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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向前,天早就黑了,宋良辰坐在马车里,眼睛上罩着一层黑色的布条,徐太师还真是谨慎,坐在马车里还要罩着他的眼睛。
行了足足有两三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下来吧。”马车外传来了徐太师的声音,徐太师没有和他坐同一辆马车,他的马车是走在前面的。
宋良辰摸索着下了马车,徐太师走近,随手抽开罩着他眼睛的布条。
宋良辰四处环视了一圈,他发现四周都是山林,只在马车前,坐落着一个白墙黑瓦的小院,院门紧闭,门口亮着两盏牛角灯。
宋良辰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一些,徐太师既然带他来这里,那就说明宋老太爷真的就在这里。想到那封信,宋良辰的心情就复杂了起来,老太爷既然不是自己走的,为什么要留下那封?就好像他知道徐太师要带走他,所以就提前准备好了那封信。
徐太师领着宋良辰一路往前,有人开了院门,将徐太师让了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从外面看非常普通的小院,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小院不过是个过道,院里种了很多花树,花树之间有纵横交错的小道,顺着其中某一条小道往前走,可以走到一扇门的前面。
此时,宋良辰和徐太师就站在这扇门前。
“推开它。”徐太师低声道。
宋良辰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门。
门的背后,是另一座相当奢华的院落,前面那座小院,当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小院中有许多带刀护卫,显然,他们是在看守住在这里的人,宋良辰跟着徐太师走到了一座假山之中,不远处有阑珊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个不停。
然后他就看到了宋老太爷,他正坐在窗边,一个人在下棋。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徐太师揪住了他,“我说过,只能看一眼。如今你确定你爷爷在我这里,他的安危我也能保证,这样就可以了吧。”
宋良辰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最后不得不跟着徐太师离开,这里全是他的人,万一惹恼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回去的时候,宋良辰仍然是被蒙着眼睛,但他见到了宋老太爷,多日来都悬着的一颗心倒是彻底放了下来,不管他是不是被软禁着,至少他见到了,确定他现在好好的,这比宋老太爷不知去向要让他安心一些。
回到宋府,早就过了子时,他胡乱洗了把脸,和衣躺在床上,就这么睡过去了。
对比宋良辰的好命,苏迟却仍然在苦哈哈的熬着药。
玲珑的状况是在晚饭后忽然恶化的,她一度断了气,最后又硬生生的被千寻燕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汤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要不是圆寂大师来了,苏迟一个人还真是没办法搞定。
好在,她的状况终于稳定了下来,等这一罐子药熬好,再让玲珑喝下去,苏迟大概就可以喘口气了。
“你这么熬下去,真的没有问题吗?”圆寂大师慈眉善目的看着赵休爱,他是听说过百日醉这种毒的,中毒者只能睡百日,没有其他解法,如果强行压制毒性,肯定会给身体带来其他损伤。
“我没事。”赵休爱嘴上这么说,但实际情况却有些糟糕,之前他还能分心和苏迟说话,现在却连集中精神都很勉强,稍有一丝松懈,睡意就会吞噬他。
“哎,众生皆苦啊。”圆寂叹了一声,也不理会赵休爱,直接盘腿坐在了桌子上,开始闭眼打坐念经了。
苏迟熬好了药,端着进了内屋,千寻燕满脸疲惫之色,但玲珑的脸上好歹有了点血色,瞅着像是个活人了。
她的断手虽然被千寻燕接了回去,但是要全好,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瞅着四肢健全,除此之外,那只手等于是废了。
给玲珑喂完了药,苏迟就靠在床边打起了瞌睡,昨夜她就没怎么合眼,这会儿她是彻底熬不住了。更何况,玲珑眼瞅着是救过来了,陈家案子又暂时告一段落,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松懈,睡意就汹涌而来。
这一闭眼,好像就睡过去很长时间。
她是被千寻燕合箱子的声音吵醒的。苏迟一睁眼,就见外面天光大亮,是个大晴天,但朝霞漫天,映在眼里一片血红,苏迟又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早上的朝霞,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至少雨暂时是停了。
“她怎么样了?”苏迟凑到玲珑跟前看了看,见她呼吸平稳,看样子是真的没事了。
“死不了了,我要回客栈去了,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的,我先回去洗漱一下。”千寻燕提起行医箱站了起来,“记得,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去客栈找我。”
“好,你先过去吧,玲珑醒了我就走。”苏迟将千寻燕送到堂屋。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赵休爱的身上,跟着她就怔住了,她愣了好一会儿,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那个俊美无双的年轻男人,他原本有一头又黑又润的长发,然而不过是几个时辰没有看到他,为什么那一头黑发,会全部变白了?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白,白到一丁点的黑发都看不到。明明还是原本那张妖孽一样的脸,但他的发却先一步老去了。
