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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成风军队夜袭萦城,方统虽然带兵抵抗,但顾军攻城之势着实猛烈,敌方强攻,珲军伤亡太重,无奈之下,珲军弃守萦城,退至丰宁,双方僵持。
寒翊才宣布归顺大珲,顾成风就马上挥军进攻,是怕夜长梦多,随州一线攻陷失败,到时连萦城一线都无功而返。但萦城之后丰宁易守难攻,两军僵持,战事就此陷入持久,一拖就是两年之久。
两年来,随州一线由寒翊带军驻守,承捷亦在旁协助。而丰宁一线方统与孙敬之也顽守不懈,局势尚算缓和。
然而内陆战火未熄,海上风波又来。
离渊岛作为放置大陆流囚之地,多年来基本脱离王朝管制,俨然自成一国。海外黎莱岛国试图趁如今大珲境内动荡从中得利,却不想离渊岛众人奋起反抗,将之驱逐。而离渊岛如今首领送来这份书折,要求自此将离渊岛分离出大珲版图。
今上自然不会同意有心之人在此时趁火打劫,分裂大珲版图,因此勃然大怒,下令谁若再提此事便以反贼论处,并且派兵时刻注意着离渊岛上的一举一动,若有异象,即刻围剿。
青芜对此早有耳闻,只是事关国政她从不涉及,却不想承渊此时相邀。两年来,他二人除了偶尔在马场遇见,也就是在今上身边才匆匆见过几面,并无过多交谈,今次承渊忽然约见,其中缘由,青芜也预知了几分。
夜间西园人迹罕至,青芜步速匆匆,见一间厢房中已点起灯火,她便径直过去,推门而入时,当真见承渊已经在内等候。
时间拉长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过去见面总是笑意从容,如今却只有略显生疏的一笑和一声淡淡的“哥哥”。
“多谢今夜前来。”承渊感激。
“有什么事说吧,总是不方便久留的。”青芜道。
承渊看着放在桌上的书折,正是白日呈给今上的那一封:“你看看吧。”
灯火暗淡,照着书折,还照着少年的衣角,静静的,没人出声。
“后宫不得干政,哥哥找错人了。”青芜断然拒绝。
“不是想帮我,你怎么会来?”承渊看着烛火中没有表情的少女,想起前几日在马场上的相遇,她骑着清携,还是当年他亲自为她挑选的那匹马,还是过去他取的那个名字,他看她那样叫着那枣红色的骏马,目光思忆,浸透着哀伤。
承渊一语道破她的心思,青芜不反驳,走上前拿起书折翻阅,内容果然与她自己猜想的相差无几。
“父皇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非常坚决,他绝不允许离渊岛脱离大珲。但就现在的局势,如果离渊岛真的要就此独立,我们是制止不了的。”承渊分析道,“之所以还会送来这份东西,是因为据说如今离渊岛之首也曾是皇室一脉……”
青芜大概明白,离渊岛素来就是被大陆遗弃之所,出现在岛上的皇室后裔必定也是被摒弃或是在夺权斗争中失败的一系。但毕竟同根同族,在这时候趁火打劫,今上怎能不气。
“是要我去说服父皇,同意这份书折里说的吗?”青芜将书折放回原位。
“他们还会送来书折,至少表示不想闹得很僵。如今丰宁和随州两处就已经让我们难以再分神,郭少那里也要时刻注意其他势力,再巩固雨崇防卫。如果离渊岛一事不能善终,后果不堪设想。”少年皇子看着青芜,目光凝重,像是在作极重的托付。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吧?”青灯一盏,彼此对立的两人之间气氛沉沉——不知从何时起,居然就成了这样。
承渊长叹,却依旧不能抒解内心的愁苦,他不看青芜,试图以此掩饰,道:“我和几位大人商量过,他们也觉得如今只有妥协,以和为贵才对我们有利。但就父皇现在的坚决,只怕我们都说不动。”
屋内顿时无声,青芜看着桌上烛火,蹙眉深思,良久未有言语。
承渊只暗道这确实为难青芜,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青芜先开了口。
“我试试吧,如果不成功,也只有抱歉了。”青芜道,原本淡淡的神情里逐渐染起一丝凄楚。
“青芜……”承渊叫住正要转身的少女。
她却只是留给他一道侧影,映在灯光里,问道:“什么事?”
