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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眼见又一鞭抽来,他以内力凝雪为剑,横剑一格,桃花鞭被阻止住,然后顺势缠住雪剑。两人各自往后拉扯自己的武器,拉扯不动便同时散了真气,刹时间漫天桃花白雪纷纷飞舞,美丽不可方物。
桃花雪中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同时逼近对方,只听“叮”的一声好似刀剑相击,原来不过片刻间他们又各自凝了把剑来。
光凭着凝气的速度便知两人旗鼓相当,不过谢瑾宸并没打算就此罢休,他还不知道舒白隐瞒了几成实力。
他挺剑刺来,桃花剑幻化成漫天的花影,密密匝匝地刺来,招招秀丽优雅,无迹可寻。
这剑法还是谢笠教他的,越郡谢家的儿郎生来精致,一举一动都带着王室贵族的矜贵风流,连剑法也不例外。
可是如果你觉得这只是花拳绣腿,那就大错特错了,花中剑,棉里针,最是伤人于无形。
舒白被这花剑刺得有点狼狈,手腕一转,内力又化出柄青伞来竟将花剑遮了个严实。他旋转着伞面分化花剑的力道变为已用,顺势一转伞面向谢瑾宸刺出,根根伞骨上赫然变成锋利的刀刃,旋转着向他刮来。
这才有意思!
谢瑾宸身子飘退后,足尖点着桃花向后飞去,十里桃林漫漫,绯浪如簇。他如一只蓝色的蝶张开双翅,乌发飘扬。舒白一时迷了眼,下刻,谢瑾宸手中桃花剑变成桃花鞭,打了个呼啸缠来。
舒白举伞格挡,桃花鞭顺势缠住伞柄。舒白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松开手那伞就被鞭子卷飞,而他纵身而起落到伞上,顺着那力道向谢瑾宸飞去。
脚下是十里桃花,身侧是漫天飞雪,他足踏青伞而来,白衣飘飘,如谪仙临世。
等到跟前的时候手中赫然又出现了把折扇,轻佻地向谢瑾宸下巴挑来。
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谢瑾宸不紧不慢地抬起两根手指夹住折扇,微微一笑,就见他指间腾出两团榴火,折扇直接就被烧着了。与此同时桃花鞭将舒白捆了个严严实实。
被捆住了他也不挣扎,讨好的叫着,声音极为荡漾,“谢兄,谢三郎,三郎~”
谢瑾宸立在桃树梢上斜睨着他,嘴角挂着慵懒的笑意,“调戏回来么?”
他接住片桃花瓣,五指修长如玉,指间一点桃红,说不出的好看。一手勾起舒白的下鄂,手指抚过他额心,支着下鄂观赏了会儿,“还真是色若桃花。”
而后洋洋一笑,扬袖而去。
舒白愣了会儿,遗憾道:“就这样调戏?”
谢瑾宸别有深意地一笑。看着满林桃花,忽然想起五岁那年上巳节。
彼时,谢家三兄弟着木屐、戴蓑笠,佩着桐花,出门踏青。天下着朦朦的小雨,桃花瓣被雨水打落,满径残红,竹枝低压压地垂在两旁。
他在前面连跑带跳,回头见大哥二哥并肩漫行,言笑宴宴,坏心忽起。等他们走近时,猛地摇动桃树枝,然后跑开了。刹时雨水伴着桃花落了下来,洒得两人满头满脸都是,而他在前面笑得眉眼弯弯,好不狡猾。
二哥板着个脸轻斥他,“胡闹!”然后细心地替大哥摘去鬓上的花瓣。
大哥却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眉眼含笑地调侃二哥,“得桃花伴身,也不负谢郎风雅。”而后意味深长的与他对视一眼。
又行片刻便到青溪边,四野景致依旧如画。
大哥拿出青竹笛吹奏起来,笛声潇洒清皎,在桃林中飘荡。那一身青蓑笠,冰雪似的肤色,黑曜石般的眼瞳,极黑与极白衬得他人越发地清薄,不沾半点人间烟火,仿佛随时都可以羽化成仙。
斯景斯曲斯人,不是诗画胜似诗画。
他与二哥听得如痴如醉,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青溪边竟层层叠叠的围满了人,男男女女们穿着鲜艳的春衫,或簪荠菜,或佩兰花,也被笛声迷得神魂颠倒。
越郡有风俗,上巳这日百姓都要踏青,到河边祓禊、修禊、沐浴,来临水浮卵、水上浮枣、曲水流觞等。
二哥拉着他刚要走,就听到一阵阵惊叹,女子们争相涌了过来,粉面含羞,明眸荡漾,有大胆地娇声问,“公子可是姓谢?”
