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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薇睡了很长一觉,有一段时间,一直沉浸在梦魇中无法自拔。
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牵着妈妈的手,一起去寺庙拜佛。
妈妈问,纳薇想求佛祖实现什么愿望?
纳薇说,我要爸爸。
妈妈听了,将脸转开,默默地在那抹眼泪。
爸爸两个字,是她的禁忌。
后来她才知道,妈妈心里有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而这道伤就是她的爸爸。
等她稍微长大一些,特桑不再那么伤心了,偶然也会和她说起爸爸。她说,你爸爸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人,温柔多情。
纳薇懵懵懂懂,将爸爸想象成王子。
事实上,当初的纳薇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画家,为了寻找灵感,来到泰国。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在场子里做活的特桑。和所有爱情故事一样,浪漫邂逅,两人坠入情网。
一开始纳薇爸的事业并不顺利,画出来的画根本无人问津,可是他还是每天坚持出去创作。那段时间,他穷极潦倒,是特桑接纳了他。她将卖身赚来的钱,养着他、供着他,还伺候他的起居,她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因为这一切都出于对他的爱慕。
两人就这样一起生活了一年多,有一天,特桑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她想生下这个孩子。谁知,第二天,这个男人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特桑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他,不相信他会这么绝情,就这样抛弃她们母女。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他,她渐渐地死了心。怀孕十月后,生下纳薇。因为生了孩子,身材走了样,妈妈桑也不让她上台表演了。
特桑一直咬牙在这高消费的首都城市里挣扎,希望有一天,他还会回来。可是,后来通过那些认识他的朋友才辗转了解到,他回中国后,取了大老板的女儿,在那边成为了一位著名的画家。所以,在泰国的一切黑历史,都被一笔抹去了。
特桑是个柔弱无用的人,被人欺负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知道心上人不会再回来,她带着纳薇,心灰意冷地去了一个没人认识她的乡下小村庄。
纳薇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妈妈特别喜欢安徒生童话,尤其是小美人鱼的故事,给她讲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讲完都会哭。其实,泰国也有很多民间传说,但纳薇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只给自己讲这本。
特桑总是说,伟大的爱,在于付出和牺牲。等你长大,就会懂了。
可是,直到现在,纳薇仍然似懂非懂。
过去的场景就像幻灯片一样,走马观花般地在眼前流过,她看到年轻时的妈妈,她刚出生的弟弟,还有她的后爹……镜头不停地转换,脑中最后只剩下了妈妈的眼泪,弟弟的病,后爹的嗜赌如命,还有自己的堕落,所有悲哀的片段全都交织在一起,在脑中魔方似的旋转。
心口像是被碳烤着烙着,火烧火燎的痛,让她无法呼吸。
她看见自己在黑暗中独自挣扎着,仿如一个溺水的人,有人不停地拽住她的腿,往下拉。而给她枷锁的这些人,都是她最亲近的人,怎么也甩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最后被灭了顶。
万念俱灰之间,突然有人在背后呼唤,叫着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却带着力量。
她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光点中,背着光,看不清脸。
他朝着她,缓缓地伸出了手。
她迟疑了片刻,却还是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温暖,让人放心。
然而,就在她松气之际,突然看清了眼前的人,这个人是亚力克!
纳薇吓了一跳,脸上花容变色,恐惧和憎恶参杂一起,蜂涌上来。她想缩手,却被他紧紧地拽住;她想逃跑,偏偏两条腿怎么也动不了,整个人仿佛在这一刻被锢成了一座雕像。
妈妈,弟弟,后爹的身影全都淡去,只剩下他和她。他拉着她的手,用力一拉,将她拽入了光点之中。
纳薇尖叫一声,就似溺水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大口喘息,乍然清醒过来。
意识渐渐恢复,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
身边有人影一晃,随即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纳薇转过头,不料,却看到了亚力克的脸。她条件反射地想爬起来,可是后背上针扎似的疼痛,让她哀吟着又倒了下去。
他按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妄动,道,“别怕,我是安德亚斯。”
听他这么说,她才反应过来,这发型、这风格,都不是亚力克的。
她问,“我在哪里?”
“你在医院里。”
记忆回笼,那天乍仑强女干未遂,一怒之下,就抽了她两巴掌。她倒在地上,撞碎了茶几……再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牵扯到安德亚斯,所以当她看见他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纳薇十分震惊,忍不住问,“为什么是你?”
他含糊其辞,“有人给我打了电话。”
纳薇追问,“是谁?”
安德亚斯莞尔,却没回答。
纳薇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亚力克!”
他温和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纳薇不解,“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她趴着难受,安德亚斯过来替她垫高了枕头,纳薇见机一把抓住他的手背,急切地道,“亚力克是你兄弟对吗?为什么你不承认有他这样一个双胞胎兄弟?”
他拉下她的手,“等你好一点了,我会告诉你真相。”
纳薇道,“为什么不是现在。”
“因为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而且,我还有事请你帮忙。”
她惊讶地指向自己,“我?”
“是的。也许,只有你能帮忙。”
听他这么说,她更好奇,“为什么?”
安德亚斯笑了,道,“别心急,先养好伤。”
尽管憋着一肚子的好奇,但他不肯说,纳薇也没辙,不瞒地嘟囔了句,“这样话说一半地吊人胃口,实在太不人道了。”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安德亚斯走了过去,拉开房门一看,是医生来查房。
医生走进来,问,“今天怎么样?”
