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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若非自己只有一个驸马,俞云双都忍不住想问问映雪说得是谁。
茶盏便捧在手中,俞云双指尖轻轻抚过瓷釉表面的金丝铁线,入手能感受到一片密密麻麻的支离破碎,粗粝的感觉并不舒适,她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集中精神思考。
半晌之后,俞云双将茶盏送至唇畔,浅啜一口,才对着映雪不慌不忙问道:“那他今日身体如何了?”
这一个他,指得就是卓印清。
映雪一扫坐在下首的二人,立刻会意,回话时虽然声音还是压低的,却刚好能让屋内的两人听到:“驸马的精神好多了,方才还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不过回来的时候又喝了一剂药,困恹恹的,估摸着一会儿还要再睡。”
“嗯。”俞云双应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让他好生歇着罢。”
那头和顺却急了:“既然驸马爷此刻醒了,殿下还是允了咱家过去看看他罢,这是老祖宗下的懿旨,咱家若是连驸马的面都没见到,等回了宫中,也不好向老祖宗交代么不是?”
俞云双的视线射向他,视线锐利到仿佛能将他洞穿一般。和顺无端被看得缩了缩脖子,正想着说些什么话打个圆场,俞云双却倏地笑了:“也罢,往日入宫的时候本宫没少得你的照拂,那就随本宫一同来罢。”
话毕,俞云双做了一个手势让映雪在前方领路,也不等和顺再回话,便提了裙裾起身向正厅外走去。
几人过了长公主府衔接内外院的月洞门,入目便见一片似锦繁花,那是卓印清在临走之前命人栽下的榴花林。如今正值榴花花季,七瓣儿的花配着光滑翠绿的叶,乍一眼望去红的如火,绿的如烟,美是美,却美得太过张扬了些。
俞云双在殷城的时候也见过卓印清门前的榴花林,当时只觉得这样的人应该种竹植兰,榴花全然不似他那种淡然的性子。
如今……俞云双一咋舌,经过了这么多,自己若是还将他称之为淡然,便大错特错了。
后院的厢房门口有长青守着,见到几人进院,匆匆忙呵腰迎了过去:“驸马爷想着殿下忙完了可能会来这里看看,让我在这里候着,别怠慢了殿下。”
长青是随卓印清从怀安国公府一道来的,人后可以继续唤卓印清“公子”,但是人前还是要改口的。
俞云双脚下的步子没顿,只淡淡一点头,提着裙裾跨入门槛儿,穿过了雕花落地罩,撩开了帷幔,便见到卓印清披散着一头黑发歪在床头,面容依旧玉刻的一般精致,下颌的弧度却清减了不少,一袭寝衣松垮垮挂在身上,配着苍白如纸的面色,若说他不是久病未愈,还真没人信。
卓印清自俞云双进来之后便定定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其中却似是漾着千言万语。
俞云双走上前去,坐在床榻前的杌子上执着他的手问道:“好些了么?”
“好许多了。”卓印清暗自攥紧她的手,这人看起来清癯,不知为何手上的气力却尤其大。
俞云双感受到了,面上却并未显露,下颌一挑指了指身后跟着的李兴与和顺二人,对着他道:“这位是工部的李大人,驸马府今日落成,他是来请你过去看一看的。至于他旁边的那位,是季太妃身边的内侍和顺,你随我一同去养安殿的时候,应该见过他。”
卓印清只对着两人淡淡颔了颔首,没有开口。
和顺缓行两步站了出来,笑容可掬道:“是老祖宗担心驸马爷的病情,所以让咱家过来看看。咱家见驸马爷似乎身体还是抱恙,不知是否需要咱家禀明太后,宣宫中的太医为驸马爷把把脉?”
俞云双敬谢不敏:“多谢太妃娘娘的好意,只是驸马的病是陈年旧疾,早些时候就请过太医了,当时太医束手无策,如今也不会突然间就开了窍将驸马治愈,还是不必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便是你能想到的我早就想到了,如今再来表示关心太晚了一些。
和顺面色尴尬,抬起衣袖来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在内庭之中素来八面玲珑的人,如今却吭哧了半天接不出下一句话来。
“既然人也看过了,便下去罢。”俞云双挥了挥手不耐道,“驸马刚喝了药,需要好好休息。”又转向李兴,“还有什么要问驸马的么?”
