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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修道之人而言,炼气是起步阶段,吸收天地元气炼化为己身真气,并通过运行真气来淬炼身体。由于末法时代元气稀薄,如今修道之人的炼气法门和神通能耐较之上古炼气士不可同日而语。而武道中的外家功则是通过强化身体机能如力量、速度、强度等等达到攻击目的,所以炼气入门、一层的道士在身体素质方面的提升会非常明显,但攻击力未必就比武士、武师强。
由于身体局限,单纯的外家功很难成为高手,所以武道中的内家功也修炼真气,在这一点上与修道之人殊途同归。武技武技,讲究一个“技”字,胜在攻击手段繁多。而炼气二层以上的修道之人则可以借助天地元气来施展法术,其犀利又远远超越了武道的物理攻击范畴。只不过现在的天地元气实在稀薄,支撑不了强悍法术的施展,所以炼气二、三层的道士在攻击力上也并不能稳压殿堂一头,各擅胜场罢了。
炼气四、五层的境界相当于武道宗师,一旦运用法器法术,其攻击力便强大许多,如高功道人适才施展的御剑术、掌心雷等等。而且达到了这个境界之后,对天地间一些无法用眼睛直接观察到的变化≧↓,会格外敏感,比方说此刻,高功道人就感觉到从雾中散发出来的那股威压一出现就超越了自己的经验范畴。
老道修炼七十年,见过的最高境界不过是炼气九层,面对面感受到的威势与压力也远远不如眼下这一刻,由此看来,雾中那个存在的境界至少达到了炼气九层的极高阶段。
“这就是炼气九层?中期还是大圆满?”
真正令他恐怖的是,雾中气势还在不断攀升,飞快地越过一个个明显的“节点”,进入了完全不明所以的领域,令老道的信念“哗啦啦”碎了一地。
“仙路漫漫筑基始,这难道就是‘筑基’?”老道喃喃自语。
严格地说,修道之人只是一个格外强大的“人”而已,待炼气九层大圆满筑基成功之后才可以称为修士,踏出漫漫修仙路途的第一步。筑基修士同普通修道之人一眼可辨别出的不同,便是能够御剑飞行。
末法时代,可是近千年没有出现过能够飞行的人了!
但是雾中的气势并未停留于此,还在节节攀升,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老道的脑袋嗡嗡作响,嘴斜目歪,彻底呆滞了。他分辨不出每一次攀升所代表的境界差别,也无法用道藏中似是而非的记载进行比较,光是想一想都会脑海刺痛陷入空白。
这就好像一杯水见到了一口塘顿觉自身渺小,待其见到波光滟涟的西湖已经说不出话来,至于能够吞吐数条江河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洞庭湖,那是传说,至于万川归附吞吐天下之水的海洋,在其意识之中根本就不存在。
如同幼稚园里的天才儿童只能仰望小学生,至于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对其而言均代表着深不可测,不可理喻,没有区别。
随着河风吹拂得黄雾袅袅消散,彻底袒露出了里面的真实内容。
最先露出的是两个趴伏着一动不动的挎枪黑衣人,貌似一进入黄雾便被熏倒,生死不明。
接着看到的是直挺挺仰天躺在地上的朱富贵尸体,肚子上依然插着那把桃木宝剑,剑柄上面的流苏随风飘拂,仿佛一望无垠的原野中一棵孤独的麦穗。
其后七、八米之外光头壮汉出现了,泥塑一般呈跨步向前的姿势,脊背微曲肌肉紧绷,右臂与拳头涨大了足有一圈多,像是挥拳到一半还未击出。
作为同门,老道一看就知道完了,师弟这一击怕是运足了全身功力,可瞬间的极致并不能保持长久。就像百米冲刺人人都能做到,但保持冲刺状态几分钟最强悍的“飞人”也会吃不消。现在壮汉居然被定格在了这个状态,即使以后性命无碍,肉身肯定也要残废。
最令人震惊的不在于此。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不在于此。
就算壮汉被一巴掌拍成肉泥高功道人也不会惊讶,但是一个炼气五层的到高手,居然被活生生固定在了一个巅峰爆发的状态!
武道之中有所谓点穴术,修道之中有更高级的令躯体僵滞的法术,但那些都只是令人失去行动能力,不可能把一个爆发的状态也“定格”住。就像控制一颗炸弹并不难,但要把炸弹固定在爆炸已经开始却又没炸开的一瞬,其难度差别有如云泥,可以说根本不可能。
这难道是仙家的“定身术”?