“对不起……”这一声尽是歉意,听来沉重,却始终苍白。青芜是他一心想要好好保护的人,如今却被他亲手牵连了进来,是他有负当年誓言。
然而她却微微一笑,回眸时眉间竟划过浅浅的欣喜,道:“谢谢。”
是他给了她这个让彼此再一次同行的机会,而不是只能站在被拉开的距离里远远观望。他的一言一行,她的一颦一笑,在多长的时间之后,才有现在的靠近,证明她不是被排除在他生活的重心之外的。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顿时堵住了少年的喉。他看着青芜微微福身,颔首时又是多时来的疏远,但嘴角扬起的微笑,纵然有些陌生也仿佛带上了过去的影子,告诉他,她还是过去的她,那个喜欢跟在他身边的青芜。
然后她转身,就此消失在房外的夜色中,如同没有来过,和那份好像原封不动的书折一样。仿佛这间屋子里,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从未多出一个。
承渊拿起那份书折,那上面似乎还有她指尖的温度。
最后吹灭了烛火,少年皇子同样步入夜色之中,这条她方才走过的路,此时却只有月光清冷。
次日青芜如旧给今上送药,静默之间却已被今上察觉出异样。
“父皇为何这样看我?”青芜将药碗递给侍者,微笑着坐在榻边。
“有话要对朕说?”今上病容未退,却带着慈父笑意,虽仍有愁色,对着青芜却心情要稍稍好上一些。
“有一件事,但一直没想到怎么开口。”青芜道,始终低眉。
“说来朕听听,能办的就替你办了。”今上道。
青芜沉默少顷,抬眼,正视等待的帝王,沉声道:“父皇还放不下那口气吗?”
闻言,今上脸色骤变,笑容尽去,冷冷问道:“承渊找过你?”
青芜点头,纵然心底也如浮波起伏不定,脸色却依旧沉稳。
“他倒会想办法。”今上冷哼一声,对侍者道,“把承渊给朕传来。”
“且慢。”青芜急忙制止,随即长跪地下,道,“事情是青芜自己答应的,父皇如果不肯答应,只当青芜没有开口,请父皇不要责怪哥哥。”
眼前的少女不再是过去会拉着他索要心仪之物的孩子,她的单纯和稚气在这些年里被现实逐渐浸透入成熟和隐忍。如果是过去,她会抬眼,用她认为对的方式问他,为什么不同意承渊的意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求情在先。
“离渊岛从来就是我大珲辖境,几时要沦落到这种田地!”今上怒意已起,却因为面对的是青芜,才有所忍让。
“儿臣一句话,说来大不敬,却是事实。”青芜垂首。
“什么话?”今上问道。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连曾经的帝都都已经丢了这么多年,一座离渊弃岛,和帝都比,相差甚远。”青芜说完,重重叩首,三声有力,抬头时额上已有隐约红印,但她却面不改色,肃容恳切。
事实被戳穿之后,一切就是如此无力。不得不承认早在南迁之时,大珲就已痛失半壁江山,苟延残喘至今,内忧外患,已是千疮百孔。
“你说得轻巧,可知这个决定下去,对如今的时局会有什么影响?”今上怒容转愁,无奈看着青芜,暗叹一声,吩咐侍者道,“传承渊。”
青芜情急,却听今上道:“承渊是找别人商量过的,两相权衡,他们选择了割弃离渊岛,但是朕不信如今的天下,却要看一座弃岛。”
“父皇要赌这一次吗?”青芜低声,眼前帝王周围阴翳浓重,她却帮不了分毫。一直以为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和青蘼一样,却没有想过,原来等待宿命来临的时间里,留下来,会有这样深刻的无力。这或许也是青蘼宁愿早早出嫁的原因,至少不用如此直白地了解自己在更多方面的无能为力。
