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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和财产哪个重要,来到安远卫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建功立业,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加官进爵,也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回到京师。而死人也终究是死人罢了。
安远卫原来的那些将士大多没有身无恒产,可新来到的那些御前直班侍卫们,他们原来在京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为了培养他们的战力,朝廷可是花了不少钱粮,他们手里也有些闲钱。如今看见安远卫这副样子,都愿意拿出跟这支商队赊账购买粮草。
就是马良看着商队拿出来的单子也咬着牙买了:“丫的,不过是京师里面三倍的价钱罢了!买了!要知道那些敢来边关做买卖的人,哪个不是把粮食的价钱炒到了七倍八倍以上?!就是比京师高出十倍的价钱也是常见得很。我们也不需要现在付钱,只需要等他们把粮食送到的时候再付账就可以了。甚至还可以赊账!也不需要马上结算,等将来立功回家结算也一样。老子也是从军伍里出来的,这样的好事儿还是第一次遇见!买!一定要买!”
跟着他来的那些人更是一个个赶着买这个买那个,更有人抢着去人家的车子上扒粮食。
安远卫原来的那些将士们都是穷鬼,朝廷欠了他们好几年的钱粮,他们当然买不起粮草,可是新来的那些御前直班侍卫们却是各个计算过自己的积蓄之后。不但买了一半的粮草,还跟商队预定了粮食,让安远卫的将士们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他们嫉妒这些侍卫们能够有这么多的银钱买口粮。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侍卫也是军户们上来的,如果他们有这个运气和实力,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孙也有可能成为御前侍卫。可是他们却没有办法也没有这个力气嫉妒贾赦。
这些日子,贾赦也打听了不少有关安远卫的消息,也知道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了这安远卫。所以,安远卫的将士们没有银钱购买口粮,他就出钱买这些口粮。然后交给张游击分配,为的就是尽可能的保留战力、争取到每一分能够增加自己父子活下去的几率的可能。
这样的贾赦。不但没有引起下面的将士们的嫉妒,反而得到众人的一众感激。
在这个春寒刺骨的季节里,安远卫的将士们头一回吃饱喝足、身上有了暖烘烘的感觉。身体好的人挥舞着锄头冲进了雪地里面,他们要争分夺秒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将安远卫北面的五百尺的范围内都设上陷马坑;而贾赦贾琏父子则跟着老弱在营寨里面扎竹排和拒马。
马良和安远卫的主将张游击还不止一次遗憾。谁让现在是早春、边关冰雪未化呢?眼下也只能够先设下陷马坑了。后面那种两头尖的杀人利器,也只能等时候到了再补上。更遗憾的是,这次送来的竹竿太少了,若是再多一点,将安远卫周围三千尺的范围内都弄上这种陷马坑,足够叫那些中小部落有来无回,自己麾下的将士们也只要对付那些可能来的大部落就成了。
就跟张游击很清楚自己因为红苕的事儿招来了别人的嫉恨一样,马良也很清楚,如今的安远卫就是那个诱饵。
本来安远卫的地理位置就不好。很容易被狄人夹击,偏偏张翠凤进京募集了好些钱粮,使得大家都紧盯着张翠凤。张翠凤把红苕种在了安远卫。就有人说那批钱粮就藏在安远卫。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也不过是将信将疑,可是当不得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原来的子虚乌有变成了三分假七分真。
现在,多了贾赦这个监军,再多了自己这一百个前御前侍卫。一次又一次地给这个谣言加码,使得外面相信安远卫有大量钱粮的狄人不止一个两个。蠢蠢欲动的狄人部落也不是一个两个。
边关苦寒,比边关更北面的狄人的日子更不好过。安远卫这边冰天雪地的日子超过了三个月,可是在草原上,冬季长达半年的地方比比皆是,甚至有的地方一年里头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能够见到绿色的草皮。据说更北的地方地上的积雪终年不化,连海洋都被冻成了冰山。
