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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芊闻言, 不仅不惊慌,反而叹了口气,眉目之间皆是犹豫之色:“回太妃娘娘, 臣女并非不愿写,而是,怕写了这诗, 会坏了娘娘、公主还有在座诸位小姐们欢宴的兴致。”
安王太妃的脸上露出了细微嘲讽, 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就等着看沈芊还能怎么巧言诡辩:“哦?沈姑娘是打算写什么诗,竟还能损了哀家和公主的兴致?”
沈芊挺直了脊背, 抬眸看向安王太妃:“娘娘让我等以雪为题作诗,然而,在臣女印象中, 有关雪的记忆, 无一不是惨痛和悲伤的。若臣女没记错,去年初雪日, 正是平阳城数万百姓遭屠之时, 去年大雪日,山西沦陷,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位大人以身殉国!去年除夕夜,先帝落入贼手, 通州城破,数万守城将士暴尸荒野……”
“够了。”安王太妃的脸色一冷,直接瞪视沈芊, “沈姑娘提这些是想做什么?怎么,是觉得这在场诸人,都没有你忧国忧民不成?!”
沈芊闻言福身,语带歉意:“不,太妃娘娘误会了。臣女也是自觉扫兴,这才没敢下笔,如今……果然还是惹娘娘不悦了,是臣女的过错,请娘娘责罚。”
沈芊的姿态摆得低,说辞也合情合理,安王太妃也没由头可以借势发作,但要她就此放过沈芊,她也是不肯的,毕竟这一次机会难得,下一次再设局,沈芊就不一定会上钩了。她捏着茶盏转了转,又抬眸对沈芊道:“难不成这雪在沈姑娘眼里就如此一无是处,连提笔写一首文雅喜庆的诗,都做不到?”
大长公主也看出了些端倪,瞥了安王太妃一眼:“太妃娘娘,写诗自然要出自本心,你非得拗着人家给你写喜庆诗,排头是不是也摆得大了些?”
安王太妃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大长公主:“公主说的有理,既然沈姑娘如此触景伤情,那哀家确也不好逼她写什么欢喜文章。不过沈姑娘如此忧国忧民,想必学的是子美乐天的流派吧,那便按你自己的心思做一首痛陈时弊的诗吧,这诗词切磋,也说不上什么扫兴不扫兴。”
脸变得挺快啊,沈芊默默吐槽,但她还是朝着安王太妃福了福身:“是。”
“来人,上笔墨。”安王太妃立刻对两侧的侍女吩咐道,随机又笑着看向沈芊,“沈姑娘刚刚的位置采光不好,不若就坐在这儿写吧,临窗而坐,对雪吟诗,想必别有一番意趣。”
侍女们很快就将沈芊原来的桌案搬到了厅堂正中,并迅速地给她铺好宣纸、摆上笔墨纸砚,显然是不给她任何一点退缩的机会。沈芊见状,默默叹了口气,她本来是不想把事情做的这么绝的,大家都是文雅人,闹到对撕脸皮的地步,多难看呀!但无奈,这安王太妃高高在上惯了,但凡她想弄死谁,那就必须死得透透的,连苟延残喘都不许有。
沈芊抿了抿唇,伸手拿起一支狼毫,蘸了蘸墨,作势便打算下笔,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手里的笔,就等着看她能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篇。可谁料,这沈家女将将要下笔,手腕一转,又给收了回来。
“怎么不写?”安王太妃按耐住情绪,连声催促,她心中本就对这沈家女不喜至极,如今勉强还能容忍她在面前回话,无非就是想让她当众出个大丑,可这沈家女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人,她这心中的焦躁和厌恶便越加难以掩饰。
沈芊余光一扫,瞧见安王太妃那带着蓝紫色甲套的手指不停地点着桌面,而她的眉头更是眼见着蹙起,沈芊便心知,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妃娘娘大约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撕破脸皮是个技术活,而现在,便是点火的好时机。
沈芊轻咳一声,露出沉吟的表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感慨着:“……去年此时,大周处处皆是白雪埋忠骨,情形之惨烈着实让臣女不忍回顾,便说那河南一役,西路鞑靼军攻破山西之后,直接挥兵河南,而那河南都指挥使傅广平,却实实在在是个酒囊饭袋!此人不仅疏于训练和监管,最可笑的是,陛下严令他出兵与姜大人一道合围鞑靼,可此人却……”
大长公主听到“傅广平”三个字,忽然眸光一亮,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这位好二嫂可就姓傅,而且河南……不就是安王的封地所在嘛!大长公主立刻接话,笑着看向沈芊:“这傅广平做了什么?”
