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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耀东方,鼎鸣呈祥。崇华帝行冠礼的吉时,到了。
观星楼上,众人循着鼎鸣声望向祭天台,但见高台之上,浮云变幻,河图星纹旌旗猎猎飞扬。手执彩旌羽伞、腰配金刚灵犀的礼官,白衣木屐、手持礼器的司命分列两侧。赤金云毯沿着二十七级白玉阶铺下,上通天宇,下迎地皇。
文武百官整衣肃冠,垂手而立。最后一声钟鸣的尾音消失之际,崇华帝已经登上了二十七级白玉阶,站在了祭天台浩渺的天风中。尾随崇华帝登上祭天台的,是为帝王行冠礼的人员。
梦华礼制,无论宫廷,还是民间,男子举行加冠礼,女子举行及笄礼时,参与者都有特殊的规定。除了加冠者和及笄者本人,参与者分别为主人两人,正宾一人,赞者一人,有司三人,观者若干。
冠礼的主人,须由宗亲长辈担任。崇华帝贵为一国帝王,这两名主人除了孝明帝和萧太后,不做第三人想,但是因为孝明帝驾薨,众臣遵于冠礼的规矩,推举出了孝明帝的兄长,崇华帝名义上的父亲——清王宁守绪。宁守绪簪越君臣之分,与萧太后并列于主列,为崇华帝举行冠礼。
正宾是为及冠者加冠之人,应该由及冠者的师长担任。天极门主紫石形迹飘渺,芳踪难觅,丞相百里策曾为太子太傅,故而顺理成章地担任正宾。
赞者是协助正宾的人。举目朝廷,位高权重的李元修当仁不让地担任此职。
有司三人分别由礼官、史官、天官担任。担任有司的天官,是司天寮的大司命易天官。
观礼者为观星楼上的文武百官。
祭天台上,萧太后与清王站在东方,崇华帝面东而立,百里策站在崇华帝身前,李元修站在下首,礼官、史官、天官站在祭天台西侧,面朝南,他们手中分别捧着巾、帽、幞。
崇华帝未戴白玉冕旒,未穿赤金龙袍,他身穿一身浮云底纹,暗绣龙图的雪白长衣,广袖翩然,风姿清隽,少了几分帝王的凛然威仪,多了几分俊雅风流。
冠礼的程序分三步,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
崇华帝左手压右手,手藏在广袖之下,举手加额。
百里策从礼官手中的金盘中拿过幅巾、深衣、大带,象征性地一一加于宁湛,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百里策再从史官手中接过帽、压衫、草带,加于帝身:“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萧太后和清王静静地立在天风中,望着宁湛。萧太后仪态庄严,神色肃穆。一向谨言慎行,恪守礼制的清王因为簪越君臣之分而感到不安,一直低低地垂着头。
百里策再次转向易天官,准备从他手中接过爵弁,完成冠礼的最后程序。
大司命白发苍苍,他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双手倏然松开,金盘连同幞头、锦服、革带,全都掉在了地上。
萧太后、百里策愕然,李元修神色紧张,宁湛转头望向易天官,在看见耄耋老人浑浊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明,而眼瞳逐渐呈现出双影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神情间却是无畏无惧。
祭天台高出观星楼十二米,观星楼顶站立观礼的众人并不知道祭天台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潜身于暗处护驾的八名影守,却已齐齐掠向祭天台。
八道金影瞬起即没,十二米的高度履于足下,不过弹指间。紧接着,一队金衣金甲的禁卫军飞快地登上祭天台。
观礼的百官中顿时起了骚乱,众人左右四顾时,发现场外已经站满了披坚执锐的禁卫军,也不知该是心安,还是心惊。
八名影守中的三人攻向易天官,三人保护崇华帝,两人保护萧太后、清王。然而,同萧太后一起后退的清王却露出了一抹诡笑,他衣袖下的手掌突然赤芒暴吐。广袖被真气激荡而起的瞬间,他倏然出掌,向两名影守袭去。
两名影守不是寻常高手,变机虽快,他们的反应更快,转眼间与骤起发难的清王缠斗一处。在激烈的交战中,清王的华衫片片碎裂,纷飞如蝶,露出一袭如火如焰的绯衣。众人正惊愕间,“清王”的容颜亦在渐渐改变,逐渐化为一名明艳的年轻女子。
与此同时,易天官抬手抹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容枯槁的老者瞬间消失,容颜俊美、清朗飘逸的青年男子,静静地立在天风中。
隔着六名影守,宁湛与云风白对视,两人相距不过三米。宁湛心里很清楚,云风白武功独步江湖,在他那双翻为云,覆为雨的乾坤手中,这六名影守有如虚无,自己此刻的安危全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云风白的衣袖在天风中飞舞,他闪电般向宁湛袭去。明知天命,却逆天而行,既是为了复二十年前云氏一族血溅观星楼之仇,也是为了达成异邪道多年来的宏图霸业。
