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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数月发生诸多变故,让暝殊一时不能接受。
四天后,站在寻古店的屋顶上,眼见西边隐隐暗红,凶煞之气不断,暝殊见了心生惧意。
昨天土地来,知道了先前发生的事,经由暝殊描述才发现,那次打伤土地的就是欺尨了。土地这段时日暗自查访,还去了外省询问当地的地仙,三个多月前在云梦泽有一水虺才刚修成角龙飞升,未到天界就坠入云梦泽。因那日傍晚起了大风,不多时便雷雨交加,四周无人,那条角龙是随着一声雷响而坠。
云梦泽的地仙恐有事端,只在云梦泽周围静待,过不到一个时辰,看见一男子跃入湖中,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条小蛇。若是凡人看了大概只认为是条蛇罢了,只是那时刚好天空过闪,云梦泽的地仙只见闪电照亮的一瞬,哪里是一人一蛇,分明是大鹏抓着那条角龙。
“我询问了那个地仙,照他说的样貌,那个大鹏就是欺尨,平日化作人形。近来各地都发生了屠龙事件,看样子是他干的。前些时候,我管辖的地方也有条龙被杀,就在距寻古店东边百里远的地方,那时候就开始觉得不对头。”土地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少有的严肃,他当时的样子,让暝殊心里隐隐不安,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暝殊听后不禁想起数月前某一日下雨,似是隐隐看见远处有什么从天而坠,现在想来或许是哪条被欺尨杀死的龙了。
虽说大鹏以龙为食,但照理,大鹏该是在海上寻食将死之龙,从没听过有鹏到各地抓龙。此外,依土地所说,欺尨还未修成大鹏,现在只是个半大不小的鹏而已。但因为鹏是龙天敌,不管那鹏是大是小,龙看到了总是会害怕,若是应龙还好,兴许会有逃生一念,若是角龙水虺这样的遇到鹏,大多是老老实实化成蛇形,坐等被食。
土地说完这些,再三叮嘱暝殊小心那个非天,之后便土遁不知去了哪里。
暝殊看着扬起的黄土尘埃落定,心里也似乎有什么落了下去。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欺尨的主上就是焱斐天……
这几日终于不下雨了,入秋之后却是异常炎热。站在屋顶看着西边云彩是滚滚的红色,暝殊思复着该不该去看看,上次见焱斐天,唇齿相交……他似乎渡了些道行给她,要去探究的话,也不像先前那样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要在十二个时辰内回来就好,更何况,就算自己离开很久,真的会有谁来追究么?上面不是已经暗潮汹涌了,天玄准备已久的事情,正一步一步的进行着。至少目前来看,他的计划正一一实现,兴许,真的是要变天了。
打定主意,对着西边深深一口气,一跃而上,直冲青天。招来朵被晚霞映红的云踏上,虽然知道这里几乎被他们遗忘,但还是要如时而归的好。回身挥手,店门闭合。
有时候责任感,就是在自己不知不觉间渐生出来的,当初暝殊刚来时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这么放不下寻古店。
乘云而至不到一个时辰,远远一团氤氲黑气向这边飘来,暝殊登时警觉起来。等那团黑气近了才发现是中瘟史文业,等级比暝殊高出许多,见了他施礼,史文业只是点头,又急急的飘走了。
从暝殊身边过时,他身上带着的死气浓重。
史文业是五瘟总管,无大事是不会出现在人间的,想到近来各地都出现大小疫情,该不会是他们受了上面指示四处散播瘟疫?
