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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人都走了,书房之中一片空落,唯有寂寥相伴。
俞云双麻木向前,腿脚仿佛有千钧重,每跨出一步,都要耗尽所有心力。
眼前隐隐发黑,她踉跄了一下,指尖摸到一件坚硬平滑的物事,俞云双知道那是书房正中央的桌案。
身体有了倚靠,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便就此松懈了下来,俞云双脚下发软,顺着桌腿滑坐下来。
裴钧曾经说过,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周全。他那人一诺千金,只要他说了,她便会信。
但是俞云双却没有想过,以为会一辈子陪在身边的人,会离开得这么突兀,让人措手不及。
视线隐隐模糊,泪水坠落在胭脂色的裙裾上,晕染出来的颜色宛如鲜血一般殷红。
俞云双伸出手来,将那块泪渍死死攥住,气力大到指尖都泛起了惨白。
一时间空荡的书房只剩下压抑到近乎于无的呜咽声。
半阖着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来者的脚步声极轻缓,走到了俞云双的身旁,静默着凝视她许久之后,终于蹲下身来。
手指修长有力,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揽过俞云双的肩头,轻轻唤她:“云双……云双……”
俞云双的抽泣声一滞,动作僵硬地侧过头来,嘴唇颤抖,眼白发红。
卓印清的呼吸发紧。
“他死了。”俞云双张了张口,声音抖得厉害,“裴钧死了。”
卓印清伸出手来为她将眼角的泪水划开,分明没有触觉,却觉得自己的指尖也被湿意灼烧了起来:“我听说了。”
俞云双痛苦地阖上了眼睛,攥住裙裾的手也越来越紧,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情绪隐忍下来。
卓印清能感觉到掌心下她的身体在颤抖,拥她进自己的怀中,口吻极尽温柔:“没事的,哭出声来,哭出声来就好了。”
俞云双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咬着嘴唇不发一声。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诉,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这样厚重的无声,却是最强烈的哀泣,强有力地宣誓着她对裴钧的不舍与悲恸。
她在哭,他的心口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在翻搅,刀口的每一次撞击,都比五觉散带来的折磨激烈。
卓印清轻抚上她瘦削的肩头,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半阖的睫毛下:“你知道么,自我记事开始,便羡慕二弟有母亲呵护着,而我却没有。他们都说我的母亲死了,唯有蒙叔说我的母亲并没有走,只是我看不见她了而已。”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裴钧其实并没有走,只是你见不到他而已。”
怀中的俞云双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垂在身侧绞紧裙裾的手,气力狠到几乎锦缎将撕裂:“我要报仇。谁害死了他,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俞云双的声音喑哑,却带着狠绝的恨意,重复道,“一个都不会放过……”
卓印清手上安抚她的动作一滞,轻轻“嗯”了一声。
屋外是一片黑云密布,屋内烧灼着悲恸与仇恨,无论哪一个,似乎都无法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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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是凌安最善变的季节,晌午十分还是一片乌云沉沉,午时过后,云将散未散,伴着习习凉风,倒是隐隐有放晴的架势。
凌安城的城门前,一队商旅打扮的车马正由城门的守卫做着入城的检查。
这队商旅为首一人是一名面相方正的汉子,衣着朴实,就连笑容看起来也憨憨的:“咱做的就是小本买卖,就是给城南头的养乐堂供货的,货卖完了就走,卖完了就走。”
话毕,上前一把掀开盖在牛车上面的麻布,车的前半截是一堆药草,后半截放置着一个大竹笼,笼中关着的乌鸡一见到光,便扑腾着翅膀咯咯哒地边飞边叫。
如今正当战时,进出城门按理说都应该严格检查的,只是这鸡笼子又臭又脏,自然没人愿意沾手。
前来检查的守卫以右手掩鼻,左手挥了挥扬在面前的鸡毛,瓮声瓮气道:“过罢过罢。”
那汉子“嘿嘿”一笑,冲着车夫招了招手,正要入城门,便听到一声嘹亮的马鸣声。
城门口的几个人皆不约而同向城内看,便见到一名身着劲装的女子从马背上动作矫捷地一跃而下。
她的身形婀娜柔软,却生了一双眼角微挑凤眸,一颦一笑间风华耀目,美是美,却也美得像一把锋利的刃。
守城的几名护卫一惊,正要迎上去行礼,便见那女子微微一摇头。
这几个人轮班的时候常常见到无双长公主出入,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莫要小题大做,遂只是远远拱了拱手,没有跪拜。
俞云双牵着马僵走近:“远远便见到城门这里堵着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为首的护卫连忙回答道:“如今是战时,上头交代我们每个入城的都要严加排查,这人拉了一大车货,我们上前每个都去仔细翻了翻,便耽误了些时间。”
俞云双闻言“喔”了一声,视线顺着守卫所指的方向扫了过去。
那目光太过锐利,拉货的人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匆匆忙垂下头去躲避,头垂到了一般又发觉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可疑,便僵在那里,动了动嘴角扯出来一个笑意。
俞云双的视线越过他,一看牛车中的物事,与他闲话道:“给哪家铺子供货的?”