六名影守被云风白无形中散发的煞气慑住,但觉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等他们兵器出鞘,挺身阻隔时,却只绾住了飘渺的风。
云风白霸道而狂烈的掌势,凛凛生风地向宁湛袭去。祭天台外的浮云翻涌卷合,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猎猎飞扬的河图星纹旗上,溅上了第一道红莲般的鲜血。
京郊,白虎营。
年华来到白虎营时,已是正午时分。
白虎营中,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兵变之后,浓烈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兵变中死去的将士横尸在箭楼、瞭台上。白虎营中的兵变不像京畿营中,只是杀鸡儆猴,就能肃清李元修的党羽。大型的兵变,都充满着血腥和残酷。
一路走进白虎营,地上的尸体让年华略感奇怪,除了身着银甲的白虎、骑外,竟然还有身着黑甲的将士。难道,还有别的骑兵参与白虎营的兵变?但是,在年华的记忆中,这种样式的黑色甲胄并不属于任何编制的军队。
年华尚未走到校场,田济、巴布、乌雅等人已经迎了出来,个个浑身浴血,显然刚经过一场厮杀。
众人见到年华,十分高兴。
田济行礼道:“年主将,幸不辱命。今日辰时,我们按计划谋变,李贼的党羽或杀,或擒,已经肃清。从此,白虎、骑愿听年主将调遣。”
京畿四大营中,白虎营是李元修最初建立的骑兵营,也是他最倚重的一支武力军。白虎、骑主将的职位,一向由李元修亲自兼任。不过,李元修手握八方兵权,日理万机,他只裁决白虎营中的大事。白虎营中真正主持事务的人,是副将田济。
田济是李元修的老部下,跟随了李元修很多年。在越国攻邺城时,他在阵前险些丧命,幸好年华冒死相救。为了救他,年华受了敌人一刀,休养了半个月才痊愈。他感激年华,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报答她。
今次,年华约田济密谈,说李元修狼子野心,意图叛乱,她欲借白虎、骑之力,阻止李元修。当时,田济正好接到李元修在冠礼之日攻玉京的密令。他心中权衡一番,李元修自私冷酷,权欲熏心,很多时候,他只顾一己功勋,根本不管将士的死活。而年华身先士卒,与将士同甘共苦,虽是女子,却有着男儿义薄云天的气概,虽然年轻,却有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风度,隐隐散发着一代名将的风范,实在比李元修更值得效忠。而且,越国之战中,他在阵前险些丧命时,如果主将是李元修,恐怕他已经没命再回玉京。自私冷酷如李元修,绝不会为了救部下,而受敌人一刀。
田济打定了主意,决定帮年华。他回去与巴布、乌雅、甘铁等越国归来的将领相谋,这些将领与年华出生入死,早已有投效年华之心,众人一拍即合。今日辰时,他们发动兵变,肃清白虎营中李元修的党羽。
年华心中感激,道:“好,诸位信得过年华,年华一定不负诸位期望。当务之急,我们必须阻止玄武骑入玉京。现在,能够调遣的骑兵有多少人?对了,这些黑甲将士是什么人?”
田济道:“现在,白虎营能调遣的兵力有七万。这些乌衣军不是受年主将派遣来助我们成事的么?”
年华一惊,“乌衣军?”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校场。就在来到校场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让年华慑住。
校场上,黄沙漫漫,一大片黑甲玄胄的兵士乌压压地排开,严阵以待地持剑肃立,仿如一潭静止不动的黑水,一股沉重压抑的气息迎面迫来。
仿佛感受到校场上凛冽的煞气,年华胯、下的骏马倏然受惊,前蹄翻起,仰头嘶鸣。年华急忙夹紧马腹,手挽缰绳,试图平息战马的惊慌。就在这时,一点寒芒从右边疾射而来,风声凛凛,杀气腾腾。
年华侧目望去,是一支泛着寒光的铁翎箭!寒箭并非袭向年华,而是直取战马。箭簇破空而来,贯穿了战马的头颅,溅起了一道笔直的血箭。马儿的长嘶如同突然断掉的弦,剩下的一半哀鸣哽咽在了喉咙中。
战马轰然倒地,仿若巨山倾颓。在马尸颓倒的刹那,年华手撑马背,一跃而起。恰在这时,第二支翎箭破空而至,直取身悬半空,无所遁形的女将。
年华突然听见耳边风声劲急,心知有险,但由于身体悬空,前力已老,后力未发,纵使想要避开,也是有心无力。她回眸看见利箭来势,惊骇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注释:(1)冠礼的三步仪式,以民俗礼仪的资料为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