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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承晏主持的古篆字翻译编修工作,从一开始就是将从全国各地搜集来的篆字资料分配给了十个小组来做。
十小组中,季承晏一人成组,其余的都是两名翰林院学士成组。
就算是后来通晓所有古篆的灵均加入,季承晏也只是把他纳入了自己的那个一人组,做着他那一组的篆字编修工作。
而其他小组的篆字材料以及编修结果,季承晏都是自己观看,从未让灵均过目。
不知是不是将材料割裂着分配给了十个小组的缘故,灵均从和季承晏合作之后,到手的古篆材料都是语句支离破碎、篇目残缺不齐的。
一开始灵均还觉得或许是年代久远,这种纸质文物本就易流失残缺,季承晏给他什么材料,他就好好翻译什么材料。
但现在灵均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将面前的那摞完稿抱走,再将剩下的那堆初稿在桌上一一摊开,按着小组从“一”到“拾”的编号顺序排列,翻开每组册上语句最混乱的那一页,灵均小心将它们比对穿插。
陈文心有疑惑,但也只一直在一旁安静看着灵均动作。
猛地,灵均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如纸,语声颤抖着问陈文:
“陈兄,当朝叶太后可是一直有心疾?”
陈文闻言微愣,旋点头道:“是。听闻太后从小便患有心疾,这心疾随着年岁增长而日益加重。六年前先帝驾崩,太后悲伤过度,心疾发作,几乎丧命,后幸得安阳王寻来化外方士清尘子施法相救,这才回转过来。从那之后,太后一直小心护养,又有安阳王每年为其搜罗仙药奇丹,这些年来便没有再听说过太后心疾发作。”
灵均嘴唇颤动道:“你方才说……六年前,安阳王寻来了清尘子?”
陈文点头:“听说那清尘子为太后治完了病后便杳然无踪了……啊,近来似乎听朝中老臣们说,叶太后的心疾又发作了,病情十分凶险,宫中正在民间为太后广求名医,也不知那清尘子可来了。”
“他来了,来挖我的心、来要我的命了……”灵均喃喃道,面色愈发惨白。
“杜兄,你在说什么?”陈文听不清灵均说话,凑上前去追问。
灵均一个手刀劈下。
“扑通”一声,陈文直直倒地。
将陈文在阁内的软塌上放好,对其施了遗忘咒,又将阁中文件悉数复原,灵均便穿墙而出。
独自走在月光惨白的青石甬道上,灵均这才觉出一些悲切来。
这悲切愈来愈浓重,使他的脚步止不住的踉跄虚浮。
“金龙生东海,龙心至刚至强,不死不灭,食之可愈先天心疾。”
“金龙好战,非菩提叶不能降服。”
“金龙属阴,菩提叶性凉,可使金龙镇定,量多可致昏厥,非三日不能醒。”
……
方才那古籍文献上的篆书,一字一句,如无数利刃,凌迟着灵均。
季承晏,你说要我一直呆在你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你说你要我。
却原来,你一直想要的,是我的命、我的金龙之心。
却原来,你说的爱,从头至尾,都只是爱她。
爱她,所以你可以娶与她相像的叶蓁蓁做侧妃。
爱她,所以你可以赐我一个美梦,让我甘愿为你剖心丧命。
原来你这般爱她,爱那个女人——叶萋萋。
这个女人,在她还不是叶太后、叶皇后、叶太子妃、先皇的女人的时候,季承晏曾为了她,放弃了夺嫡为皇的多年筹谋,只因彼时早与太子奉旨成婚的叶萋萋哭泣着来求他:
“不要夺了我夫君的太子之位,不要伤了我夫君的性命,我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
这个女人,在先皇驾崩后,令季承晏力排众议、扶持着她年幼的儿子坐稳了皇位,令季承晏朝里朝外、鞍前马后地为她母子二人争权夺势、开疆扩土,只因她曾在先皇的灵前彷徨着泪眼问他:
“赵郎,以后我母子二人还可以倚靠谁?”
叶萋萋之于季承晏,正如季承晏之于灵均。
季承晏对待叶萋萋,正如灵均对待季承晏——
一模一样的卑微和虔诚。
可惜这次灵均是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季承晏去找菩提叶,季承晏想杀他,季承晏想要夺自己的金龙心去救叶萋萋。
叶萋萋这道扎在灵均心头上的刺,从来都不曾消失过,如今已变成匕首,一下一下,雕成一朵让她赏心悦目、能好好享用的血花……
等灵均的魂魄回到寄心居、与肉身再度融合后,灵均仍如往常般一觉睡到第二日天明。
起床后,灵均仍如往常般洗漱用膳,饭后就在寄心居里胡乱走着散步消食。
往日不曾留心,现在细看之下,房中乃至院中其实皆有道人布阵的痕迹。
阵法奇怪,但布阵之人显然有些修为。
有修为的道人,又能被安阳王季承晏驱使的,只能是清尘子。
就算不是清尘子,也是季承晏没有让灵均知道的人。
寒冬已过,初春的风仍很冷。
这样过了两三天,灵均一切如常。
如往常般被季承晏特招的太医诊脉,如往常般喝药吃饭沐浴睡觉。
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房里一直摆着的那盆兰草枯了,床底下多了个不起眼的包袱。
“主子早睡,小的在外面守着。”这夜,季甲如往常般对灵均拱拳一礼,待看到灵均点头,方掩门而出。
门外脚步声一消失,灵均便从床下抱出了那个小包袱,又拿出金叶子,默念穿墙术咒语。
金光微闪,灵均便隐着身形、御风疾驰在了寂寥夜空之下。
灵均刚驱风消失在寄心居的上空,寄心居的院落中,隐藏着的那些阵法便陡然迸射出阵阵刺目紫光……
不比魂魄单独行动,如今带着这沉重的身子,灵均要始终提着一口气才能坚持御风,速度比之正常御风要慢上大半。
即使万分小心,灵均的腹中也隐隐传来一些抽痛。
灵均自知凭自己的法力是绝难顺利逃脱清尘子的追捕的,现在他之所以能顺利逃离寄心居,不过是仗着他一直以来给侍卫们留下的安分印象和母后留下的这枚金叶。
生产在即,而早先为了护养腹中的孩子,灵均已将金叶中的法力用得没剩下多少,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帮手来护送自己去月兮泉里疗养。
而这个帮手,便只有小翼遥。
靠密法结音传去的话能否顺利传至虚无山,小翼遥现在是否已经出关?