“怎么回事?”苏迟侧过头问千寻燕。
千寻燕的眉心皱了一下,他绕到赵休爱的正面,就见霞光里,他身上像是被涂了一层淡金色的粉末。他睁着眼睛,那双原本又黑又亮的眼睛,竟也改变了颜色,不如头发那样白,那是一种很清澈的银白色,看着不像是人类所有。
苏迟此时也看到了这双眼睛,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若不是她坚信这世上不存在什么鬼怪,也不会有那些魑魅魍魉,她简直要怀疑,眼前这个漂亮到像是琉璃娃娃一般的男人,是山中精怪所变。
苏迟下意识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千寻燕伸手给他搭了下脉,又用银针扎进他的皮肉里,起出来,银针上有一点鲜红色的血迹。
“他的毒已经解了。”千寻燕将针收了回去,“这大概就是强行压抑百日醉的代价。”
赵休爱没有说话,他站起身,缓缓朝里屋走去。因为在竹椅上坐了一整夜,而他的眼睛似乎也看不见了,这几步他走的很慢,甚至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苏迟急忙跟了过去,千寻燕收好了东西,直接朝外走去。他是来救人的,但这里已经没有他能救的人了。
赵休爱抬手撩起通往内屋的门帘,他不说话,苏迟也不知道他此时到底是何种心情。
换做是谁,一夜白了头,都会震惊错愕一下,然而他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就仿佛白了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一步一步走向床榻,走的缓慢而认真。苏迟的目光一路追着他,她看着他走到床边,看着他俯下身,看着他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很清澈的一滴泪珠,啪嗒一声,滑进玲珑乌黑的发间。
白色的发丝,流水一样泻下,黑与白,界限是那么的分明。
“玲珑。”他终于开了口,凑在玲珑耳边,小心翼翼地喊。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沉睡的那个人,轻轻颤动了眼睫,苏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害怕呼吸声会干扰到这一室的旖旎情思。
她睁开了眼睛,在朝霞如霓的初晨里,在男子低沉克制的嗓音里。
就像是在漫长的黑暗中跋涉了很多年,她从不曾如此疲惫过。
玲珑以为,自己是一定会死的,她其实不贪恋活着,她甚至是渴望死亡的,所以她走的其实并没有什么遗憾,然而——她却仍然活着。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活下来,所以更不会期待睁开眼睛的瞬间,可以见到这个人。
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熟悉的黑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银色的眼眸。那里面蓄满了泪意,却没有一点光彩。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她还未开口,眼泪竟先滚了下来,她颤抖着伸手抓住了那一把白发,她的胃里翻滚不停,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悲鸣,她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仿佛是要将灵魂都呕出身体一般,身体佝偻着,剧烈的颤抖起来。
“玲珑,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赵休爱俯身抱住了她,“不过是白了头罢了,没关系的。”
她仍然在哭,嗓子里发出不像人类的嘶吼声,就算苏迟无法对玲珑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但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由得觉得很心酸。
玲珑她从未想过要伤害这个人吧,她砍下自己的一只手,拿掉情人扣,不就是不想让赵休爱受伤吗?
然而这个人,这个她不愿伤害的人,却一夜之间白了黑发,还失去了一双眼睛。该是怎样的苦才能熬白一头黑发,熬瞎一双灵目,百日醉的毒无药可解,他硬逼着自己保持清醒,于是他被毒药反噬,变成了这种样子。
若非这两人牵扯进了拉伊族,苏迟说什么也要弄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现在,她也只能叹一口气罢了。
她转身走了出去,不想干扰这两个人,算算时间,陈捕头也应该快来了,毕竟有关于陈大少爷的事,赵休爱还是要被抓去问话的。
苏迟不知道,她前脚刚刚离开赵玲珑住的院子,一队御林军紧跟着就到了。赵休爱抱着虚弱的赵玲珑,上了一驾很是奢华的马车,就这么匆匆忙忙消失了。
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白清风那只老狐狸,会不会像陈捕头那么好糊弄,毕竟陈家这案子说复杂也是够复杂的,他要是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她又该编个什么样的瞎话把他骗过去呢?
漫天红霞,像是一团团烧着的火焰,苏迟踩着被云霞染红的青石路,慢慢朝群英客栈走去。她寻思着等到了那里,一定要好好的大吃一顿,毕竟她的肚子又饿的咕咕叫了。
(第三卷情人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