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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曲蝶的助理举着手电筒找到他们三人,先抱怨了句让她好找,接着就亟不可待地催促他们往原先下车的桥头赶,说曲蝶就在那儿等他们。
卓婉赶ya子似的被赶上下午的车,三个人刚在后排坐定,司机二话不说拐弯出村,跟着前头曲蝶的车,驶进茫茫夜色。
卓婉莫名其妙,趴着车窗看上半晌,才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司机说他也不清楚,跟着走就是。
卓阳也趴到另一侧车窗,好不容易看清外头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后,吓得忙把卓婉揪回中间坐好,然后迅速摸出安全带,俯身给三个人一一扣好,才扒着他们脑袋,小声说:“这山路,够崎岖蜿蜒陡峭的,是个杀人灭口瞒天过海的好去处。”
路遥哎了一声,哭笑不得,索性打开手机定位,对比当地旅游图册,告诉卓阳,“我们应该是要去上塔村。”
卓婉和卓阳异口同声问:“上塔村?”
路遥介绍道:“那是个客家村落,在深山峡谷里靠溪而居,山清水秀,号称世外桃源。”他微微停顿,似有不解,“只是这么晚过去,不知曲蝶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大艺术家的心思,我们谁也别猜,劳心劳力还不讨好。”一听不是去送死,卓阳很是宽慰地往后仰靠,调整了个舒服坐姿,放心地闭上眼。
车子在盘山公路弯弯绕绕开了近一小时才最终进入上塔村,夜幕深沉,卓婉透过车窗张望许久,并未见识到路遥所言的风景如画,对曲蝶的行程更加疑惑。
他们在长教古镇参观过几处当地特色土楼建筑,但因为游客攘挤,加上文物保护,他们都没身临其境体验过土楼的生活,直到上塔村,曲蝶为他们定下的旅馆是由当地唯一一栋土楼改造,这才让一路劳顿的卓婉他们有了些许欣喜。
三个人踩着狭窄的木头转梯被带往各自房间,刚放下行李,助理又来敲门,说曲蝶要他们三人一起下楼。
卓婉开门出去,见隔壁卓阳已经站在门口,正烦躁地看着自己。
路遥也走出房间,问助理,“曲老师有什么事吗?”
奔波一天,助理也是满面疲倦,她垂头丧气道:“曲老师大概想让你们见见旅馆老板。”
三个人面面相觑,又只能原路下楼,来到底层旅馆招待室。土楼各房间大小固定,颇为逼仄的一个小房间里摆上一套柜架一套沙发茶几后就再容不下其他家具,可正是这样一间小破乱房里,与它最格格不入的曲蝶却依偎在老硬沙发上,姿态自然,神情松懈,就像漫漫长途终于有了终点,又像沙漠上久久伫立过的人迎到了她的第一场雨。
可曲蝶的这种闲适在旅馆老板重回招待室后立即荡然无存,短暂的几乎花了门口卓婉的眼。
卓婉下意识回头,与前来的旅馆老板面对面。
旅馆老板是位五十上下的男人,身穿一件铅灰色短袖衬衫和一条半旧的黑色休闲长裤,他体型微胖眼下浮肿,冲卓婉微笑时依稀可见年轻时清俊硬朗的面部线条,在过去理应当得上英俊二字。
门口杵着的四个人还未开口自报姓名,门内曲蝶已经换了个坐姿,翘起骨瘦的腿,双臂环胸,冷冷介绍道:“老舒,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姓舒的老板面上微怔,随即浅笑,看得出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你的孩子,都很优秀。”
曲蝶却不悦,“你才和他们见一面,怎么看出他们优秀?”
舒老板呵呵笑出声,走进室内,“你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优秀?”
曲蝶哼哧冷笑,不再纠结卓婉他们优秀与否。
挤在门口的三个人你碰碰我我推推你,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眨眼就成了曲蝶的孩子,但他们都领教过曲蝶的脾气,一时没敢当面拆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话。
舒老板和蔼可亲地邀请他们三个进屋坐,可招待室太窄,卓阳这样牛高马大的一挤进来,空间顿时局促。
“你这破地,破椅,破茶,都让他们不习惯。既然见过了,就都回去睡觉吧。”曲蝶后半句显然冲着卓婉三人,卓婉反感地皱眉,心想曲蝶是他们的长辈,平日咄咄逼人也就罢了,可舒老板与她平辈,她何故当面羞辱?
舒老板却没显露出尴尬神色,反而十分平和地叮嘱卓婉他们早些休息,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直接找他。
卓婉看向曲蝶,见她看也不看自己,眉眼之泰然,显然是把他们仨当成随叫随到的展览品或者玩意儿。卓婉用力皱眉,张口要说什么,身旁路遥直接揽住她的脖子,半推半搂地将她带出招待室。
上楼后,卓阳靠在走廊木栏杆上,透过层层悬挂大红灯楼的楼层,悻悻不平地偷看底楼招待室位置,“你们觉不觉得曲蝶和舒老板之间有猫腻啊?”
卓婉恨恨翻了个白眼,“岂止猫腻,这猫腻大到咱们仨都得管她叫妈了。”
路遥不甚在意地笑,“这有什么,她的年纪确实可以做咱们的妈啊。”
卓婉捶他一拳,“那你想管她叫妈吗?”