二哥不明所以,颔首道:“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只见女子们以巾帕半遮着脸颊,娇羞惊语,“果然是谢家儿郎!”
“好威武!好俊俏!”
“原来谢郎喜欢鬓簪桃花,好风雅!若是能微微一笑,定能倾国倾城……”
“奴家……奴家愿将身嫁与,一生休……”
不知哪位女子折了枝桃花向二哥掷来,于是其他女子也争相掷花,霎时又是漫天花雨,落得他们衣鬓皆是。他那威严霸气的二哥一头雾水的愣在哪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他先反映过来,拉着二哥跑去找大哥。而他家大哥,早就在女子围过来之前躲到桃花丛中,见了他们还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别过来。
好不容易摆脱那些女子,来到偏僻的地方,二哥狼狈地拂去一身桃花。
大哥打趣二哥,“簪花谢郎,果然好风雅,不愧是我谢家子弟啊。”
二哥剑眉紧蹙,脸上薄怒,“还不都是你笛声惹的!”怒气冲冲地拍打身上的花粉,好不容易拍净,不解地问,“他们为何拿花掷我?”
大哥向他招手,从他发髻上摘下一朵桃花来,笑嘻嘻地道:“我们家小胤簪着这桃花甚是好看呐。”
那花还是方才他摇桃树时落上的。
从此之后,威武霸气的谢家宗主就有了个娘们儿兮兮的称谓,——簪花谢郎。
大哥这日兴致颇高,打了个呼哨便有两匹骏马跑了过来,“这里人太多,我们去青要山看梨花去。”率先上了马。
他那时还不会骑马,见两位兄长都上了马,来到大哥的马前要与他同骑。大哥俯身拉住他的手,却一用力将他丢到二哥的怀里,纵马而去。
他与二哥大眼瞪小眼,一时都僵住了。
平日里大哥负责宠他,二哥负责管教他,所以他与大哥亲近,而惧怕二哥。没有大哥在时,他离二哥能有多远就多远,突然间这么亲近,还真有些不自在。不过这时大哥已经跑远了,只能与二哥同乘了,于是他扭了扭身子。然后就听到二哥低咳了声,比自己还不自在。
他忽然觉得原来二哥也没那么可怕。
然后他被二哥轻轻地抱起来放在马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身子,拉紧缰绳,骏马长嘶一声猛地扬起前蹄,奔腾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谢瑾宸想起以前大哥抱着他御风而行,童心大起忍不住唱起童谣来。
孩童的声音清越空灵,没有半点烦杂意念,令闻者心旷神怡,如处遗世。
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和着他的啸声,颇为潇洒。那是大哥的笛声,总有种不涉红尘的超然,见山则歌声高远幽隐,见水则浩然明快,见花则香秾艳丽,见竹则飒然清潇,肆意洒脱,无拘无束。
马儿在绿英道上飞驰,一个转弯就到了渡口。
正是初春,溪水流碧,两岸一排绿竹猗猗,水岸山上山下皆是桃花,或粉或白,蔚然如雪海。风一过桃花辞树,半江染色,两岸铺红。
