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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宫里派了苗公公当钦差到北方几个州府巡查,这几日正好巡查到赣州府。有人拦轿喊冤,说恩誉昨日侍强凌弱,失手杀了人。”钟承庭说道。
钟若初失声喊道:“怎么可能?”
钟承庭说道:“当然不可能,恩誉昨日出了钟府,是为了救你。更何况,恩誉品性高洁,性子温和,说他失手杀了人,怎么可能?
再者,他是官居高位,等我离开,他就是赣州知州。若是他真想恃强凌弱,作为知州,有的是法子,他用得着亲自动手杀人吗?简直滑天下之稽。
这事连普通百姓都能想明白,不识字的白丁都能看得出来。”
“那,那这宫里头来的公公看不明白吗?”钟若初说道。
“长年待在宫里,对宫外,尤其是地方上的事儿并不明白,不过也有可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苗公公兜了几个州了,也没做出什么事儿来。林恩誉是大景朝风头正劲的官员,抓了他,那可算是苗公公的大功啊。”钟承庭说道。
“怎么可以这样冤枉人?”钟若初急得跺了跺脚。
钟承庭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诬陷的他。恩誉升迁太快,也许是挡了别人的道,也许只是有人红眼嫉妒。”
“爹,昨日林大人是来救我的,有我这个人证在,他不会有事的。”钟若初说道。
“恩誉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只怕他根本就没有告诉苗公公,昨日他救了你的事情。”钟承庭看着自己女儿欲言又止。
“没有告诉?这是为什么?”钟若初说道,“爹,那你快带我去见那苗公公吧,我去跟那苗公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这……”钟承庭迟疑的看着钟若初。
“小姐,你不要清誉了啊?”雁儿说道。
钟若初浑身一震,林恩誉根本就没有跟那苗公公解释,没有跟苗公公说他昨天其实是在救她。
他是为了维护她的清誉。
昨日她被采花贼掳走,其实那贼人不知何故并没有真的来得及侵犯她。即便如此,她被人从床上掳走这件事却是事实。若是弄得人尽皆知,那她的清誉就算是毁了。
女子清誉十分重要,且不说对婚事有极大的影响,这闲言碎语也将伴随她一生。
这次她被掳走,当天就被林恩誉找回来的,并没有隔夜,知道的人并不多。钟府里知道的人,要么是府里的父母,要么是府里的下人,连她那几个出门耍乐子的哥哥也不知道。
钟家治家严,所用的下人又都是有卖身契的,生杀大权都在钟家手里,自然也不敢乱说。
至于府衙里出来找人的捕快们,钟承庭也都打过招呼了,捕快们混迹公门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这说出来是要毁人清誉的。
总之,这件事情,虽然有人知道,但还在可控范围以内的,并没有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可是,若是牵涉到林恩誉就不一样了。
新任的知州被宫里来的使者抓了,这是件大事,莫说赣州了,只怕赣州之外,整个大景朝都有不少人知道了。
若是扯上这样一件案子,让苗公公知道林恩誉是在救她,那她被人掳走的事情,就会搞得世人皆知了。
钟若初咬着贝齿,眼睛里闪闪的,有些泪意。
钟承庭说道:“恩誉品性确实好,难为他赌上自己的前程……
说起来,此事太过荒谬,说不定过几天就会真像大白,苗公公就会放他出来。说不定,恩誉也觉得此事太荒谬,又容易查证,所以才没有把救你的事情说出来。他许是觉得他就算不说,也会被洗清冤情的,毕竟清者自清。
这诬陷的手法也不高明啊。”
“万一他的罪名被坐实了呢,”钟若初道,“若是这样,我岂不是要愧疚一辈子?爹,你带我去见苗公公吧。”钟若初说道。
“这可能性不大,若初你不必太过担心。”钟承庭道。
“那万一呢?”钟若初说道,“就算是荒谬,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史上莫名其妙被定罪的官员,还不多吗?”
“这……”钟承庭语迟。
“初初儿,爹不是圣人,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是先要考虑你的,对于恩誉,我想他应该会平安无事的,”钟承庭说道,“莫要再提去见苗公公的事了,爹是不会允的。”
“爹,”钟若初急忙道,“若是他出了事,您不会愧疚吗?”
钟承庭说道:“若是带你去,你被人掳走的事情,整个大景朝就都会知道,那时,爹才会愧疚。”
“爹,我……”钟若初急忙说道。
“莫再说了。”钟承庭挥手说道。
钟承庭和钟若初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钟若初回了自己的屋子,而钟承庭则继续留在书房。
直到晚饭的时候,钟承庭才知道,下午,钟若初带着雁儿偷偷出了府,不见了人。
钟承庭心中直道不好,钟若初应该就去找苗公公了。
天黑之前,钟若初回了钟府,钟承庭心急火燎的找钟若初问了话。
钟若初丝毫没有隐瞒,坦言自己偷偷溜出府去,打听了苗公公的住处,找到苗公公,并且向苗公公说了她昨日被淫贼掳走,又被林恩誉救了的事情。
雁儿朝钟若初看看,小声嘀咕道:“小姐平时看起来胆子那么小,真做起事情来,胆子可真够大的。”
钟承庭得知之后,只得长叹一声,看着钟若初,无奈道:“你这痴儿啊。”
——
又过了一日,林恩誉被放了出来,苗公公告诉他,是钟若初找他说了实情。真相大白,自然要把林恩誉放出去。
林恩誉被放出来以后,几乎一路跑着往钟府赶,他心中只惦记着钟若初的情况。
清誉对女子十分重要,他脑子一遍又一遍浮现出那日在小屋子里,钟若初用发簪对着自己喉咙的模样。
为了清白,她连命都不要了。这会儿,为了他的事情,她连自己的清誉都不要了。
这又做的什么傻事啊?