俞云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兴又怎么敢开口打扰卓印清,便躬身长揖一礼:“臣这便告退了。”
俞云双与卓印清的十指交握着,待到映雪领着那两人从大门离开,身影消失在院外的月洞门之后,俞云双才起身,谁料卓印清的手却完全没有松开的打算,她被他牵得歪了半边,回过身来冷冷望他,便见他的视线也锁在她身上,清眉是拧着的,原本清华如玉的一个人,此刻的神情却十分执拗。
“云双。”他道,嗓音不同于他方才特意修饰出来的喑哑,用得是他的本音,不知是不是沾染了风寒,鼻音十分重。
俞云双凝眉不语。
逮着俞云双片刻的沉默,卓印清语速微快道:“齐王虽然回到彦国,却并未将宁军增派援军一事泄露出去,如今宁军已在潼城与裴钧顺利会师,一切回到正轨,欠你的解释我现在说与你,你可……愿听?”
俞云双转过身来,讥讽道:“隐阁主才学惊世,无双却愚钝得很琢磨不透。既然一切都遂了阁主的意了,那便如此罢,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卓印清听俞云双的口吻,便知道她还在生气。
俞云双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脸,嘴上越是不留情,心中其实越是在意,什么时候她面上没有表情了,语气也淡了,那才是无可挽回了。回凌安的路上卓印清已经在心中思忖过无数遍她的反应,如今她还愿意对他冷嘲热讽,算是最好的结果。
不知道是否因为边关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俞云双的耳中,卓印清掀起眼帘细细审视她,轻声道:“齐王会选在那日突围我亦所料未及,若非有隐阁武部日夜监视他的行动,在他突围之际当机立断前去协助,如今一切已经不可挽回。我前一刻还在与你商议齐王一事,后一刻便助他逃出凌安,并非是为了放松你的警惕而欺骗与你,而是形势所迫。”
“你何时也会避重就轻了?”俞云双嘴角挂着笑意,凤眸之中却是一片冰寒,“我那日与你争论的重点,自始至终不是你该不该助彦景回去,而是彦景应不应该回到彦国。若说我先前还气你将彦景放走,在昨日收到潼城那边彦景又一次逃脱的消息之后,便只剩下了心寒。”
俞云双狠狠一拂袖,他的手却像是黏在了她的手上似的,怎么都挥不去。
“松开。”俞云双沉下声线道。
卓印清没听见一般,修长的手指宛如温吞生长的藤蔓,一寸一寸绕在她的心上,企图卸下她的心防。
俞云双甩他不开,只侧过头去恨声道:“你对我如此狠!”
卓印清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便听到俞云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你当真是料事如神,知道当时无论如何说我都不会信,便选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开金口,美其名曰欠我一个解释!援军与裴钧是会师顺利了,齐王也安然回到了彦国,你在其中辛苦周旋,做到了两全了,却由得我受尽煎熬,一边儿怀疑着你对我的心思,一边儿忧虑着齐王的行踪,再分出一神来时刻恐惧着他们在无意中伤了你或齐王,一切便都不可挽回。”
俞云双说到口吻平静不复:“我先前对你说过我不喜欢自己的性子,我将姚永泰稳稳握在手中,却无论如何不敢放心去用。你说若你自幼生活在内庭之中,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会如此。你分明知道我便是这样,即便你我关系亲近到了现在的地步,我依然会怀疑你。因为一端是一个齐王彦景,另一端却是大宁的生死存亡,我马虎不得分毫!我不否认怀疑你是我的错,但你怎么就能狠心到放任我为了自己的错误一错再错?”
卓印清全然慌了,他当时只想着齐王一事上出现了无可挽回的偏差,他唯有尽力去补救,才能将两人的关系修复如初,他甚至还以为既然俞云双也犯了错,两人的错误两两相抵,她也许会更容易原谅他。
只是俞云双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
卓印清手忙脚乱地将俞云双拉到他的身侧坐下,甚至称得上是笨拙地为她擦着眼角。
他一直自诩自己能算透人心,如今看来又有什么可骄傲的?他分明比谁都笨,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关心则乱,他只消遇见了她,便方寸大乱。
俞云双其实并没有哭,卓印清的手却不停在她面上划拉,仿佛总是有什么擦不干净似的。
“是我的错。”卓印清与她视线相对,低声哄她道,“我下次定然不会再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