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收天气的制约的。至少每年草原上的草是有定数的。既然青草有定数,食草动物的数量也是有限的。基于这个数量上的杂食动物和食肉动物的数量更是被限定在某个范围之内。因此,如果没有商队的话,草原上的人能够得到的食物也是有数的,草原能够养活的人也是被局限在某个数值以下。
也正是因为这种现实,草原上的规矩就显得残忍又简单。在冬季来临的时候,如果部落里的粮食不够,那么老人就会走入茫茫的雪地之中,把口粮省下来给部落里的其他人,如果这样口粮还不够,那就轮到中年人走入大雪之中,再不够就连青壮也会走入寒冷的雪原,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女人和孩子。当然,到了那一步的话,这个部落距离消失便不远了。
所以在冬天来临之前,狄人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收集过冬的物资,哪怕去偷去抢去杀人。只要能活下去,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
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有个地方存在着大量的粮草,而且还是被他们狄人经常扫荡的地方,草原上的部落都坐不住了。
大部落实力雄厚,可那些中小型部落就不成了。尤其是小型部落,实力比不过别人,自然就不可能占据一整片的过冬用的草场,也就不可能准备好足够的物资过冬。甚至于,在草原上的春天来到之前。他们的日子是最难熬的。
帐篷里面,还不显怀的女人两眼发绿,舔着嘴唇。一点一点地用唾沫混着属于孕妇特有的配额,含在嘴里半天都舍不得吞下去。甚至还有人怕吃得太快了,让美好的感觉消失太快。不懂事的小娃娃闻到食物的香味嚎嚎大哭,却只有少数的几个能够从母亲嘴边弄到一点点残渣,更多的,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耳刮子。再大一点的孩子,老实地蜷缩着身子。靠在家人的身边,企图挽留住身体里面的每一丝暖气。就是再饥饿。他们也知道忍着不出声,放声大哭只会消耗更多的力气、让人更饿。
看着帐篷里面的面黄肌瘦的女人和哭泣着、不敢哭泣的孩子,男人们也坐不住了。
难道看着女人和孩子饿死?
男人们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看着自己的女人孩子受罪。
亲眼看着女人和孩子的模样,这些小部落的汉子们先受不住了。他们的眼前时时看着自己的家人饥饿的模样。他们的耳边时时回荡着安远卫有着大量的粮草的消息。
男人们终于坐不住了。
虽然说这样可能会损到马匹。可是草原上的马不值钱,若是抢到了好东西,完全可以从别的部落买到好马。可这口粮省了再省,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这大雪晚两天化,如果这春风晚两天来,那岂不是一起活活冻死的节奏?
终于,距离安远卫最近的一个小部落坐不住了。
在狄人的眼里,安远卫的人就是一群连刀都不会拿的两脚羊,而安远卫就是可以随便他们出入的粮仓。他们唯一需要在乎的。便是外面的风雪会让他们难以分辨方向和严寒可能会伤了马匹。可是再疼惜马匹,在饥饿面前,也是要赌一把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男人们挎上弯刀、背上弓箭,牵着马,冒着风雪往安远卫而去。
说实在的,就是安远卫的张游击心中也不确信贾玖的这个办法一定会奏效。因为老天不作美,在他们刚刚弄好了安远卫北面三百尺的陷马坑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起雪来。逼得张游击不得不把人撤了回来。
虽然张游击已经尽力挑选那种最粗壮的竹子,选根部的那一段用来制作陷马坑。可是他更怕冰雪冻住了陷马坑,让陷马坑发挥不了效用。那个时候,安远卫的将士们就只能依靠着拒马和竹排跟狄人拼命了。
一想到安远卫如今就只有一百多人手里有刀剑,其他人的手里只有已经磨损得差不多的长矛的时候,张游击就心里直打鼓。
所以,这天,营帐中间的大缸里面传来声音的时候,张游击立刻就跳了起来。
他急匆匆地跑到安远卫北墙下面。那里也半埋着几个大缸。张游击侧耳听了听,终于确定了来人的身份。是北面来的狄人,看起来是被冻饿得受不了了,来安远卫碰运气的。
安远卫没有村寨也没有集市,回来这里的人,除了迷路的人和传令兵之外,就只有狄人。
跟张游击这样的人,早就在那大缸的回声里面分辨出一共来了多少骑。
张游击一挥手,立刻就有人把拒马抬了出来,封住安远卫的几个出入口,竹排也都竖了起来。就连贾赦和贾琏也都跟在马良后面过来了。在知道狄人喜欢抛射之后,贾赦就知道帐篷里面已经不安全了。
马良等张游击直起身子站好,这才开口:“如何?”