林恩誉心里又是乱又是急。
然而,等他回到钟府的时候,却发现钟府已经人去楼空。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正是钟家离府启程去京城的日子。
仆从往来,人丁兴旺的钟府,如今已是冷冷清清。林恩誉愣愣的站在门口,心里突然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府中有一个老婆子守着院子,这老婆子看到林恩誉,便赶了上来:“是林大人啊,我们家老爷让老婆子跟您捎个话儿,京城那里赶着上任,来不及和您道别,让您勿怪。日后,有机会相见,他再和您把酒畅言。”
“嗳,谢谢这位妈妈,我知道了。”林恩誉心里空的有些疼,木讷的应了一句。
“林大人,我们小姐,也让老婆子跟您捎个话。”那老婆子说道。
林恩誉星目一闪,问道:“是什么话儿?”
“我们小姐说,您救了她,她不能做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小人。向苗公公说出实情,是她该做的,让您不必放在心上。”老婆子说道。
一时间,几日来的悸动、慌乱、欢喜、怅然,和眼下的担心,感动,失落,齐齐向林恩誉袭来。
三年来平静如水的心境,仿佛被微风吹出了涟漪,又仿佛被大风刮起了巨浪。
他闭了眼。
他已经不是那个初入国子监的青涩少年人,他早已是弱冠的男子。
事到如今,他岂会不知自己心中这些纷繁杂乱的情绪,是因何而起。
片刻之后,纷乱繁杂的心绪平静了下来,他终于下了决心。
“这位妈妈,钟大人他们走了多久?”林恩誉问道。
“倒是没走多久,差不多半个时辰吧。”老婆子说。
林恩誉说道:“府里可有快马?”
老婆子说道:“快马?有的,我们府里几位少爷都喜欢打马出游,所以府里养了马。这马带不走,又不适合套上绳索拉车用,所以都还留在府里。”
“好,快带我去牵马。”
……
林恩誉骑马出了赣州城,沿着官道南下。
国子监是教习过骑马的,所以林恩誉会骑马,但他毕竟是个书生、文官,骑马并不擅长,这一路快马疾驰,林恩誉都快被颠得散了架。
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些,胡乱骑着马,沿着官道,一路追出了几十里。
过了大半个时辰,林恩誉终于看到官道上的一队马车。
看到那马车的标记,林恩誉确定那是钟家的马车车队无疑了。
他赶到车队边,朗声喊道:“钟大人,请下马车一见,我有话要说。”
钟承庭和夫人以及小女儿钟若初坐在一辆马车上。
钟承庭听到了林恩誉的喊声,便朝钟若初看去。
钟若初下意识的朝车门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心怦怦跳的厉害,却只低头,不说话。
钟承庭喊停了马车,下了马车。
林恩誉看到钟承庭下了马车,便急忙赶了过来。
“钟大人。”林恩誉一个翻身下了马。
“恩誉,你没事吧,这里离赣州府已经几十里了。你这是……有话跟我说?”钟承庭说道。
“钟大人曾跟我说过,钟小姐还待字闺中,钟大人问我有没有什么人选堪配钟小姐。我当时说,没有合适的人选。”林恩誉说道。
钟承庭摸了把胡子,朝林恩誉看了看:“恩誉,你过来就是说这个?现在有人选了?”
林恩誉欠身作揖道:“钟大人,你看在下如何?”
钟承庭一愣:“恩誉,你,你这是何意?”
林恩誉道:“我向钟大人提亲,求娶令千金。”
钟承庭顿了顿,目光在林恩誉身上凝了一会儿,眼神一闪,放大了声音,朗声说道:“恩誉,你要来提亲,可是我那宝贝女儿说,她还想在家多娇养两年,所以……”
“爹。”婉转柔美的声音打断了钟承庭的话。
钟若初下了马车。
钟承庭了然一笑,回头对钟若初说道:“应不应,你自己说吧。”他转身,又上了马车。
“你就让他们俩这样自己说话?”马车里,钟夫人不满道。
“我年纪虽大,却不是迂腐之人,早晚都是自家人,拘泥什么礼啊。”钟承庭说道。
“老爷,夫人,林大人和小姐都不说话啊,”雁儿趴在车窗上,朝窗外看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来看去的,有什么意思。”
钟承庭叹了一口气:“唉,女大不中留,娇养了那么久,现在心思只有别人了。”
——
钟若初抬眸看着林恩誉,林恩誉也在看她。
眼前的女子有着明眸潋滟,眸光如秋水一般温柔,这般静静看着她,眼眸中透着的是无限的情意。
林恩誉心里一柔,唇边便挂上了温和的笑意:“我来跟你父亲提亲的,想余生与你相伴,你可愿应下?”
钟若初低下头,脸颊烧得快起火,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荷包,垂着眼,递给了林恩誉。
林恩誉低头一看,这荷包针脚细密,上头的绣花栩栩如生,花样十分眼熟,正是三年前的那一只。
还是那双素手,还是有些发颤。
林恩誉心里柔软的无以复加,将那只荷包,连着那一双素手一起接了过来。
“多谢你。”林恩誉说道。
多谢你曾这般勇敢站在我面前,
让我看到你,让我喜欢你,
让我可以与你相伴,
免我一生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