“此人不仅胆小如鼠,还又蠢又毒。”沈芊将这两个词咬得很重,眸光扫过安王太妃的脸,果然瞧见一片铁青,她心中快慰,嘴上也不停,“他假装带了三万兵出击,却贪生怕死地只敢在外围打转,半个多月竟没敢与鞑靼人交一次手!公主殿下,您说说,这等延误战机、不听军令的小人,该不该杀!”
大长公主哈哈一笑,相当直接地说了一句:“该杀!”
安王太妃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她那蓝紫色的指甲套都被她掰断了一根,沈芊却还嫌刺激得不够,继续无辜地开口:“此人如此动摇军心,陛下自然不能饶他,当场便下令将他关押,换河南布政使汤大人来兼任都指挥使。也幸亏汤大人英明神武,这才与姜大人一起消灭了西路鞑靼兵,哦,对了,臣女听闻安王殿下的封地就在河南,不知太妃娘娘可曾在那次战役中受到惊吓?这些鞑靼人野蛮狠辣,所过之处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娘娘和安王殿下一直待在河南,想必也听过这些蛮夷的凶残行径……”
“够了!”安王太妃狠狠一拍桌子,厉声打断了沈芊的话,她那张皱纹横生的脸,更是瞬间变得阴沉又狠戾,“好你个沈氏女,竟敢对哀家不敬,来人——”
大长公主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茶盏落下时,在桌上发出了“铿”地一声脆响,直接打断了安王太妃那声命令,她好整以暇地往红木椅上一靠,侧头看向站起身来的安王太妃:“太妃娘娘,您莫非是听岔了,本宫怎么没听出沈姑娘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沈芊也一脸茫然地看向安王太妃:“太妃娘娘,臣女绝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你!你!”安王太妃指着沈芊,气得浑身发抖,没有对她不敬的意思?这沈家女刚才字字句句都在指桑骂槐,还以为她听不出来吗!傅广平,那是她娘家侄子,还有什么“一直待在河南”,这就是想要拿她和她儿南下的事作为把柄!
“你以为你威胁哀家,哀家便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嘛!”安王太妃显然是气急了,被一个她看不起的民女讽刺和要挟,这让她无法容忍,“开口闭口的言称陛下,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在依仗什么!哀家现在就告诉你,那个位置,凭你这样的出身,想都不要想!”
沈芊见安王太妃暴怒,便连忙做赔礼状地屈膝俯身,继续道:“太妃娘娘,不知臣女说错了什么话,惹您生气?臣女,请娘娘恕罪……”
沈芊越是做小伏低,安王太妃就越是生气,也越加觉得自己被面前这个工于心计的恶毒女子耍了,她冷笑着走到沈芊面前,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线对她道:“你以为抓住了哀家和安王没留守封地的把柄,自己便能赢了吗?哀家告诉你,现今这满朝文武,起码有一半当初南逃了,你用这个把柄威胁哀家,那就是在自掘坟墓!”
沈芊心中暗笑,这安王太妃可真是有趣,随便一勾,就自动入套。她露出惊异的表情,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太妃,用不受控制的高音表达着自己的惊诧:“什么?您和安王没有留守河南?”