纳薇皱了皱眉,“疼。”
“疼是正常的。你很幸运,伤口虽然多,却不深,静养几天就会好的。”医生边说边拉起病床边的帘子,道,“来,让我看看伤口。”
安德亚斯向后退了一步,站到另一边,不妨碍医生工作。
医生掀开她衣服下的纱布,看了眼伤口,道,“愈合得很好,我现在给你上药,你忍着点疼。”
纳薇闷闷地哦了声。
当药水碰到皮肤时,疼痛感不断刺激着大脑神经,简直要人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硬是将痛感吞了下去,抬头瞧见安德亚斯站在另一边,透过帘子的缝隙在看自己,她愣是挤出一个笑容。
安德亚斯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背脊上那一条条歪歪扭扭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也幸亏她自己看不到,否则铁定会被吓死。
医生上完药,道,“这几天尽量不要碰水。”
女孩子都爱美,纳薇虽然看不到伤口,但也能感受到,忍不住问,“会留疤吗?“
医生道,“伤口不深,好好处理,不会留下痕迹的。”
纳薇和安德亚斯同时松了口气。
医生拉开帘子,又叮嘱了几句,便出去了。
等他走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人,安德亚斯走到她面前,一脸慎重地道,“我为亚力克所做的一切道歉。”
纳薇怔了怔,“又不是你的所作所为,为什么道歉。”
安德亚斯道,“他就是我。”
纳薇反驳,“就算你们是兄弟,你也不必替他承担。”
安德亚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有欲言又止的无奈,当那种叫做忧郁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时,杀伤力极大。
见他这样愧疚,纳薇安慰道,“算了,也不是亚力克把我弄成这样,往好的地方想,至少他把我送来医院,还通知你来,也不算是完全没人性。”
安德亚斯苦笑。
一时间,屋子里有些沉闷。
为了让气氛活跃一点,他从包里拿出画板,转开了话题,道,“来吧,我给你画一张。”
见状,纳薇突然想起了别墅里的那些油画,恍然大悟,“原来那些画,都是你画的!”
“什么画?”
纳薇解释道,“有一次亚力克带我去了个别墅,里面堆满了画具。”
这话让他很是惊讶,“他带你去过我的画室?”
她点头,“那时,我还以为他也会画,原来都是你的杰作。”
安德亚斯低头画着,嗯了声,“我喜欢画人物肖像,我喜欢艺术。”
纳薇随口道,“我也喜欢。”
“唱歌吗?”
她点头,“可惜,家里没钱,没机会深造。”
“真要喜欢一样东西,自学也能成才。”
纳薇自嘲道,“我哪有这样的天赋!有时候想想,我不过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平淡无奇,多我一滴不多,少我一滴也不少。”
安德亚斯道,“谁又不是?”
她回得飞快,“你就不是。”
听她恭维自己,他忍不住笑了,“人们总是容易犯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千方百计地改变自己。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戏,那么在你的舞台上,只有你是主角,其他所有人都是配角,存在是为了衬托你的价值。这些人,不管是鄙视你、伤害你、愚弄你、还是爱慕你、或是憎恨你,仅仅只是配角,用来刻画你的性格、磨练你的意志,为你的生活添加乐趣和色彩。只要你不理睬,他们的戏份永远只有这么多。所以,纳薇,如果你不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成为影响你生活的主角,那他们就永远只是配角。”
“可是这些人已经在影响我了。”
“这些人会一个个出现,也会一个个消失,对漫长的几十年来说,这一点点的影响又算什么?五十年后,等你坐在摇椅上回顾往事,曾经受过的委屈、受过的伤害、受过的挫折……最多也只是让你一声唏嘘而已。”
他的话,带着哲理,显露出他的睿智。不像那个混蛋,要么肤浅地拿钱砸她,要么变着法子作弄她、欺负她、践踏她。
纳薇真心实意地赞叹,“和你聊天真好,你就像是启明星,给我照亮前路。”
安德亚斯笑着摇头,放下画笔,将画好的素描图递给她,道,“送你。”
纳薇接过手看了一眼,顿时惊了。还以为他画的是现在病床上的自己,没想到,他画的竟然是水灯节那天的她。画纸上的女孩笑意盈盈,穿着传统服装,鬓角处别了一朵兰花,手里提着一朵莲花灯,站在人群中。那回眸一笑的模样,逼真生动。
惊讶过后,纳薇忍不住赞叹,“画得真好。比我本人美多了。”
安德亚斯道,“还是没画出神韵。下次有机会,请你到我的画室来,我给你认认真真地画一幅。”
纳薇问,“你画了这么多幅,有没有想过办个展览会?让大家一起来欣赏。”
“只是随手涂鸦而已,应该没人会来参观吧。”
纳薇有意奉承,“我会来,我喜欢看画展。”
听她这么说,安德亚斯突然想起来了,道,“下个月中旬,倒是有一个艺术画展。你有兴趣去看看吗?”
“是关于什么的?”
“水粉画,主要都是些风景,出自于中国著名画家方景龙的手笔。”
纳薇一听到这个名字,背脊汗毛倒竖起来,瞬间失了声。
见她脸色不对,他问,“怎么了?”
她魂不守舍地道,“你刚说谁?”
“方景龙。”他停顿了下又道,“是个中国人,也许是我发音不对。”
纳薇一字一顿地道,“方、景、龙!”
她不会告诉他,这个名字对自己来说,无比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