萧然横笛处,满城飞落红。
青石渡口泊着一只竹筏,筏首立着一人,手执青竹笛,头戴逍遥巾,长发丝绦般垂至腰际。一身青衣宽宽敞敞,衣袂上墨笔涂着字,洋洋洒洒,足上不鞋而屐,端得潇洒无比,正是他家大哥。
他长啸一声,响遏云霄。纵身跃起,脚踩着水面,清波微漾。如同一只雏鸟,几下就落到竹筏上。
此时,笛子奏出几个滑音也停了下来,大哥捏了捏他的小脸,然后看向河岸。
那里正是他二哥,一身玄青的衣裳,负手立于森森凤尾竹下,衣襟袍袖间都散发着江南世族的从容内敛。他鼻若悬胆、宽颔阔唇,不是时下喜好的俊俏小生模样,却自有一股男子气概,极具魅力。
他看着两人彼此注视,似乎有什么他不懂的情愫在流转,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气氛有些粘稠。下一刻就见他们纵身跃起,一个如青鸟张翅,一个如苍鹰振翼,足点青波于溪上交手。两人皆未使用兵器,以掌相对,溪水被内力激得倏然涌起两道几尺高的水柱,一掌相击迅速退开,水柱猛然落下,砸碎一池琼瑶。
一击不能尽兴,两人更不停歇,折招进攻,速度之快,以他的眼神也只能捕捉到一些虚影。只见两位兄长足踩着水面,彼进我退,彼退我进,青衣黑影倏忽来兮忽而逝。青溪水在他们足下起着波澜,就像河神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水浪太大竹筏几乎要倾覆,他不会水只能紧紧地巴在竹筏上,目光紧紧盯着战况,这一会儿已过了十数招,仍是胜负难分,两人一掌击出各退到岸上,从招式是难分胜负便来比拼内力。
只见二哥手一抬,掌心似有细缈的烟雾凝聚,岸边竹子无风倾倒,竹叶被吸引着纷纷来到他掌心,团成墨绿的一团,越来越大。再看向大哥,他掌中亦凝聚着绯红的一团,是桃花瓣。
两人眼神凝练如刀,衣衫猎猎飞舞,对视了良久手中之物一掷,“砰”地一声于半空中炸开。一时间漫天都是竹叶桃花,六分随水漂去,三分落在竹筏上,还有一分落在他的衣服上,沾了花粉,吹,吹不走,拍,拍不掉,苦着个小脸儿看着斗得正欢的两人。
他家大哥忽然来了恶趣味,向二哥挑了挑眉。二哥似乎明白他的想法,有些不赞同,却还是纵容地点点头,于是两人相视而笑,团起竹叶和花瓣,不约而同的向他打来。
他正在拍花瓣,一不留神就被这竹叶花瓣给埋住了,好不容易扒拉出脑袋,却对花粉过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好不委屈。
面瘫的二哥也忍俊不禁,而大哥则是仰天大笑,气得他也团起两个花团向他们打去,二哥倒是闪过了,大哥被砸中脑门,满身狼狈,又卷起花团打来。
于是青溪之上、桃林之中,两个大男人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小屁孩儿,偶尔在相互欺负一下,玩的不亦乐乎,时而一阵笑声溢出,伴着翠浪如簇,使得桃花荡漾。
大哥被扔得一头一脸的花粉也不在意,解下马背上的酒壶长饮一口,然后抛给二哥,“上好的汾酒,喝!”