此言一出,整个厅堂瞬间鸦雀无声,刚刚还互相议论的小姐们全都惊恐状地看向站在花厅正中间的沈芊,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就连一直淡定看戏喝茶的大长公主都差点被茶水给呛着,她抬眸,极不可思议地看向沈芊,完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大胆,当着面,就敢这样直接揭安王太妃的短!这沈家女……果然厉害得很哪!
这宝押都押了,不管这沈家女到底如何,现下都已经不能犹豫了,大长公主果断地起身,上前两步,笑着扶住安王太妃的手,对沈芊道:“沈姑娘想必是听错了,安王殿下身为藩王,怎会擅离封地呢,再说了,这河南并未沦陷,安王殿下和太妃娘娘,自然更不至于因战祸而离开封地。”
沈芊躬身一笑:“是呢,大约是臣女听错了。毕竟……臣女之前从未听说过安王殿下曾离开封地呢。”
安王太妃被大长公主扶住,整个人无比僵直,脸色更是从一开始的怒容变成了某种隐隐的惊恐。她没想到这沈家女如此有恃无恐,竟敢直接把事情捅出去,可随即,她又立刻想到了更深一层,如果……如果连这沈家女都知道她和安王曾离开河南,那陛下是不是也早已知晓了?!
想到这里,安王太妃终于开始心生恐惧,她虽口里说着群臣南逃,但她心里非常清楚,在陛下的眼中,群臣南下逃难和藩王趁乱离开封地,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事!前者,陛下会法不责众,可是后者,一旦陛下心生猜忌,那她儿的性命……
安王太妃紧紧地攒住手掌,蓝紫色的指甲套根根尽断,她想起了陛下尚未掌控大局之前,路王在南边闹出的那些动静……如果陛下对连她家的事都一清二楚,那路王的那些事呢?岂不是更在陛下掌控之中?陛下如今按兵不动,难道是想要……将这些闹出动静的藩王们都一并清算了?!
她终于慌了,若非大长公主扶着,此刻怕已经摇摇欲坠了。大长公主也感觉到了安王太妃的异样,她撑住安王太妃的身子,将她强行扶回椅子上坐好,这才对在场所有人吩咐道:“好了好了,这作诗一事,便暂且到这儿吧。至于这头筹,本宫看着,宋家姑娘的诗工整典雅,字字珠玉,应当为此次的榜首,太妃娘娘以为如何?”
安王太妃勉强按住身侧的扶手,强笑着点了点头:“哀家也以为如此。”
宋睦和一直看着站在花厅中间的沈芊,神情有些复杂难辨,此刻听到了大长公主点自己为榜首,她连忙起身,朝着上首两人福了福身:“殿下和娘娘的赞誉,臣女愧不敢当。”
大长公主笑了笑:“你的诗才,当得榜首。”
宋睦和这才谢了恩。
如今安王太妃神情不对,也不想着刁难沈芊了,大长公主也乐得轻松,她索性便代安王太妃主持了起来:“嗯,一直吟诗作赋也甚是无趣,不若这样,咱们来猜谜吧,正好也松快松快。”
这话一出,诸位小姐面面相觑,都有些无措,毕竟所有人都打算着来表现自己的才学和琴棋书画的本领,如今大长公主随口来了一个猜谜,显然出乎她们的意料。
倒是沈芊,笑着应了一句:“是。”
大长公主见她此刻竟还能笑得开怀,心中也是很惊奇,但瞧着她这个态度,想必对猜谜还是比较拿手的,便直接笑着指了指她:“既你喜欢,那便先由你来出题!”
“我吗?”沈芊指了指自己,又扭头看了看在座的人,笑眯眯地回头看大长公主,“那由谁来猜呢?”
“殿下,臣女想猜一猜沈姑娘的题。”宋睦和忽然站了出来,转眸看向沈芊,正好与同样抬头的沈芊,对上了视线。
这小姑娘的眼神……沈芊扬唇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要赶早的,结果还是没实现……明天一定实现!【握拳!
怼完老的怼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