想到这里不禁又朝史文业远去的方向看,目极之处,东边天色已黑,但却还是能看见除史文业外另有四团黑云向那边飘去。
果然是那五瘟了,与史文业汇合的是另外四瘟──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仕贵。
想到赵公明,心里有些羡慕,他即是瘟神又是财神,司掌两个职位。不过瘟神才是他的老本行,只是现在的人渐渐淡忘罢了。
见五瘟聚齐归天,看来过不久,人间要有场大疫病了。天上住的那些,还当真是无情呢,说来就来了。
暝殊估算时间还有富余,便乘云四处游荡,经过几处皆是有灾有难,不是天灾便是人祸,人世间的灾苦,大体是这两样了,小的又有百千万种。
本来只是随处飘荡散心,但经过一处时,发现此地上空凝结着许多水汽,近了更看清,是百千万颗水珠凝聚空中,远处看去便像是水汽了。暝殊好奇,轻点眼前一颗水珠,那水珠只是在原地歪七扭八的颤了颤,便又恢复原型。手指上沾染了些许,放在鼻下嗅着,那是一种苦涩的味道。
从下面有隐隐哭声传上来,刹那间明白了这些是什么。那里大概死了很多人吧,不然这么多的哭声怎么会痛彻天际。
暝殊凌空在上,周身被那些泪水包围,被那说不出的悲痛包围,心里难过,跳脱出泪聚的地方,渐渐平复心情后,发现那些泪珠尽是向着南方飘去。形成一条似有若无的小溪,不急不缓的向那边流动着。
眼前一颗颗泪珠与自己擦身而过,暝殊不愿再听那悲怆的哭声,即使那哭声震天,也该让天上的听,不该是自己。遂转身跟着溪流去了南方。
南边天际已染成墨,星辰满布,不知是多久了,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现在却还没见到泪水飘向的终点,回去是一定来不及了。既来之则安之,都已经这样了,没必要再多顾虑,大不了回去被发现再罚她多个百千年来守店。
约摸又行了一盏茶的工夫,前面渐渐现出一条山脉。泪水尽向为首的山头上面去了,跟上去才发现,那条山脉为首的是天虞山,天虞山下多流水。在凡人眼里是难以寻及的仙山,在神仙眼里,只不过是座普通的山罢了,都是不屑于来此的。
天虞山虽说不大,却是很高,站在山下看不到山头,都埋进云雾里。见那些泪水还在往上飘,暝殊只好再跟上去,既然已经跟到这里,总要看个究竟才算不虚此行。
越是往上,空气越是稀薄,暝殊庆幸自己不是凡人,不然会被憋死。冲出云层的时候,身上结了一层薄冰。天虞山的山顶居然是与天界相连的,若不是这次来此一看,怕是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原来还有另一番景象。环顾四周,不见其他,茫茫云海中只有天虞山的山头,独立在此,显得突兀又孤独。
这个地方就天界来说,也算是荒僻之处了,无人问津是很正常的。
来到山顶,下了云彩,连续几个时辰没有落地,一时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前方水雾浓重,隐隐见右边有块大石头,走进才看清是个石碑,入地七分,只留了三分在外,上面刻了字,奈何被掩埋了,暝殊施法清理土地,石碑有六分露了出来。扫去碑上的浮土,上面刻着“天虞境”三个大字,看那字的体态是上古时的文字。既不是天界文字,那这座天虞山最早应是凡人发现的了。
过了石碑往前,到了一处水边,烟雾朦胧中,这里应该是一个湖,至少看起来像是湖。正猜测间,头顶上有闪烁星点落进湖里,仔细去看,是牵引自己追寻而来的那些泪水。
绕湖而行,走至另一端,有宽三丈的缺口,湖中的水从缺口流出却没有向山下落去,却是在半空中缓缓流动,飘向远方。站在天虞境的边缘,顿生离世之感,回身看那些泪珠星星点点的落入湖中。
突然想到,这里似乎就是那个自己曾经想要寻找的地方,“这里难道是……”
“这溪水,是一万年来的泪水聚集而成,三界六道中的一切泪水汇集在源头,倾泻而下,一直到这里,渐渐成溪,所以才取名汍澜。里面的鱼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出现,大概是泪中所带的感情凝聚起来的。”
“源头来自天上,有兴趣你可以循着这条小溪去找源头。”
焱斐天的话不断重复在脑海里,借由想到那日他的面目神色……不知道他的另一面之前,在暝殊眼里不过是个喜欢浅笑的少年罢了,现在……是个残忍无情的修罗。
“原来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汍澜溪的源头……”暝殊站在那里喃喃自语,也许都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自有牵引。
不知道现在的时辰,但出来这么久,还是赶快回去的好。
回到寻古店时,还是夕阳西下的景色,却已经不是离去时的那个,因为西边已然没有那凶煞之气。若不是昨天去西边查探,怎么也想不到,那股不祥之兆竟是五瘟带来的,凡人也想不到,是众神下令带来瘟疫。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谁还会去祭拜祈求于天神仙人,早已没人相信。
从屋顶跳下,不等起身站稳,就看见他的衣摆在眼前晃来晃去。
“你怎么来了……”暝殊低着头,心里有些怯意,还有些害怕。像她这样道行浅薄的小仙,见到修罗或者像天玄那样的上神时,总是会在气势上被压下去,手抖脚软也是正常了。虽然从前焱斐天把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气势隐藏得很好,但暝殊知道真相后,即使没有气势上的压迫,心里却还是胆怯。
“我今早就来了,没见你,等了一天,你去了何处?”焱斐天见她久久不站起来,上前去扶,从她手臂上传来的阵阵战栗让他松开手,眉头霎时蹙紧,“……你怕我?”