“不想!”卓阳答得最义愤填膺,双拳紧握,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刚走在最后,听他们说起过学生时代,他们说不定是高中或者大学同学。”路遥倚靠栏杆,露出狡黠的笑,“说不定这位舒老板,也认识你们爸爸。”
卓婉一听这话,立即tuo光鞋子,蹑手蹑脚要溜下楼偷听,路遥忙把她抓回来,竖着手指警告,“你信不信偷听被抓住,曲蝶能连夜把咱们扔回璋市,此后就算你磕破脑袋,她也绝不帮你找爸爸。”
卓婉黑白分明的眼珠转来转去,深以为然,又深不以为然。
路遥被她模样逗笑,将她推回房间,“听我的,不要打草惊蛇!”
卓婉前脚迈进房间,后脚立即转身,双掌合十,露出可怜的祈求之眼,“我就听一小段!”
路遥坚定摇头,“小不忍则乱大谋。”
卓婉撇嘴,沮丧地垂下头。
路遥忍俊不禁,揉揉她的脑袋,铁面无私地替她关紧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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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婉洗好澡,拉开房门见左右卓阳和路遥的房门都紧闭,便用毛巾把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包住,套上鞋子,沿着墙根猫腰溜出,飞快蹿到底楼招待室。她在门外偷听两声,确定曲蝶已经离开,这才松口气,堂而皇之地敲门轻唤,“舒老板。”
舒老板走出来,见是卓婉,有些惊讶,“怎么啦?”
卓婉指着脑门上不住滴落的水,笑容挺甜,“我房里的电吹风好像坏了,想向您借个新的。”
“我马上找给你。”舒老板边说边把卓婉让进室内,“夜里风大,你别站在那儿,免得着凉。”
卓婉如愿踏进招待室,趁舒老板在柜架前四处翻找多余的电吹风时,她闲话家常似的开口,“老板,您和我妈是什么时候的同学?”
舒老板俯身往柜子深处摸,“高中,也是大学同学。”
卓婉对曲蝶的大学时代毫无兴趣,她只在乎自己想探查的,“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卓铮青的男同学?”
“卓铮青?”舒老板一点头,就被上层掉落的一卷卫生纸砸了脑袋,他手忙脚乱站起身,把好不容易掏出来的电吹风递给卓婉,笑得有些腼腆羞赧,“我记得他。”
卓婉高兴到忘乎所以,直接忽视了对方递来的电吹风,“那你最近有见过他吗?”
“最近?我很多年没见过他了。”舒老板疑惑道,“他怎么了吗?”
“哦,没,没事……我就是好奇,呵呵……”卓婉撩开后脖上的湿发,犹豫着又问,“……您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啊……”舒老板微微侧着脑袋,努力从纷乱复杂的记忆宫殿里揪出这位叫做卓铮青的男孩子,“……他学习很好,为人低调,不常说话,很守纪律,老师们都挺喜欢他的……”他的眼神逐渐明亮,嘴角也带上笑意,“我知道我为什么记得他了,他当时应该喜欢你们妈妈。”
卓婉下意识把妈妈当成了姚小梦,可惜曲蝶那张冷漠清寒的脸迅速占领她的理智,阴森强硬地告诉自己,此刻,她才是她的“妈妈”。
卓婉眼皮微跳,笑容僵硬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妈妈?”
“因为他很喜欢往你们妈妈身边凑啊,曲蝶去哪儿写生,他就跟到哪儿,他能一整天站着,只为看她画画。”
“……那他喜欢画画吗?”
“应该挺喜欢的,可能近朱者赤吧?他只要有空就来学校画室找我们请教画画的问题,我们谁送了他画,不管多糟糕的作品,他都会小心翼翼保存起来。”舒老板越回忆越不掩笑意,“他是个不错的人,没有优等生的傲气和傻气,我们教他画画,他教我们解数学题,他一直很有耐心,比我们有耐心多了。”
卓婉轻声问:“那他自己画吗?”
“画啊,喜欢画画的人,哪里忍得住不画?”
“他画得怎么样?”
“一开始一窍不通,后来跟着我们混,勉强画得像模像样,但水平还是差,没办法,他连基础素描都没学过,2b铅笔在他手里基本都用来涂答题卡了。”
“他后来还画吗?”
舒老板摇头,“不清楚,我和曲蝶考上美院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曲蝶的助理拎着外卖恰好从门外经过,见到卓婉,十分惊讶,“你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
卓婉如梦惊醒,迅速拿走舒老板的电吹风,冲助理笑着解释两句,便头也不敢回地迅速跑上楼,冲进自己房间,直到关好门,她砰砰乱跳的心才缓缓平静。
她低头看看那把电吹风,想起舒老板口中有事没事总愿意呆在画室的卓铮青,再想起爷爷对爸爸的铁腕教育,家里的铅笔,除了填涂答题卡,怎么可能有其他作用?
她从来不赞同爷爷的教育方式,并自诩年轻开化有见识,可她和爸爸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竟然从未知道爸爸喜欢画画,更别提见他执笔画画的模样。
这样的她,和爷爷,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