汉子摸了摸鼻子道:“就是城南头的养乐堂,老板是我们的老主顾了,来来往往也有十来年了。”
俞云双转向守卫:“你在这当值的时间也不短了,可见过他?”
守卫闻言仔仔细细瞧了瞧,口中“咦”了一下,挠了挠头:“似是没见过啊。”
汉子心里咯噔了一声,便见那守卫一直自己身侧跟着的小伙计:“不过这小子我见过,可不是养乐堂的小伙计么?前一阵子我训练的时候脱了臼,还是他给我正回来的。”
小伙计紧张搓了搓手:“军爷好记性!”
俞云双点了点头,牵马上前走了几步,绕到了几人的牛车旁,倒也不嫌上面一股子臭味,凑近去看了看,而后从药草堆中翻出来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审视了一番,蹙着眉头问道:“这药我看着眼熟,叫……叫什么来着?”
话是对着为首的汉子问的,其他人自然不敢答话。
那汉子一扫她的手,那玩意他熟悉得很,不禁松了一口气,回答道:“这药材叫骐竭,是用来做金疮药的。”
“原来叫这名儿。”俞云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将那块骐竭丢回到牛车里,拍了拍手道,“既然养乐堂的伙计也在这儿,便不用再查了,快些将药材送过去,莫要耽误了别人的生意。”
守卫心道:若是没她这么一出,人家这牛车早就入城了,怎么这人还反过头来倒打一耙。
只是心中这么想着,守卫嘴里却不敢说出口,便按照俞云双的吩咐予以放行。
待那牛车行到远处,俞云双回身招来了跟在身边的映雪:“去吩咐人盯着些。”
映雪将俞云双的话传了下去,与俞云双一同出城之后,才策马追上前来问道:“殿下是觉得方才那人有问题么?”
俞云双的马速未减,闻言颔了颔首道:“那人的目光躲闪,我觉得有些可疑。”
“许是那人看到守卫对殿下恭敬的态度,心中觉得怕,所以才目光躲闪罢。”映雪猜测道,“我头一次见到殿下,心中也觉得怕。”
俞云双却言不是:“方才那味要你不认得么?”
映雪凝眉想了想:“骐竭?”
“那药有两种叫法,西边通常将它唤作骐竭,东边却将它叫做血竭子。”俞云双说完,补充道,“我说的西,是潼城以西。”
潼城为宁彦两国的边境,潼城以西,自然就是彦国了。
映雪闻言,神情也严肃了起来:“那人是彦国人?不过看他的容貌,与宁国人没什么区别……”
“有些问题不是用眼睛能看出来的。”俞云双道,“给凌安城药铺供货的都是城郊周边的,方才我特意注意了他的鞋服,上面满满铺了一层灰土,而他旁边养乐堂的伙计,却没他那么风尘仆仆。你看那人对药材的称谓,再加上这个,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他有些问题,虽然不能确定,但是如今时刻敏感,小心着些总归是好的。”
映雪紧了紧马僵,应了一声是。
裴家校场距离凌安城其实并不算近,映雪原本担心俞云双在今日之内经历悲恸噩耗,再经历一番奔波,身体会吃不消,如今见到她这幅沉稳的模样,倒是能安下心来了。
“裴郎将与裴将军自幼相依为命,也不知道他猝然听到长兄离世的消息,能不能承受得住。”映雪叹道。
俞云双沉默了一瞬,而后淡淡道:“能。”
裴钧走了,裴珩还有她。只要她能为他撑起这片天,他便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