是陈述。
可是她是不是故意用这样的口气讲?那么多的恨和痛,她却站在自己怀里,一笑释然,连留给他解释和道歉的余地都没有。
乔安明将一只裹着她肩膀的双手垂下,满身尽是落寞之气。
“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
杜箬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你不需要说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其实你做的没有错,她跟你共同生活了二十年,是你最亲密的爱人,你有一万个理由选择相信她,而来误会我。况且你知道真相又如何?最多责备她几句,还能怎样?再说她似乎也没有错,是我硬是介入你们的婚姻,企图与她分享一个你,她只是出于自我防备地来伤害……”
她觉得自己的话越说越多:“其实归根结底就一句话,我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是你不需要觉得亏欠我,一开始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错误,所以不能再错下去。”
杜箬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不是苦笑,而是释怀的轻松,遂脚尖踮起,双臂圈上他的脖子,将整个人都靠在他肩头……
她的盖世英雄,踏着彩云而来,虽然最终没有把她带走,但是回忆也可以很温柔。
“…我离过婚,做过你的情人,现在满身伤痕,已经疼得不想再疼…所以你让我好好的自己一个人吧…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应该是我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刻,若再纠缠下去,顾澜受伤,你也为难,而我最不想见的便是你为了我而难堪…”
她的声音轻柔细微,双手圈紧,一字一句地在跟他告别。
乔安明将整张脸都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呼吸,誓要记住这最后一息缠绵…只是终于还是栽在这丫头手里,45岁的年纪,风浪经历无数,最后却这样搂着她,哭到完全没了出息……
杜箬却笑,发自内心的笑,总算没有白疼一遭,两个月啊,她的盖世英雄,外人眼里坚韧到如神一般的男人,愿意在最后这一刻,搂着自己哭。
只是花事了,红尘纷扰,日悠悠,与你无扰,祝君好……
乔安明就那样抱着杜箬抱了很久,中间她的手机数次响起,想要从他怀里出来,却很快又被他强硬地摁回胸口。
“再多给我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他始终都不曾抬头,鼻间都是她身上的气息,刚洗过澡,带着沐浴露芬芳的味道。
短暂的两个月,像这样拥抱过太多次,每次都让他心里充满心悸,可唯独这一次,绝望得他都不知之后的生活该如何继续下去。
他记得他们的最初也是这样的拥抱,在香格里拉的客房里,他先起的头,将她搂在自己的膝盖上,跟她讲:“别动,一分钟就好…”
之后顾澜和任佩茵逼着他借腹生子,他从家里出来,接了杜箬去了那个拆迁的郊外,她慷慨,主动提出再给他多一分钟……
人生很多的蚀骨深情就是这样一分钟一分钟地累计起来,而很多错过也是这样一分钟一分钟的堆砌成海。
只是这一刻他变得太过贪心,希望时间停止,希望天光都不要亮起。
“杜箬,做单身妈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真的考虑清楚留要下这个孩子?”
“不需要考虑,我是他的妈妈,我的责任就是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所以你别再劝我放弃,你也没有资格劝我放弃!”杜箬趴在他的肩头,声音又开始一点点变得颤抖。
乔安明又闭上眼睛,无力的说:“我在你心里真的狠毒到可以杀死自己的亲身骨肉?我之前不想你怀孕,是不想拖累你,因为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和未来,但是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听到你愿意承认孩子是我的,觉得都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突然就有了孩子…而且孩子的妈妈还是你!”
乔安明搂着杜箬的手松开,慢慢将肩上的人推到自己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那双因为哭过而还存着血丝的眼睛,像利剑一般刺入杜箬的心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箬站直身体,继续说:“你放心,我从未想过要你为我负责,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孩子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会将他生下来,慢慢带大,你不需要觉得亏欠我,也不需要为难自己…”
都已经到这种程度,她依旧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这样坚韧到近乎残忍的女人,让乔安明觉得既心疼又可恨。
“傻瓜…你真的以为我不喜欢孩子?那是骗人的幌子…顾澜一直不能生育,我接受不了在外面借腹生子,更重要的是,我从未想到活到这把年纪,还会遇到你!”
他的意思晦涩难懂,但杜箬却听得明明白白。
脸侧了侧,贴紧他的手心,刚干涸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涌!
她的必杀技啊,一哭乔安明就没辙,觉得哄也不对,不哄也不对,就只会替她擦眼泪。
“怎么好好的又哭了?我真的不是不要孩子,只是不敢要而已,现在你怀孕了,我觉得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居然到这把年纪,我最爱的人,还能给我留下子嗣…”
话讲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确,他其实是在温柔的哄,可是杜箬却越哭越厉害。
“我一直以为你不想我怀孕,因为你每次都做措施,一直提醒我吃药……”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很快又扑进乔安明的怀里,眼泪鼻涕一大把,全部蹭在他的胸口。
乔安明心疼地拍杜箬的背,慢慢哄:“好了,是我的错,我应该跟你讲明白…”
“讲明白什么?我们之间哪里还讲得明白?顾澜怎么办?道义和舆论怎么办?”她很快又抬头,用手背自己胡乱擦了下眼泪:“所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们之间,好聚好散,我会自己生下孩子,但是我们之间别再扯上关系,这样对你好,对顾澜好,对我们大家都好…”
她像宣誓一样一口气讲完,乔安明却有些不甘:“是我的骨肉啊,为什么要跟我撇清关系?”