数千年遗留下来的道家典籍之中倒是有对仙家定身术的描述,但都只言片语内容不详,无法跟眼下诡异的一幕进行比较。
三清道尊在上!可怜的高功道人眼珠子骨碌碌地疯狂转动,小脑袋瓜都要快抽疯了,强烈怀疑自己正身处于噩梦之中。
距离壮汉三米之外,那个恐怖的存在露出了他的真容。
黄狗!
居然真的是黄狗!
居然真的是先前畏畏缩缩躲避在江中,后来被飞剑一击而杀的大黄狗!
但是这条狗明显有了很大的不同,或者不能称之为狗了。
大黄狗周身雾气腾腾,一个个萤火般大小的光点从身体各处漫出,令其好像穿上了一件明亮到极致的铠甲,仿佛一轮蓬蓬勃勃燃烧的太阳一般不可逼视不可靠近,而滔天气势正是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光点之上散发出来。
他好像一尊如梦初醒的光明战神,目光含泪望向已经逃至河湾处的小舟,突然单膝跪地低头抱拳,浑身暴烈冷酷的气势又为之一变,透露出虔诚、景仰、忠诚、热爱。
高功道人就算再蠢,此刻也知道逃走的少年便是传说中的“神子”!
传说竟然是真的?
原来他对这个传说嗤之以鼻,若非是太上长老确定洞庭湖区有异常,自己本是不屑于出山走这一遭的。如果少年郎是神子,那么黄狗又是什么?神将呀!自己竟然追着一位神将厮打,同一只蚂蚁追着大象咬有什么区别?但这位隐藏在黄狗躯体里的神将好像有苦衷,若不是神子安全受到威胁,恐怕他受尽委屈也不会现身。
诸般道藏典籍之中都对神将有过详细记载,如托塔天王、二郎真君等等,这些传说同道教的历史一脉相承。虽然高功道人依葫芦画瓢把黄狗划归了神将之列,却疑惑地在其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异域的完全陌生的古老气息。另外,这位神将送别神子的姿势可真奇怪,单膝跪地低头抱拳,正是古代军人拜见上司的标准礼节,就连保留了一些古老习惯的高功道人也只是幼时在戏台子上见过。
当大黄狗身上散发出来的暴烈冷酷气势突然收敛,面向远逝的小舟拜服于地,镇压在高功道人身上的威压也为之一松,体内无法运转的真气瞬间流畅。老道不假思索地身形一晃退至堤顶,再一晃又去了百米开外,其间只经过了一次呼吸,快得他连身子都来不及后转,看到了师弟收势不及蕴含炼气五层巅峰功力的一拳击向了“神将”,在空气中带出一道闪烁着电光的白痕。
死道友别死贫道!
高功道人在一瞬间闪过了一丝窃喜,又有点惭愧。哎哟好师弟,不能两个都横死在这里,只盼你能挡上一挡,我好返回桃山报信。
隔了近两百多米的“安全距离”,老道突然发现今日这“缩地成寸”的法术施展得非常流畅,一掠可达四十丈,而平日里顶多十余丈,并且全然没有了往日施术时的艰涩感觉,如同清风拂过镜面一般顺滑。
天地元气凝聚而成灵气,道家吸纳灵气修炼真气,施术之时往往也要借助外界元气,就像鱼儿借助水鸟儿借助空气一般。由于末法时代的天地之间几乎没有元气,所以道家法术施展起来非常艰难。而先前的飞剑之所以灵动,全凭着仙桃神木本身蕴含的沛然灵气,换一把剑就未必能成。
像缩地成寸这类法术突破了人体极限,没有外界元气相助全凭己身一口真气,非但施展起来艰涩困难,身体承受的反噬之力也是巨大的。此刻老道非但未感觉到反噬,相反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一直困在炼气六层巅峰的境界似乎有突破迹象。
他幡然醒悟,灵气,一切都是因为灵气!
那黄狗周身散发的不是雾气,而是精纯到极致浓郁到极致的灵气!
