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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尘浓重,久久不散。所依靠的身体已渐僵硬变冷,紧闭双眼不愿睁开,可否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不动,这样便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他还活着。
那场浩劫持续了几日,直到今天,此时此刻,才稍稍停歇。
暝殊稍稍侧头眯起双眼,透过他怀抱的缝隙看向外面。朝阳的明黄穿透浮尘,一束束落在地上。伸手轻拽他的衣角,却再无反应,眼中水汽浓重,终于在眨眼时落下。
“暝殊。”不知是谁低沉轻唤,她分辨不出,只得抬头去看,却发现他抱着她太紧,而僵硬的身体始终保持这个姿势。似是怕惊扰了他,她小心翼翼从他怀中退出。看见慢慢散去的尘雾中的身影。
秋凉站在离她不过三尺的距离,三尺之外地面皆沉,再无立足之处。
时晴羽衣被毁,重新换上的秋香色宫装垂地,“暝殊,”秋凉又低低唤了她一声,想将她唤醒。那眼神似已死般,沉黯未明。目光扫过一动不动的焱斐天,背上的钢条没入体内,蹲下身子,轻声道:“莫要难过。”
暝殊看过她,转头看向寻古店,亦是废墟一片,仅门前六尺内算是完好,独独留了一个门框立在那里,散落的发髻垂在身侧,“秋凉,你说,寻古店二度被毁可是天意?如此,我便可不用被困在此处,与他一起归寂可好……”
秋凉微愣,心下想了想,随即道:“天玄已坐上那位子,你还未死,他不会放你走。如今他刚得帝位,许多琐事要烦,无暇找合适人选来此守店”。
“依你说,我死了,才可真正安生。”暝殊跪坐在地,低头看着他的衣摆,曾经纤尘不染,如今一片灰败。
秋凉摇头,语气依旧淡淡,“你若死了,将来无数轮回之后,也未必能见到他。他生在修罗道,有天人神力却无天人德行,所作恶事岂非一二?如今死后必堕地狱,他的罪行,怕是此世界坏时也无出期,倘有一天,你再无轮回,而他也未出地狱,那便再也不能相见。”说到此处,秋凉顿了顿,见暝殊眼里似有什么熠熠闪烁,“修罗与天人虽是享有福报,但待福报用尽,多数必堕地狱,受罚之后入轮回不无畜生饿鬼,有少数再为人道却也是穷苦残缺之人。然若为其堕入地狱之人多做善事,便可早出地狱,而入轮回虽是畜生饿鬼,却也有个期盼。”
暝殊睁大双眼,看着他死灰的脸,“如此……我便继续守店,为他积善消罪。”想来,他死后,修罗界也要再起一番夺主之争,谁会顾得他。
秋凉仔细看了看她,“我见你与早先大不一样,你的力量如今大盛,没想到,他对你这等用心,将所剩之力全部给你。如此说来,他定是要你守店等他的。”
他定是要你守店等他的。
想到他那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暝殊才悔自己竟没想到他是这般意思。
秋凉起身,挥挥衣袖将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清走,“此番便是来看看你,如今你能想通是最好不过,我除了寻古店便再无它事可扰,这样既可安然而去。”
暝殊愕然看她,脱口而问:“你要往何处去?”
“离开天界,哪里都好。”秋凉长睫垂眼,“你自当保重。”说罢不等暝殊多问,消失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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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凉行至未远,一处倒塌残乱的砖石上,立着孤傲身影。他出现在这里,无非是来截她的。
停在原处不再前行,待他回身,满脸怒容直瞪她,“与我回去。”
秋凉稳了心神,垂眸半晌不语,他亦不催,只静静等着她开口。
周遭清风拂过,稍稍吹散浮尘,“你登帝位不久,此番却跑来凡间,实在……不合你的行事作风。”心中微紧,他居然在没有坐稳那个位子的当口来寻自己。如果当年他也能有这般心思,或许就不会造就她今日决断。
天玄不过走出一步,却瞬间移至她身前,“你与我回去,我便不追究胜寒的去处。”这话半是威胁半是哄劝,秋凉却毫无所动。
“天玄……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今次一别,再见你便是陛下。”她缓缓抬眼见他脸色变为阴沉,眼中不豫,“你为了那个位子,所做甚多,焉知我也所做甚多?我为自己所坚持的那份在你眼中毫无分量的感情,甘愿被你所用,如今你如愿以偿,也算我当初没白白受那一剑。”天玄猛的钳住她的手臂,生怕她说完这些话便立刻消失在这世上。
手臂上传来入骨疼痛,当他是怒极至此才会这样,秋凉忍痛,面无异色,声音轻颤,“天人因为神力,通达天地;因为福报,享尽凡间所不能及;加之望不到边的寿命,种种这些,使我们忘记什么是珍惜。兴许如我这般修行成仙的还残留着些许对七情的感触,但你这样的天生神者,怕是从不懂珍惜为何物。”钳住手臂上的力量渐失,却依旧没有放开她,“焱斐天与你相识数千载,终是抵不过你的猜忌,倘不是因你将他打伤,他也未必会死。”
听到焱斐天的名字,天玄面色内疚一现而隐,“我要你,与我回去,伴我身侧。”字字铿锵有力的敲在她心头。
这样的话曾经是她梦以渴求的,虽然是用此等强硬的口吻说出,但依然令她为之触动,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答应他,可想到那个与她一样痴的人正在浮玉山等她,当下稳了心神,“你不必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此生对你无甚亏欠,这么多年因为你的牵扯,我已然身心俱疲,只愿离开天界,寻求解脱之法,安度此生。与胜寒……安度此生。”话音方落,整个身子便被他囚进怀里。
紧紧这样拥着她,却似乎还是会随时消失般,有种莫名疼痛在心中弥漫开来,侵蚀心扉,难以言喻。这样的感觉,与当初刺她一剑时所体会到的是否相似?