“再让朕考虑考虑。”今上似极倦,阖眼正要休憩,却见承渊已经过来。
承渊入内便看见青芜长跪在地,一时怔住,稍后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今上仍闭着眼,微微抬手,示意众人退下,道:“你来得快,是一早就在外头等着了吧。”
承渊不语,只默然立着,目光停留在青芜身上,内疚怜惜。
“不是从来都最疼青芜的吗?为何现在却一动不动?”今上如是自言自语,却问得严厉。
承渊当即跪在青芜身旁,一脸萧瑟,道:“是儿臣对不起青芜,请父皇……”
“倘若朕真的走了,你当真能照顾好你这个妹妹吗?”今上仍躺在榻上,却已睁眼,朝天望着什么,目光痴痴。
“承渊必当竭尽全力护住青芜。”少年信誓旦旦,回头看着沉静无声的青芜,她始终低眉,安顺默然,仿佛事不关己。
“但你现在做到了吗?”内心失望,今上朝青芜伸出手,待爱女回应,父女双手相握,一国之君的眼底又浮动出慈父温柔,柔声道,“接下来要学的,就是保护自己。知道吗,青芜?”
“父皇也要保重自己才是。”青芜上前略带哽咽道,“太医都说父皇只是操劳过度,哪里就那么严重了。”
淡然多时的少女此刻又流露出紧张之色,是父女连心教她抗拒分别的来临,想要抓住什么,不再松开。
“朕想起你如今已经及笄,但当时因为政务繁忙就没有来得及为你准备及笄礼,今天朕许你一个心愿,就当是过去的补偿,可好?”今上道,笑意慈爱。
“青芜求父皇给哥哥一如既往的信任,既然割弃离渊岛是众大臣的意见,父皇为什么不听呢?”青芜诚恳,看着已经面色缓和的帝王,他手心有她熟悉的温度,但容颜却已比过去苍老许多。
“长大了却还和小时候一样的倔。”今上喟叹,目光转向一旁静候的少年,伸手将承渊也招到身边。
这一双儿女俨然长大,青蘼过去的教导也已在这少女身上有了成效。他是该感谢为了政治做出牺牲的青蘼,不过显然正如众人同意割弃离渊岛的无奈,作为大珲的帝王,他也无力再给予青蘼任何的补偿,当真力不从心。
“这样也未尝不好,你们只要时刻记得骨肉血浓……”今上深深看着二人,绝望中仅存一点希冀,纵使将来当真国破城亡,他们也是这世上最亲近的。
“儿臣谨记。”榻边两人同时道。
“下去吧,有些事再让朕好好想想。”今上松开手。
二人起身,静静退下。
宫道之上并行的两人都静默无声,青芜思前想后还是率先开口,不过询问的内容多是关于承捷跟萧简的。承渊心知青芜已经有所成长,便在告知承捷的情况之后又简单透露了一些时局军情。青芜认真听着,本就愁云惨淡的眉眼里不由聚拢了更多的不安与担忧。
因为这次离渊岛的事,承渊对青芜抱愧,所以本还想再跟她说些什么,只是接下去青芜又问了他青蘼的近况。两人相对,青芜再没有一句对他表示关心的言辞,这不禁令承渊失落,却也无怪于青芜。他将青蘼跟郭培枫的情况也一一告诉了青芜,看她无声点头,也将内心的期待最终抹去了。
侍者的匆忙而至再一次打断了兄妹俩难得的独处,承渊就这样赶往了廷机阁商议正事,走得焦急,并没有看见青芜不舍又无奈的目送——她确实怪承渊屈从了现实迎娶月棠从而让庄妃的计谋得逞,但他们毕竟是血骨至亲,她又怎么会不理解他的苦衷?
然而眼见他如今离去,也已经不记得回头叮嘱自己万事保重,想来这其中的变化已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