虽然那股气息感觉很陌生很古老,但绝对是灵气无疑。
只外溢的这一点点灵气就改变了这山河环境,令自己差点突破,若能得来岂非立刻飞升成仙?老道仿佛一个守财奴贪婪地盯着一座金山,又有点舍不得逃了。
就在他非常纠结地思考着人生之时,突觉周遭空气一紧身子一僵,仿佛被一只无形巨爪捏住往堤下狠狠一掼,正好落在原先位置,两条长腿插入土中“咯嚓”折断。
光头壮汉那一拳足可以将铁板洞穿,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比铁板还坚硬千百倍的墙,顿时右臂骨骼尽碎。他虽然模样憨厚心思却不蠢笨,眼见撞上了不可战胜的逆天存在,于是也顾不上体内气息大乱身子一晃强行逆退了二十米。但是不等他再次发力,一只无形巨掌便将其拍入了土中,如同拍蚊虫一般毫不费力。
小舟拐进河湾消失不见,大黄缓缓站起,雄壮的躯体白光萦绕有若神明,铺天盖地的威压重新笼罩河谷。
在今夜这一战之中高功道人的真气损耗不大,双腿折断也非致命伤,还难得地保持了头脑清醒。他鄙夷地看着前方从土里爬出来之后浑身颤抖磕头如捣蒜的师弟,心道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岂是磕几个头就能饶命的?却忘记了方才自己并没有把那些凡夫俗子当人!
人的本性只有在生死关头才彻底显现,当老道秉持的信念被击碎之后,世外高人的形象被抛弃,立刻暴露出了心底的猥琐与畏惧。以往杀人如捏蚁,现在轮到自己将死,立刻生出了对生命的无限眷念。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性命如草芥那是对别人而言,自己的小命还是珍贵得很。
修炼是逆天行事,非大毅力者不可为。能够在末法时代达到炼气六层,高功道人自有其不凡之处,片刻之后便发现有若实质的威压正在以非常明显的速度减弱。
威压减弱说明神将的气势在降低,气势降低说明神将的实力与境界在降低。仿佛只经过数次呼吸,那位神将便失去了一位炼气九层的毕生修为。
难道说隐藏在黄狗体内的神将是不能随便显灵的?是不能随便暴露在外部世界的?否则其威能就会迅速下降乃至消散,不可逆转。
万物相生相克,过于强横的存在会打破天地之间微妙的平衡,天道一定会进行镇压克制。想一想也该如此,否则先前它何至于要躲藏偷袭、硬拼躯体!
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
河道凹洼处的几茎荷花突然盛开,一株老树开始抽芽,青草芦苇水葫芦则疯狂地生长,仿佛都能听到“滋滋”声响,整个河谷弥漫着非常纯正非常光明的仙灵之气。
大黄狗周身的白光依旧,但较之先前如烈日骄阳一般的不可逼视却柔和了许多。
要是以这样的速度下降,百十次呼吸之后白光就可能消散干净,神将的境界也会下跌到尚可一战的地步。高功道人在心里急促地盘算了一番,悲哀地发现时间不够用,那神将要杀人只需弹指间。
大黄丝毫不顾忌自身境界在飞快降低,蹒跚走到朱富贵身前,右爪一招,钉在尸身上的桃木剑飞起落入掌中。桃木剑身上立刻浮现出一节粗如儿臂的桃枝虚影,扭曲挣扎着。大黄毫不留情,双爪之间白光一闪,便将那道桃枝虚影灭杀。
天地之间似乎响起一道痛苦的闷哼,大黄轻蔑地抬头仰望,一切却又重归寂静。大黄人性化地撇了撇嘴,左爪飞快地在剑身上一拂,伴随着滋滋声响,水火不侵坚硬无比的通灵法器立刻成为了一截黑黜黜的木炭。
大黄抖落碳灰,双爪一抬,尸体随即悬浮起来。他合上朱富贵的眼脸,爪间光明大盛。只听到“滋啦”一声白烟腾起,尸体顿时成为了一捧白灰,却凝而不散。
大黄走到江边双爪一扬,朱富贵的骨灰如一蓬白雾在江面弥散开来,被河风洋洋洒洒吹落江心。
雾中隐约出现了朱富贵的笑面,大黄缓缓挥手道别。
来也尘土,去也尘土。灰过无痕,江水自流。
大黄转过身来,动作很平静,很缓慢,很坚定,很肃穆,隐隐透着一股悲伤与肃杀。高功道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知道接下来该轮到师弟同自己被清算了。不过他又惊喜地发现,这神将的实力比起鼎盛之时下降了至少三成。
大黄迈步走向两个道士,把两具被毒雾迷倒的持枪黑衣人躯体踢落江中。
眼睁睁地看着“死神”一步步逼近,对将死之恐怖甚至超过了死亡本身。高功老道试着运行真气,发现还是不能动弹,只得颓然叹了一口气。大限将至,他的头脑却分外清明起来,一个个被诛杀的人影浮现脑海,特别是数十分钟前还在跪地求饶的黑瘦汉子。
天人之下,莫非蝼蚁。现在回想起这一句话好不可笑!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大黄遽然停步,仰天怒吼,抬爪击向天空,一道白亮的光柱直入云霄。半空里传来一声霹雳,苍蓝深邃的夜空顿时变得墨黑一团,倾盆大雨应声而落。
在蔚蓝地球的大气层之上,六百八十四千米的高空,一颗卫星正从洞庭湖区上空掠过。卫星上的照相机以每2秒20000、37500像素条的速度扫描目标,2分钟内轻易生成了一张900亿像素的图片。
今夜通过无线电波向地面基站发送的加密卫星图片中,出现了很不寻常的几张。一张拍摄的是华夏共和国洞庭湖北部虎渡河离湖口约十里位置,一个人形的光团正在江畔直立行走,但其突出的吻部又显示此物可能是兽类。第二张照片却是一片白色耀斑,什么都看不清楚。第三张及依次几张显示下方一团漆黑,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雨了。
数百传回地面的照片之中,这几张很快被窃走,存根被删去。而且仅仅只在数分钟之后,一道伪装指令溯电波直入太空,骗过了防火墙,把卫星内的原始存根也删除了。
大黄一怒,雷动九天。
威势堪比天神!