张游击摆摆手,道:“不妨。不过是一群小毛贼,总共也不过二十来个人罢了。”
寂静的雪夜里,只有风声。安远卫里物资也不齐全,也就少少的几个地方点了火把。火把的哔啵声回响在雪夜里让大缸里面的回音越发清晰了。
张游击和马良都竖起了耳朵,时时地注意着大缸里面的动静。他们身后的贾赦贾琏两个更是大气不敢出,仿佛随着那马蹄声,他们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忽然,几声砰砰之声从大缸里传来,在这夜里显得越发清晰。然后是狄人含含糊糊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戛然而止的尖叫。明显的,有人被陷马坑给坑了摔倒在地。甚至有人掉下马之后,还被后面的人的马蹄给踩了。一匹马的重量,再加上马背上的骑士的体重和那飞驰的冲击力。被踩到的人只怕只有一命呜呼的下场。
贾赦被那惨呼声吓得不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竹排上传来咄咄的弓矢的声音。这个方向上的竹排是安远卫上仅有了四块蒙了马皮的竹排,将那些弓矢严严实实的挡了下来。然后是马匹的悲鸣声。
贾赦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见人临死前的惨嚎。他和他的儿子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过了一会儿,张游击的副将过来道:“禀将军,一共来了二十二个人。七个摔在了陷马坑上,马折了腿脚。已经是毁了。其中两个被后面的人踩了、当场断了气,另外五个都伤在腿脚上。被兄弟们补了刀。剩下的人不是挂在了拒马上。就是被兄弟们刺死了。可惜了那二十二匹好马。”
虽然草原上的人都惯常是骑一匹带一匹,可是这么冷的天,就是再不上心的草原汉子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爱马带出来受罪。加上来的是安远卫这个他们印象里由着他们来去自如的地方,这些狄人汉子就每人骑了一匹马来。
张游击道:“人丢到之前挖好的坑里面去。马都弄下来。兄弟们也吃顿好的。剩下的都冻上。以后慢慢吃。记得把皮都剥下来,有用。”
立刻就有人应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伤亡就得了二十个人头,安远卫上上下下都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在这样的好消息的刺激下,将士们原本紧张的心情也缓了过来,有这个心情吃肉了。
换了往年,就是这么几个狄人,也有可能带走几条人命。哪里跟今天这样轻松。
张游击拍了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贾赦的肩,道:“没事儿了。现在不过是头一批。接下来这样的骚扰可不会少。天知道草原上有多少个狄人部落。”
回答他的,却是吐得天昏地暗的父子俩。
这副模样在新兵蛋子身上见多了。张游击也不多说什么,只叫人将这父子两个搬回了帐篷,而他则跟着张良去了中军帐。那里不但有暖烘烘的火炉。过一会儿他的副将一定会端着一锅热乎乎的马肉来找他们。
至于剩下的事儿,这些老兵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大冬天的,能够吃上一锅热乎乎的肉汤果然是一件享受。
美滋滋地吞了一口马肉汤,张游击已经舒坦得眯起了眼睛,就是马良跟他副手也端着碗呼噜呼噜地往肚子里灌。若是在京里,这种没加多少盐的肉汤他们一准看都不看。可是现在。这里是安远卫,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盐巴。还就那么一小包。甚至在京里已经习惯了每天用青盐刷牙的马良等人,也不得不重温旧时的时光。
马良的副手跟书记官早就将军功给记上了,张游击抓起那功劳簿看了看,道:“把两个人头记在那父子名下。”
马良的副手猴子忍不住扁扁嘴,道:“这监军的功劳还真是容易。都吓吐了还有人头拿。”
马良忍不住一拳揍了过去,道:“还没有吃够苦头不是?即便人家第一次上战场,可也不能忘记了,这陷马坑和竹排、拒马都是人家女儿出的主意,连这竹竿都是人家女儿帮忙弄来的。将两个人头记在他们父子的名下又如何?要我说,就是记一半在他们名下老子也认。”