秋凉任他抱着,头被紧贴在他胸前,感受他身上的细微颤抖,犹豫片刻,举臂环住他的腰,紧紧地、狠狠地。
他亦可与她安度此生,只叹他不能放下费尽心思得来的那个位子,孰轻孰重,反复斟酌,竟还是天帝之位与他来说最最重要。这便是他比不过胜寒之处。胜寒可以放弃所有与她离开,而他却不能。也许正是因为他拥有的太多所以不愿放下,而胜寒却可以。
但,更多的是,秋凉活了比凡人长久地时光,经历了生老病死,爱恨纠葛,早就明白,即使身为天人,终究还是在轮回中挣扎。她想要真正的解脱,也许与胜寒将来会再入人间,唯有在这滚滚红尘里,娑婆世界之中才能真正圆满自己的修行。
就这样站在废墟上相拥,不知多久,秋凉从他怀中挣出,后退几步。紧闭双眸,再度睁开时,眼中决然,“要么放我走,要么立刻杀了我,或者你若杀了胜寒我便自杀。”秋凉低头看着脚下残碎的石块,“我们三个,到底谁欠了谁,难说清,我只道不欠你什么,倒是你欠了我的,而我又是欠了胜寒。此生我只要安然而过,与胜寒一起,亦是补偿。而你不再来找我,便是对我的补偿了。”
秋凉静静看着他,如今他已至最顶端,遥不可及,伴在他身侧作甚?与他相伴,心里总是有个结让她难以释怀,这样一个除自己外谁都不信任的神君最后也只能是孤家寡人。胜寒的心思她早知,看过红尘种种,当知需珍惜那个一直为自己默默付出,守在身侧的人才是。
“盼你好好统达三界,”秋凉步步后退,他站在原地没有追来。视线中那个身影越来越远,从此后再也不见,只将他牢牢封在心底就好,“莫要来寻我,莫要打扰我……陛下珍重。”暮然转身凌空而去。
天玄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直至暮色西沉,尘埃落定。这一天的时间,足以让他说服自己放弃她,衣摆轻动,转身消失在那片废墟之上。
浮玉山上,桫椤树下,凯风拂面,清影微动。
那棵千年桫椤树,已长至数十丈高,神木冲天屹立在那里。树下草丛间身影绰绰,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细碎的打在他身上。
秋凉深深吸着芳草的味道,向他走去,“胜寒。”
他背对着她,听到她的低唤,背影微怔,转身看她。
秋凉嘴角噙着笑,快走两步到他身前,举头望着他,“怎么了?”
胜寒摇摇头,“我以为……或许你不会来了,方才在想,你若不来,我就一直在此等着,等到你来为止。”
一阵风过,吹掉些许桫椤树叶,纷然而落。
胜寒腰间一紧,低头看着秋凉,手抬起臂慢慢将她圈进怀里。曾经过往,无数次想这样抱着她,但终究只是远远看着,如今,她就在怀中,恍惚间觉得这是场梦般,似真似幻难以辨别。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秋凉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是梦,亦非虚幻。此生有你相伴,乃我之幸事。”说罢便埋头在他肩膀,轻阖双眸。
胜寒收紧双臂。
浮玉山上,桫椤树下,双影相依,不负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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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虞殿被新主人改回修罗殿。
“陛下。”新任的修罗界主川刑,由长老们荐选,没有焱斐天的强大力量,亦没有焱斐天的主见,不过是那些长老选出讨好天玄的。因为这个修罗,很听话。
天玄走到那青铜水盆边,里面水色平静。
川刑轻声来到天玄身侧,恭声道:“这是焱斐天曾用的沉水镜,用以窥伺查探所想之人事物,通达三界。”
抚摸盆沿的手轻顿,引起一圈涟漪在水中扩散,垂目看着渐渐平静的水面,里面慢慢浮出一个轮廓,在那身影还未清晰时,手离开了盆沿,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就好。手背到身后,微微握紧。记得那个被自己拉下来的天帝,曾有一面镜子与这水镜用途相似,但那镜子只能探查人间,不似这水镜范围广大。
川刑察颜观色,“曾闻陛下与焱斐天相识,如今焱斐天已死,请陛下将这沉水镜带回,此故人遗物,该是由陛下所用最为妥当。”说完便低头躬身,等着他的回应。
天玄知他是阿谀讨好,但这沉水镜,自己确实想带走,只毫无起伏的“嗯。”了一声。那川刑自是知道何意,令两名修罗跟随天玄,将沉水镜抬回天界。
沉水镜被安置在一处只有天玄知道的地方。
日月流梭,跟在天玄身边伺候的女仙们都知道,天玄会在每隔十几日的晨曦之时都要去一个地方,曾有好奇胆大的女仙偷偷跟着,远远看见,天玄屏开一处结界,进入里面站在一方青铜盆侧,低头沉思不知想些什么,恐怕被他发现责罚,只消一眼便匆匆离开。
天玄静静看着水镜里的模糊容颜,她此刻正躺在一处山涧旁小憩,脸容安然静逸,而她身侧,胜寒盘腿而坐,亦是眼神柔静的看着她的睡脸。
微微叹气,双手离开盆沿,画面消失。到听政的时候了,下次再来。
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水面中消失,碧水兀自回荡着浅浅波纹,似是回应他的心思般,等着他不日再来,来看那女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