二哥接过酒壶,仰颈便饮,下一秒又被他一个花团砸到脸上,而他又被大哥的竹叶球砸中脑门。
两人你来我往的喝着酒,完全把他忘了,于是小屁孩儿不满意了,化郁闷为力量,拿着花团专门砸酒壶,谁喝酒砸谁。
霎时间,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从早晨打到中午,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的,躺在竹筏上休息。他实在是被两位兄长虐惨了,枕着大哥的肚子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还躺在大哥怀里,而大哥靠在二哥的肩膀上,二哥侧望着大哥,嘴角噙着笑意,正絮絮地与他耳语着什么。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两人看着他不约而同的笑起来,大哥拧了拧他的脸蛋调侃,“瞧你脏的,跟个小花猫似的。”用巾帕沾湿了水给他擦脸。
到这里水面已经宽阔起来,放眼望去,但见春江婉约,水清如碧。两岸青山如黛,微云轻抹。
河岸那座身姿秀美婀娜的,就是青要山,因其山腰四季青碧,故名“青腰山”,“腰”通“要”,又名青要山。只是不经不经意间,青要山已开满了梨花。
未妨青要已白头,
山人鬓边秋。
一笠烟雨江海上,花月满行舟。
诗半阙,酒一瓯。
长笛春染透。
吹彻梨花青衫旧,有风骨隽秀。
他们在渡口下船,拾阶而上,木屐踏在青石板上,得得有声。
昨宵一夜雨,此刻四野滴翠,梨花甜郁的香味被雨水冲淡了不少,倒清新好闻起来。雪白的梨花瓣洒落在青石阶上,大哥不忍心踩踏,于是强迫二哥也脱了木屐赤脚上山。倒舍不得让幼弟冻着,抱着他上山。没走几步,他就被二哥接过去,一路背上山。
青要山的梨花有几个品种,他不太认识,只觉得他们花蕊不同。黄蕊的清淡中带着明丽,红蕊的清皎而又温软。他最喜欢的是青蕊的,浩气清英,仙材卓荦,洞天方看清绝,正如他家大哥。
他回首时,见二哥也正盯着那株青蕊梨花,目色深深。良久,取来笔墨,寻块平整的石头作画。
好似揉碎了春柳为颜色,在白卷上涂抹出连绵起伏的山峦。山间时而一抹浅红,时而一簇淡白,似桃又似梨。山下澄江如练,一叶竹筏顺江而流,竹筏上立着个青衣男子,正横笛吹奏,引得白鹭落在舟头。
有风拂过,卷着梨花纷纷拂上他衣鬓,恍若江南初雪。他凝眸浅奏,唇间薄彩,眉目清许。
二哥画完凝视了会儿,将笔递给大哥,大哥愣了下,向来才思敏捷的他,竟然思索了好久,才开始下笔。
偶踏芳草湿鞋袜,横笛浅碧染竹筏。
涉水而歌原非景,红唇落处是桃花。
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又顿了下,连字迹都有些不同了,前面的风骨清峻,恣意洒脱,而最后七个字,怎么看都太过绮丽了些。然后大哥把着他的手,教他在卷尾题字:丙辰上巳,笠携弟胤、宸赏青要梨花,诗画作记,岁月恒久。
待到夕阳沉影,山鸟归巢他们才下山来。
暮色四合,江天之间笼罩着淡淡的天青色,薄雾萦绕。
他们放舟而下,二哥拿出备好的点心,摆在舟头小案上,大哥取了些江心的水,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暮色越来越沉,东方升起一弯钩月,斜斜照在青要山上,衬得满山梨花愈发的皎洁。深蓝色的夜幕下渐次点起几盏昏黄的渔火,渔人高歌着将渔网撒在水中。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大哥望着渔舟,声音里忽然就带上怅然,“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他并不懂话里的意思,扯着大哥的衣袖问,“大哥你很忙吗?要回家吗?”苦皱着小脸,“可我不想回去。”
回去就要被二哥逼着念书习武,还是出来玩儿的时候二哥最亲切。
大哥捏捏他的脸颊,“不回去,三郎想玩儿,大哥二哥就陪你好好玩,好不好?”
“好!”
二哥握着大哥的肩膀,声音很低很温柔,“自有青山绿水,清风明月,容君归去。”
大哥无奈地摇摇头,“归不去的,我是谢家子弟,谢家现任的宗主。——越郡谢氏,从来就没有人能回的去。”
二哥沉声道:“你若是不愿,这一切我来替你扛。”
“你帮不了我,你并非谢家……”说到这里声音忽地淡了,望了望一脸呆愣地他,温柔地替他擦去嘴边的糕点屑,“没关系的,我们谢家的子弟,只要是应该做的,哪怕不是自己喜欢的,也会做到最好。”
“你……”
大哥微笑着道:“我也一样。哪怕是罪孽的,可为着百姓,我也会去做。”
他笑得那般云淡风清,可说出的话却那样沉重。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时候二哥看着大哥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痛惜。
那时候他就想,如果二哥帮不了大哥,长大了他来帮。不就是谢家宗主嘛,他来当。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