猴子吐了吐舌头,道:“老大,我也就那么一说。也真是奇怪,这位贾将军跟他儿子都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他女儿却是这么厉害,尽然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出来。”
张游击道:“也未必是他女儿想出来的。听说当年的荣国公乃是太祖皇帝的表兄弟,也是太祖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将之一。能够战功赫赫、为太祖皇帝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你以为人家荣国公是吃素的啊?也许这个法子是当年荣国公为了平定北方特意想出来的呢。”
猴子摸摸头,不说话,倒是马良打开了话匣子:“张兄弟,老实说,被万岁派到这个地方,兄弟们心里没有疙瘩,那是假的。我们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成了万岁跟前的人,冷不丁地又要从边关来过。大家伙儿心里谁都不好受。张兄弟,你在京里的时日短,故而不知道。这贾家的名声,可真是烂大街了。”
张游击道:“我是不知道贾家的那点子事情。可是如今的好监军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别的不说,就说威远军,不就是被监军给弄坏的么?那些监军,一来到边关就要酒要女人,还对军伍上的事情指手画脚,非要大家跟着他们干。大家说行不通,他们就想着方儿折腾。可一打仗,那些监军们就尿了。这父子两个,虽然也一样胆小,可是人家不多事儿啊。还出银子给我们买口粮。还有这次的功劳,也是我们白捡的。做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这四个字未免用的有些严重了,那猴子当即就涨红了脸。
马良拍拍猴子,道:“我也知道这贾将军这些日子还不错。刚来的时候,他们就把自己的行李和干粮分给大伙儿,还跟大伙儿同甘共苦,也不使劲儿地磋磨大家。我承认,这样的监军的确难得。可是张兄弟,你可知道他们父子可是上面要收拾的人?若是万岁真的记得他们家的功劳,早就把他们接回京里去了,哪里还会派我们过来?我们心里也有怨气。就跟猴子,他老子娘三个儿子,两个把命丢在边关,如今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谁来照应他老子娘?”
张游击的副将老于立刻就把手里的马骨头丢下了:“家里就剩他一个儿子?这样的事儿在我们安远卫多了海了去了。我们就知道,如今我们能够坐在这里吃马肉,是托了那两位的福。吃着人家的,还说人家的不是。老子做不到。”
猴子立刻梗着脖子道:“你们是吃他的喝他的,老子可不是。”
“你!”
老于立刻就盯住了猴子。
张游击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大家如今都是一条绳子上的人了,若是闹了内讧,那才叫人笑话呢。说实在的,他们贾家是他们贾家,贾将军是贾将军,不是说贾家以前的当家不是贾将军这个袭爵的人,而是他那个仗着母亲的宠爱胡作非为的弟弟么?贾将军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者,每一次战斗都要分功劳给监军已经是老规矩了,大家还是吃肉吃肉。”
如果贾赦跟以前那些监军一样,张游击绝对不会这么客气,就是在背地里骂监军的事儿他也没少干。可是贾赦不一样啊。别的不说,他报上去的祥瑞,还是贾赦的女儿给的。若是他的嘴里吐出有关贾赦的一个不好,别人就能够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忘恩负义。
所以,即便是为了他自己,他也容不得他的军伍里面有人骂贾赦。更不要说贾赦也是个省心的,他只要活下去,平平安安地活到会京城,别的事情他都不管,给了张游击最大的自由,让张游击不用在前线拼命的时候,还要担心来自同僚的暗算。
边关武将求的不就是这个么?
所以,为了防止去了贾赦,来个更糟心的监军,张游击也会好好地保护好贾赦。这也是安远卫上上下下一致的想法。
吃空饷喝兵血的监军多得海了去了,可愿意在他们这些人身上花钱的监军,也就这一个。不抓紧些,难道还要挤走了这个,换个恨不得将将士们的骨头里都榨出油来、却对着狄人卑躬屈膝的主儿么?
马良见哀兵之策、同情牌不管用,只得道:“张兄弟,你们可知道有关前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王大人的事儿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