“那不然呢?”杜箬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乔安明…就算你想对孩子负责,能为我做什么?你能跟顾澜离婚,然后娶我?或者你准备给我大笔的钱,然后我就乖乖地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以前这样没有关系,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心甘情愿为你承受那些流言蜚语,可是现在不行,我们有孩子了,我不想孩子出生之后,外人在他身上冠一个私生子的罪名,太难听了,对他不公平!”
杜箬朝后退了几步,与面前的男人保持一段距离,刚才还一副凄楚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冷漠寒冷。
乔安明想走过去抓住她的手,但她很快就转过身背对着他,猛吸一口气,开口:“别过来,让我就站在这里把心里剩下的话说出来…很感谢你能够告诉我你其实不讨厌孩子,真的,很感激,这样就够了…以后宝宝出生,我也可以告诉他,不是爸爸不爱他,只是因为情非得已,还有顾澜,其实我并没有恨她,因为是我有错在先,她只是在捍卫自己的婚姻而已,虽然手段有些残忍,但是幸好孩子没有事,所以你也别责备她……”
“杜箬…”乔安明又走近几步,企图制止她接下来的话,她却又警惕地往前逃了几步,依旧背对着他:“让我一次说清楚吧,怕以后没有机会…”
顿了顿,又吸了一口气:“你虽然是孩子的爸爸,但是算我恳求你,你就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吧,算是为我好,也为孩子好,这样我以后的生活也会安稳一些,对顾澜的身体也有好处,我想无论怎样,你都不希望她为了我们的事身体出现问题吧?”
杜箬讲到这里,突然转身,眼神期许地看着乔安明!
他一直以为她一根筋,可是关键时刻却这么聪明,一眼就看穿他心里的痛处,一针戳下去,他只是疼,却毫无还击之力。
是啊,就算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又能怎样?他难道真的回去跟顾澜离婚?理智不允许,道德和责任都不允许,况且以顾澜的身体状况,估计婚还没离成,她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医院里,而以生命为代价的幸福,还有什么意义?
知道那种感觉像什么吗?就想手握一捧沙,看着她一点点从指缝中流逝,握不住,抓不紧,最后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手心…
乔安明心里其实有太多情绪想要表达,想要挽留,想要疼惜,想要道歉,可是最后只是站在那里很久,用很低微的声音说了一句:“你想怎样,我都依你,只是让我给你最后涂一次药膏吧,前两天在酒店餐厅的洗手间,你趴在池台上吐,我看到你背上有很多被你手指挠破的血影子…”
杜箬身体动了动,没有回头,很乖地朝着客厅里走,最后再解开睡衣的腰带,乖乖趴在沙发背上。
乔安明慢慢从她身后将睡衣卸下来,褪至腰间,整个白皙的背就露了出来…
手指沾着药膏一点点顺着被挠破的印子涂,涂得很细致,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红疹子,指尖一如之前的干燥,粗粝的螺纹擦拭她的皮肤肌理……
杜箬趴在柔软的沙发上不敢动,将一只手臂叠在下巴下面,牙齿咬着手背上的肉。
如果触感和温度可以封存,杜箬多想把当时的感觉全部刻入记忆里,这是分离之前最后一次亲密,她又想起那部很矫情的文艺电影。
“How do you say good bye to someone you can't imagine living without”
“该如果跟你不想离开的人说再见?”
爱的漂泊或者安定,她最终跟世俗妥协,天亮之后,让一切全部回到原点。
乔安明的动作异常轻柔,房间里静到可以听到窗外海浪的声音,一点点涂好,再将她的浴袍慢慢盖到肩膀上。
“…以后尽量少吃海鲜,这药一天涂一次,洗过澡之后涂,挠破的地方尽量不要碰水…”
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依旧趴在那里。
乔安明将药膏盖子盖好,放到她旁边的沙发上。
“如果明天身体还是不舒服就不要出去了,就在房间里休息吧,我会跟徐栋讲一声,另外…”他的话停了停,觉得应该讲些什么道别的话,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唠叨了一句:“寒从底来,记得别再赤着脚……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之后是衣料的摩擦窸窣声,随后很快响起关门声,整个房间里再次恢复静谧,静得仿佛连不远处的海都不再呼啸。
杜箬始终没有爬起来,只是慢慢地肩膀开始颤抖,一直咬着手背的嘴松开,压在喉咙口的哭泣声渐渐大起来…
How do you say good bye to someone you can't imagine living without
其实很多分别不需要说再见,最简单的几句寒暄,比“再见”两个字更加让人心悸。
杜箬哭到动情处,手机又响起,她实在不想接,可是铃声此起彼伏,只能一边抽泣一边站起来满房间的找手机,最后还是在马桶边的纸篓上找到。
看了一眼屏幕,摁了接听键。
那边喊:“喂,杜箬,你总算接我电话了,我已经到桐城,给你报声平安…”
而杜箬却不说话,抱着手机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哭,哭得歇斯底里,气吞山河,吓得莫佑庭在那头不敢吐一个字,只能屏住呼吸,恨不能将她的眼泪和悲痛全部搂进自己怀里。
就那样哭了大概十分钟,哭泪了,手机也滴滴叫着提示快要没电了,她才舍得将屁股从马桶盖上抬了一抬,顺手拉了旁边的卷纸狠狠抹了一把鼻涕。
“莫佑庭,我把孩子的事跟他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