暝殊凭他扶着自己手臂,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兴许……兴许你哪天不顺心,弹指间就把我变成肉糜也说不定。”才说完,便觉得手臂被他握紧,紧到令暝殊皱了眉头。此时香气乍浓,缭绕在周身,浓到让人头晕。
每每焱斐天情绪变动,他身上的香味就会变浓,或许是因为不愿说出口,憋在心里更是难过。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如此这般,”焱斐天放开她,后退几步,眼神里闪过什么,像是被尖刀在心上划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说道:“我是非天,好斗残忍是我本性,将凡人化作肉糜算得什么?待我与天玄将天帝拉下那位子,我想怎样就怎样!”
暝殊看他那癫狂模样,突然后悔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刺激他。心里或许是怕他,但不论怎样,那种自己不确定的感情,出乎意料的深。如果有一天他与天玄的计划失败了,结果不论是什么,总归不会是好的。那时候,自己该如何?
暝殊看着他,觉得这时候还是转移话题更安全。有些迟疑的发问;“你可还记得带我去过的汍澜溪?”
周围的香气时浓时淡,透露出他心中的起伏不定。
见他不答,暝殊继续道:“我找到汍澜溪的源头了,就在我离开这里的那段时候。那源头就在天虞山上,有一面很大的湖,我看到那些泪珠落进湖里。”焱斐天一直没接话,暝殊也说不下去了,默默叹口气,问道:“你是欺尨的主上……?”想了很久,总归是要问出来的。
霎时间,焱斐天周身戾气顿现,双眉上挑,嘴角带笑,那笑诡谲难测,却可以感觉到腾腾杀气,暝殊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
“没错,我就是欺尨的主上。”焱斐天步步逼近,香味浓得令人窒息,“你知道的不少,是啊,欺尨是我放出来屠龙的,我知道土地老儿在查这件事,区区几条龙而已,不过是给我的宠物当点心。”上前扼住她的下巴,嘴唇游移在她脸颊却不触碰,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脸上,引起阵阵颤栗,“你还想知道什么?”
暝殊攥紧衣角,全身紧绷,不敢有稍许动弹。
“不回答就是没问题了?没问题了吗?没有问题了!?”焱斐天手上用力,暝殊听到自己下巴上传来的碎裂声,彻骨疼痛霎时传遍全脸。焱斐天放手,她疼到跪在地上,发出呜呜的声音,不敢碰。
焱斐天蹲下身子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微微叹口气,说道:“我不喜欢遮遮掩掩,有问题就一次问清楚,现在不问,过后又要背着我去偷偷查探,我知道了会很不高兴的。”
暝殊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下巴的疼痛有些许减轻,却越发的热胀难忍,焱斐天的话也只听见了七七八八。没什么可说的,有也不想说了。
非天,真是名副其实,现在看来,不光残忍好斗,还精神失常。
见她低头不语,焱斐天端起她的下巴,引起她一声声惨叫,“你不必害怕,我是舍不得杀你的。更何况,天下即将大乱,杀了你,谁来守店?一时间还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暝殊睁大眼睛瞪着他,顾不得伤痛,狠狠推开他,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有些错愕的他。
天玄不杀她是要她守店,这没什么,反正是不相干的,说再狠的话都无所谓。但现在说出这话的是焱斐天,心里五味杂陈,已经说不出是酸是苦。温热的液体流到下巴时,变得滚烫,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多余,强忍着疼痛不再发一声。转身走进店里,店门在身后关上。
突然间,就在店门关上的那一刻,似乎这世上的恩怨情仇都与自己无关了,坐在摇椅里,看着那扇把自己与外界阻绝的门,或许一直守着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