见到威势绝伦的当空一击之后,绝望的高功道人发现自己身上遭受的威压十不存一,真气又可以滞涩地运转了。
随着大黄这一声怒吼,一股强劲的音浪盘旋而生,形成剧烈的飓风龙卷,其周身五米之内飞沙走石,砂砾、碎石、黄土、草叶直飞天空,仿佛一记直冲云霄的硕大拳头。
这道龙卷风把大黄脚下的泥土都刮去了,出现一个深约半米的坑。大雨落下,飓风消散,大黄从坑里漂浮而出,气势大减光斑黯淡,在雨水冲刷下毛发扭结,额头贴着几片碎叶,更是显露出几分狼狈的样子。
他愈发缓慢,步子开始有点蹒跚,气势下降得更厉害了,低头缩颈呲牙,眼睛眯成了一线缝,以抵挡雨箭。仿佛一位令人心酸的流浪老汉在顶风冒雨瑟缩前行,左脚不小心踩到了鹅卵石边缘,还差点摔倒。
光头壮汉的精神早就崩溃,待大黄到了近前还是磕头不已。
高功道人见此摇头不迭,心中暗骂“蠢货”!这神将日薄西山正可一拼,若是它分神自己还可以趁隙偷袭,胜算并非完全没有。又想起当初太上长老们终于锁定洞庭湖区时,欣喜若狂大举出动,生怕被其他门派抢了先,却不知是送肉上砧板,着实可笑。就算道门几大高手齐至又如何?只怕面前这位杀神伸一根指头都能碾死,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可以一战吧。
大黄抬爪一拍,传出西瓜碎裂一般的闷响,光头壮汉头颅崩裂缓缓倒下。
“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大仙饶过小道!”
高功道人冠斜鬓乱,缓缓磕头,右手却捏成剑指插在泥里,疾催真气。他见到泥水中两只毛茸茸的大脚爪停在身前,感受到镇压河谷的气势已经降低至炼气八、九层的水平,心里又生出了渺茫的希望。
“天人?蝼蚁!”
大黄拗口古怪的口音,是今夜吐出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戏谑骄狂轻蔑的情绪,只有深深的冷漠。双方的层级差距太大,引不起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好像一个巨人被蚂蚁咬了一口,在碾死对方前进行平静地审视。
“求大仙……”
正在缓缓磕头的老道士狞笑着猛地挺直上身,一道白濛濛的剑气从右手食中二指射向咫尺之遥的大黄胸膛。这剑气是高功道人一生的修为所聚,因濒死而发更是超越了巅峰水平。逆天修行,要的就是一个“争”字。只要有一线机会,便要尽百倍抗争。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结果了。
一只巨爪更快地拍上了天灵盖,他听到清晰的骨裂声音之后,便永归寂静与黑暗。
……
天色微明,远处岳阳城的高楼大厦在鱼肚白的黎明中逐渐显露出清晰轮廓。
洞庭湖区城陵矶的湖面,一条小船被缓缓推入了芦苇浅滩,船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少年。他眉头微拧,清秀的侧脸犹带泪痕,在清晨柔和光线的抚摸下偶尔抽搐,好像正做着噩梦。
一个支离破碎嘴歪鳃裂的硕大黑鱼头颅从船尾探出,静静地凝视着少年,半柱香后缓缓沉入湖底。
小船之后,一道清晰的血线延伸至天边,慢慢在湖水中氤氲扩散,最后了无痕迹。
湖风清凉,燕子贴着水面轻盈地飞翔,芦苇丛中鹧鸪忧伤地呢哝。
行不得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