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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意思?”她勾着唇,弯着眉,敛眸看我的样子再无辜不过,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带给我的是怎样惊涛骇浪般的冲击——又或者说,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普通而正常的提议罢了。
“难道你没有想过么?坐上那张皇座的滋味。”她轻轻地拉过我的手,轻轻地拥住我,轻轻地在我耳边说道,一字一句都仿佛蛊惑人心的咒语,分明是清越动人的嗓音,却教我生不出半点熟悉的悸动,“当你成了天下之主,还有谁敢逼你……做不愿的事呢?”
——天下之主,多么诱人的字眼。
也许她说的没错,倘若我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恐怕便没有人敢逼迫我娶进一个又一个不喜欢的人,也没有人敢威胁我要杀掉所有我在乎的人了吧?
可是啊,我同样清楚地知道,坐上那把椅子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是我能够舍弃的,而为了巩固权势地位所要承受的挫折和包袱,也不是我能够背负得起的。
我与曾经的邝希晗一样,没有君临天下的能力,更没有野心。
而独独教我错愕又痛苦的,莫过于这是我心爱之人的提议。
“这是你希望的么?”我拉下她的手,退出她的怀抱,定定地望着她,望进她深渊似的眼中,却望不到她的心,“希望我篡位□□,登基称帝?”
“可见,你果然是不愿的。”她没有避开我的目光,仍是勾唇看着我,只是唇角的弧度显出几分苦涩,眸光也变得黯然,“我早已明白,却还是心有不甘,想要试试。”
——她在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神色教我费解,也教我心生不安。
“试什么?试探我的真心么?”强压着不悦,我侧身躲过她攀附过来的双手,冷声说道,“我与你说过,我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与你平平淡淡地相守一生……莫非,你不信我?”
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杳无人迹的花园尽头,我不愿去看她,只是盯着重重云层之后的朦胧月影:“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我在自作多情,你从未想过与我一道,远离这功名利禄,是是非非?全都、全都是……”是假的。
——再说了,做了皇帝,便能得偿所愿么?
不,不是这样的。
做亲王时,有亲王的烦恼;做皇帝时,也有皇帝的无奈,谁又比谁好过么?
何况我早就打算着日后放下一切与姜灼归隐山林,学着端王那样浪迹天下,又何苦将这世上最苦最累的差事揽到身上,自寻烦恼呢?
“我自然信你,也并非不愿,”她像是生气似地紧紧蹙起了眉头,极快地打断了我的话,一点都不愿意听到我继续说下去,“我所提议,也只不过是为了你不再受她所制——取而代之,由你登基称帝,无疑是最省力也最稳妥的方法。”
“总会有办法的,”我紧了紧拳头,在劝说她,也是在劝说着自己确信这一点,“我既不愿向她妥协,更不愿当什么皇帝。”
见她还要再劝,我不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真到了万不得已时,我便带着你离开这儿。”
——我手中有端王所赠的五万兵马的虎符,颜珂也秘密训练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护卫。
她曾与我说起过,这批护卫人数虽有限,却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死士,即使是皇宫禁卫也不在话下。
天下之大,只要手中有兵甲,有钱银,没有哪里是去不得的。
至于善后之事,我也有过考量:王府里的侍从每人发一笔银两遣散,侍君也一样,而我的王夫傅蓁蓁,只能与他说一声抱歉了。
不过,有傅筠崇在,应该可保他性命,而我不带他一起,皇姐也会明白我对他无意,自然也不会为难他……剩下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逃出皇宫了吧。
“离开?去哪里呢?”她皱着眉头,似乎对我的提议有所意动却又抱以怀疑。
“南丰、荣息,甚至离开大芜,去哪儿都好,只要你我在一起。”我搂着她的手臂,暗暗思考着若是不顾颜面地撒娇耍赖能有几分说服她的把握。
“天真,”她很是受用我的贴近,嘴上却不饶人,“你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争执不下之际,姜灼忽然抱着我猛地闪到了假山的阴影之中,一手掩住我的口鼻,一手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我噤声。
屏息凝神,顿时听见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伴随着一个冷肃低沉的报告声:“启禀陛下,发现刺客踪迹!”
邝希晴平静无波的淡漠嗓音响起,教我心中一凉:“找出凌王,其余人……杀无赦。”
我顿时心神大乱,不知所措时,姜灼安抚地捏了捏我的脸,低声说道:“等我。”
言毕,也不知她是从哪个方向突围,只是一瞬间便在我眼前消失了,只剩下外边此起彼伏喊着“抓住她”的怒吼声,教我几乎要怀疑刚才那一刻身处她怀中的真实性了。
“啪嗒。”碎石被踢飞的细小动静,我抬起头,正对上邝希晴俯视的眉眼,她没有如我预料中的阴沉,更没有勃然作色,只是不以为意地微笑了起来,将手递给我,仿佛包容着调皮捣乱的孩子:“晗儿,随朕回去。”
盯着她温和的笑容,等我醒过神来,早已向她伸出了手。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她虚假的温柔,却也教人难以拒绝,大概这就是邝希晴之于我这副身体所摆脱不了的巨大影响之一吧。
沉默地跟着她回到先前的房间,门口的禁卫已换了一批人,包括那两个被乙六称为“自己人”的女子。
踏进屋里之后,邝希晴并没有久坐的打算,只是立在门口不远处,淡淡地看着被我遗忘在一边的镇纸:“这么晚了,晗儿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里?”