脚下的风因支撑的法力渐弱而越行越低,灵均的心随之越来越慌。
“好小子,差点儿就被你骗过!”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法力浑厚的冷喝,震得灵均身形一晃,脚下乘着的风立时一抖,灵均手中金叶不停化出法咒符号,勉力稳住了风,加速向月兮泉飞去。
清尘子拂尘一扬,月下一道紫光射出,直击灵均后心。
“噗——”
灵均被这光束打得吐出一口血,脚下御着的风仍稳稳向月兮泉飞去。他要更快,只有比清尘子更快才能有逃离的希望。
他也必须去月兮泉,只有月兮泉的泉水才能恢复他这已被清尘子重创的仙身,届时他才能用元神驱动手中金叶支起结界来阻挡清尘子的进攻。
在空中左闪右避,灵均在前面疾奔,清尘子在后面紧追,呼啸的风伴着凌厉的攻击光束,如一场生死追逐。
突然,一片漆黑的大地之上,隐隐现出一点耀眼白光——是月兮泉。
快到月兮泉了!
灵均咬牙再挥手中金叶,不管不顾地冲那粼粼白光之处一头扎去。
一路破林劈叶,被锋利的枝丫划破衣物、肌肤也不曾停留,灵均只一味朝着那林中泉水冲去,温润的仙泽远远地就将灵均的仙身包裹住,让灵均一下子恢复了不少气力。
就差一步,还差一步,他便能得到月兮泉的保护!
“障!”身后一声大喝,一道在月兮泉与灵均之间突起的无形屏障便将他狠狠弹出了十丈开外!
来不及愤怒,灵均挥出金叶便又向那月兮泉边砍边冲去。
“锁!”清尘子又一声急喝,灵均脚下顿起无数紫光锁链,将他双手双脚牢牢缚住,竟是半点也挣动不得!
而那紧紧绑在灵均手上的光链,像火一般蔓延,不停舔舐 着灵均的肌肤,衣衫被这紫火烧得破烂不堪,露出大片大片被烧得翻卷开来的红黑皮肉。
“哎呀呀,你这妖孽,大着肚子还能跑这么快,害贫道一通好追。”
清尘子悠悠闲闲的声音飘来,一道身形佝偻的灰色身影便现于灵均眼前,熟悉的山羊胡上是一抹阴冷的笑,倒三角眼中亮着渗人的光。
“臭道士,我乃当今天帝之侄、东海龙皇之子!你今日若敢杀我,我东海龙宫定不饶你,天界定不饶你!”
灵均最后想要用身份震慑住眼前渐渐逼近的清尘子。
岂料清尘子却满不在乎地一笑:
“贫道既然敢用你炼化仙药飞升,自然就不会怕这天庭震怒、四界追杀。千年凄苦修行,纵使只得一瞬仙人超脱,也值了。”
灵均被清尘子扭曲的脸和阴阴的笑给惊住——众生畏死,众生便有顾虑敬畏。一个连死都不怕了的人,哪里还会有敬畏。
今日注定命休于此!
“你、你简直疯了!”灵均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身上的紫火越烧越烈,烧得皮肤噼啪乱响,散出令人心悸的焦味,更令人绝望的是,腹中阵痛突起,一阵比一阵剧烈,身下突然有一处肌肤像是裂开,一股股热流从一个陌生的通道中直泄而下。
难道……要生了?!
灵均勉力吸气吐气,平复心绪,希望能延缓这个过程。
不行,现在你我还被困在这样凶狠的阵中,小崽子,你给老子放老实些,再在你爹肚子里多呆一会儿!
清尘子似是看出了灵均异样,抚着胡须就像在看一场笑话:
“小妖孽要出世了?好得很,省得贫道再费力去挖他出来炼丹。”
“你敢!”灵均怒吼,血目圆睁,手上青筋一起,竟凭着蛮力就生生将那缚着身体的光链挣断一根!
清尘子大惊,手中拂尘一扬,那断了的光链又立刻连起,重新紧紧绑在了灵均臂上。
“清尘子,你的话也未免太多,还不速取了那妖孽的龙心来献于哀家?”
柔柔一道声音响起,一个柔弱娉婷的宫装身影便袅袅现于灵均眼前。
而那身影之后静静跟着走来的那人,几乎让灵均一眼就血液凝固、心脏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