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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小姐第三次红着眼睛找到金怀雪时,还未开口,金怀雪便抢先一步从口袋掏出钥匙,“严小姐,这是画室的钥匙。你拿好,有了它,你明天就不要等我或是瘦柳开门,直接进来画室。”说完,不等她回话一溜烟跑了。
这位严小姐来“瘦柳画室”这么久,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默绘画,和他们交流的最多的就是关于月份牌的问题。她不大说话,很多时间里是在听瘦柳或是他在说话。她也不说自己的事情,除了知道她叫严一赫,吴门人氏,几乎就一无所知。
虽然现在是民,主社会,国家也在推陈出新日新月异向前发展,但女人出来工作还是很新奇的事情。金怀雪怀疑,严一赫根本不是她的真名。现在得女孩为了标志自己的新,特意要和过去的旧划清界线。瞒着家人用假名出来工作的情况并不鲜见。
金怀雪的怀疑是对的。
严一赫就是沈一赫,不仅名字不对,年纪也不对。一赫倒无意隐瞒年龄,是金怀雪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先入为主的误认为留着童花头的都是女学生。一赫没解释,索性将错就错。只是她没想到画月份牌女郎会有这么多讲究,没来之前,还以为和画年画差不多,照图画样子可难不倒她。
第一天,就吃了下马威,被杭瘦柳大骂,是什么也不会的蠢蛋。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斥责。
况且杭瘦柳今年才二十一岁,她都二十五了……呵呵……被一个小弟弟嫌弃和数落,简直无地自容。被骂得躲起来痛哭流涕暗暗发誓明天绝不再来,可第二天清早起床,还是出门来到瘦柳画室。
第二天,第三天……没有哪一日不被骂的。
时间一久,也生出免疫力,他骂他的,她低头快速改正让他自然闭嘴。而且她发现这小伙子,凶归凶,好在对事不对人,只有对画月份牌的事情脾气暴躁,别的事情都很好讲话,挺斯文有礼。
杭瘦柳年纪不大,月份牌画得真真好,人物塑造逼真,纤毫毕现,跃然纸上。他得画吸收大量欧美油画特点,注重人物的真实和美感,又结合现代流行的卡通画的活泼,让人物又有一股俏皮。所以,虽然他经常斥责一赫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一赫生气归生气从心里是很佩服他的。
没办法,有本事的人就是让人服气。
月份牌画以古典人物、女性、小孩、宠物为主,其中又以女性形象为最多见。
杭瘦柳画的月份牌女性非常大胆,她们均没有中国古画中仕女的削肩平胸,满脸郁色。个个袒胸露乳,丰满匀称,张扬放肆的笑。
报社记者来采访的原因,也是因为“瘦柳画室”前不久推出的一张女性骑脚踏车的月份牌引起的轩然大,波。那张月份牌上的女性脚蹬脚踏车,红色短裙只盖住臀部,修长的美腿晶莹圆润,穿着红色的低领无袖短衫,从领口一直看到……反正,沈一赫第一次看见草图是倒吸一口凉气,脸红耳赤,恨不得给女郎穿一件长衣。
这月份牌能挂在家里?给小朋友看见,还了得!
哪晓得脚踏车女郎月份牌一推出就被市民抢购一空,蛰伏几年的杭瘦柳一夜成名。许多人在追问,这是谁画的?还有其它的作品吗?杭瘦柳趁机又推出几组打网球、羽毛球、游泳的运动女郎系列,瘦柳画室名声大噪。
有喜欢的自然有讨厌的,一批文人大举抨击,在报纸上批评瘦柳画室伤风败俗,污蔑女性。杭瘦柳也不甘示弱,不时请来记者朋友阐述观念进行回击,一场唾沫大战在报纸上你来我往的展开。
“这是艺术,艺术。希腊的雕塑衣不蔽体,裸,露身体,众人皆看到美。为什么我的画你们就看到淫,那是因为你们心里有鬼。中国人真应该改一改自己落伍的审美观,去学习外国人是怎么欣赏艺术的博大心怀。国画既不注重艺术,也不会讲究形体的比例和真实,一味弱化个人,描摹山水,真是要不得。吴道玄的《送子天王图》算是名作了吧,但是和西洋画一比较,简直拙劣的不行。还有国画几千年来都是点、线、面,没有层次,没有远近。什么都是虚化、虚幻。言之必称'意境',我到想问问,意境是什么,是几朵云,几座山峰?”
“别以为出国留过学看过几幅名画,游览过几座城市就妄称懂得艺术……老学究的东西早就过时了,现在马上要二十世纪了,有了马车、飞机、轮船,老一代的东西就应该马上进博物馆!”
“他这是诡辩!”最西化的袁克放对杭瘦柳的话大为恼火,生气的对一赫说:“艺术和穿不穿衣服没关系,它体现的是美。如果打着艺术的大旗遮盖自己哗众取宠,吸引注意力的目的是最大的丑陋。欧洲绘画展现的多是神迹,要求的是真实还原。中国画的美在于空灵和梦幻,它追求的自我和虚无。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我倒不懂在他嘴里我们怎么就不会欣赏,我们老祖宗的画就比外国人的差?荒唐又荒谬!”
“西洋人和我们文化不同,文明不同,宗教不同,怎么能笼统的混为一谈?中国哲学讲究的是长江白沙无数,却可一尘观之;大海浩瀚万千,却可一沤见之;群山巍峨绵延,一拳石约略知之;更有那一叶落,知劲秋;一月圆,知宇宙;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以小见大,以曲见直,以虚见实,这是中国哲学、美学和艺术结合的最大智慧,也是东方传统绘画最具魅力之所在。"
盛怒之下的袁克放提笔挥毫,立马就给报社写下陈词激昂的慷慨文字。报纸大幅版面登出,两边的骂战立即白热化。
一赫很矛盾,两边都好像有道理,这些争吵毫无意义。
袁克放建议她不要再去瘦柳画室,“树大招风,杭瘦柳太咄咄逼人恐怕会出事。如果你还想画画,我可以为你介绍别的画室。”
“出事?出什么事?”一赫摇头,觉得她只是做助手,而且瘦柳画室的薪酬非常高,“就算出事也不是我的事,绘画而已。”
“真是天真。世界上的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
“你觉得复杂是你的心复杂——”
“放屁!”袁克放脑门上青筋直跳,“你别拿杭瘦柳那一套来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