“睡不着,出去走走。”避开她的目光,我随口说道。
“原来如此,”她也顺着我的话接了下去,好像信以为真的样子,“只是下次记得叫人跟着,不要让朕担心。”
“嗯……”见她不打算追究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仍旧为姜灼捏了把冷汗——不晓得她离开了没有,以她的武功,应该不会被抓住……吧。
这时,一个肩上绣着统领纹饰的禁卫迅速靠近门口,单膝跪下:“报——西侧门抓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疑似刺客,请陛下定夺。”
“朕不是说过了么?杀无赦。”邝希晴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禁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心里一紧,脱口而出:“等等!”
“嗯?”她侧眸看我,弯唇一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不要杀她,纳侧夫的事……我应你便是。”不必说,那人定是姜灼了。
为了留下她的性命,只能用缓兵之计了。
“晗儿,区区刺客,竟能得你如此看重,不惜向朕妥协也要救她么?”她挑了挑眉,眼中流淌的锐芒仿佛洞悉一切。
——区区刺客么?
或许对邝希晴而言,她只是个刺客罢了。
可是她对我的重要性,又怎么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呢?
这一点,却万万不能教邝希晴知道。
“……放了她,求你。”对着她带笑的眼睛,我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
这场博弈,从我沉不住气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败局,可我别无选择。
因为我不敢拿姜灼的命去赌那几分邝希晴不会处死她的可能性——我不敢。
没想到的是,我终究还是错了。
我对她的在意,便是导致她罪不可赦的源头。
“你竟然为了她求朕?呵,”邝希晴眼神一变,随后慢慢收起了嘴角的弧度,冷然转身,“既然如此,那朕就更留她不得了。”
“不要!”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向了脑海,极度的恐惧、震惊、彷徨……最后如数化作凄厉的大喊,“不要……让我恨你!”
她的脚步却没有半分停留:“既然不爱,那就恨吧。”
——恨?
我只恨邝希晗,恨我自己。
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心中又是担忧,又是后悔:早知如此,倒不如……
呵,倒不如什么呢?
篡位么?登基么?
扪心自问,我真的能过得了自己心底的那一关么?
大概是,不能的吧。
可是像现在如困兽一般束手无策又真的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答案也是无解。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而我仍被禁在这方寸之地,苦思破解之法而无可奈何。
煎熬之时,却听门外有了动静。
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女声模模糊糊地响起:“属下奉命来送早膳。”
等了一会儿,守门的禁卫警告了两句便放了行。
门被推开,逆着光亮,我眯眼看去,那个端着吃食进来的人,竟然是乙六!
压抑着情绪,我静静地等着她关上门,走到桌边放下托盘,这才冲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压低了嗓音问道:“你怎么来了?姜灼呢?她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殿下稍安勿躁,姜大人昨晚被禁卫抓住了,暂时性命无虞,只不过,圣意难测啊……”她同样压低了嗓音对我说道。
虽然早有预料,听见她的消息还是教我悬了一晚上的心松了片刻。
——邝希晴虽说撂下了狠话,到底还是会有所忌惮,若是还没摸清一切前因后果便真的不管不顾就将人杀了,反倒不是我印象中那个心思缜密而多疑的皇姐了。
可是一个晚上过去了,还有什么办法能保住姜灼的性命呢?
想到这儿,我也不再犹豫,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个锦囊塞到乙六手中,沉声吩咐道:“你将此物交予颜管家作为凭证,命她火速带人围了皇宫,来救本王和姜灼——尽可能不要与禁卫发生冲突,一切以救人为主,切记切记。”
锦囊里不仅有颜珂赠与我的玉珏,更有端王留下的半块虎符,算是我的全部身家。
只希望颜珂能明白我的意思,时间也赶得及力挽狂澜吧。
“遵命,”她躬身行了半个军礼,肃然应诺,“定不负殿下所托。”
她走以后,我便开始了提心吊胆的等待,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又禁不住害怕。
等到快接近晌午的时候,安静的皇宫骤然喧闹了起来。
我听见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也听见了呼喝叱骂的吵嚷声……不久之后,更是听见了兵戈相接的碰撞声。
又过了许久,久到正午的日光偏西,夕阳如血,火烧云的灼眼之光透过窗纱一直照到了屋里,绚烂而又华美,炽热而又惨烈,冥冥中似是昭示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门外有交谈的声音传来,我凑过去听了一会儿,一时间,竟好像全身都被数九寒天的冰雪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前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叛乱被镇压了呗!至于贼首姜灼,被咱们陛下一举擒拿,打入天牢了!”
——她说什么?
姜灼被……打入天牢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