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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与杨致今日这番君臣奏对,犹如上演了一幕剧情跌宕的戏文,令几位观众看得心里七上八下。
听到杨致公然大言不惭的自荐统军灭楚,众人无不怀疑这厮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厮向来奸诈多智,时隔一年不见,怎地突然变傻了?凭先帝的威权机谋,尚且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让你碰兵权。新皇在龙椅上屁股还没坐热,你远在千里之外可劲儿折腾,虽说一时拿你无可奈何,却也片刻不敢对你掉以轻心。想让皇帝将数十万大军交托与你,你以为他疯了么?亏你说得出口!
按赵启的既定想法,本想将如何委用杨致的难题,踢给杨致自己,倒看看他究竟会怎么说。话及于此,业已没那个必要了。
郑重其事的召见非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而令皇帝哭笑不得。疲倦的挥了挥手道:“杨卿忠心耿耿,其志可嘉。近日政务繁巨,朕有些累了,诸位卿家暂且告退吧!”
不知是心理作用作祟,还是确然如此,赵启总感觉杨致在告退出门的那一刹那,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不屑的轻蔑。
众人离去之后,赵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骤然爆发。顺手摸起面前的茶盏狠狠摔了个粉碎,恨声道:“杨致!你以为你是谁?!真当朕是个混吃等死的阿斗么?”
金子善也不吩咐宫中仆婢前来收拾,默默的将水渍与碎片亲手扫抹干净。尔后开口问道:“皇上,请恕奴才大胆妄言。皇上早在龙潜之时,便与杨侯相交甚厚,至今已近十年。敢问在皇上的记忆中,杨侯可有一桩话说出口而未曾做到之事?”
“……没有。”赵启犹自烦躁的道:“那又如何?朕自幼与他相交,他是怎样的德性。自问比你要清楚!可如今这厮持宠而骄,挟势自重!你与杨致素无往来,记得当年朕头回受命监国之时。还因与他叫板结下嫌隙,怎地今日反倒为他说话了?”
金子善脸色沉静如水的答道:“奴才已是残疾之身。一生一世都是皇上的家奴。先帝在朝,则忠于先帝。皇上登基,则忠于皇上。奴才只是秉公而言,绝无二心。皇上以为奴才与杨侯结有嫌隙,奴才不敢苟同。先帝曾言,必会择一英主,以保大夏三世强盛。若非天不假年,必会重用杨致、徐文瀚、卫飞扬。得偿一统天下之宏愿。”
赵启不耐烦的道:“行了,行了!一主驭四杰或四杰拥一主是么?你又何必过谦?你就直说,朕该拿杨致怎么办吧!”
“一言以蔽之:试。”金子善面不改色的道:“大夏立国日久,虎踞当今,雄视天下,深得人心。皇上所虑,无非是杨侯勇悍过人,胆略过人,智计过人。就算如此,纵然心怀不臣之志。谈何容易?再说凭借今时今日之势,他若真想做什么,早就做了。皇上能拦得住么?”
“所以奴才斗胆劝谏皇上,不妨一试。关于捐纳,杨侯似乎犹未尽言。皇上不妨问一问他到底如何具体实施,理由是什么,他又能捐银多少。杨侯自荐为帅之时,曾以条件合适为前提,皇上也大可问一问,他到底是何条件。”
赵启用心一想,坦承道:“那倒也是。”
杨致与之前风格迥异。性情突变,陈文远、王雨农、徐文瀚也颇感困惑。四人出了御书房。行至僻静处,陈文远忍不住拉住杨致问道:“臭小子。今日必须给老夫说清楚,你此番回京,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杨致很无辜的两手一摊道:“你们方才不是都在?应该都听清楚了啊!”
王雨农嘘声一叹,将二人力谏皇帝启用杨致的初衷与当日遭遇怎样一番情形仔细说了。据实而言道:“皇上虽然年轻气盛,但心魄宏大,志不在小。文远与老夫历来将你与文瀚视若子侄,多说无益,万望尔等好自为之!切记,切记!”
杨致泛起一脸招牌式的慵懒笑容,不予作答。王雨农与陈文远相顾无语,只得悻悻的去了。
徐文瀚今日几乎是全程充当摆设,径直问道:“去哪儿?你家还是我家?”
杨致也不跟他客气:“还是去我家吧!老父妻儿,我实在想得不行了。早一刻回府,也好让他们早点安心。”
杨致突然回府,阖家上下尽皆欢欣雀跃。但见徐文瀚面无表情的相伴前来,轻车熟路的去了后宅的书房,情知二人有事相商,是以照例奉茶之后不敢相扰。
徐文瀚刚一落座,便不无怨气的道:“三弟,你若有心更张,我必会倾力支持。今日却是杀了个我个猝不及防!你既已回京,便不是什么呆上一两天的事。你急什么?皇上如今满头是包,还怕他不会来找你?好歹也与通个气,你我先行商量再作应答,有何不可?”
杨致不以为然的道:“直来直去,摊牌而已,商量什么?”
听杨致这么一说,徐文瀚不禁一时默然。沉吟半晌之后,问道:“理由。我要知道,你究竟是出于何等理由?”
杨致认真答道:“理由很简单,就是我感觉厌了,倦了,也累了。当然也可说,如今我的翅膀长硬了。”
徐文瀚唏嘘道:“早在你成婚之前,我便曾劝你效仿孟德、仲达,走上权臣之路。如今总算想明白了吧?”
杨致一口反驳道:“明白什么?我从来都只想过我的安生日子。大夏不是汉末,皇帝不是汉献帝,更不是曹髦。他老赵家从老子到儿子,父子两代都拿我防贼似的!连曹操、司马懿擅权的时候,都知道半遮半掩。莫说我在朝中素无甚根基,再说你见过像我这样明目张胆伸手索要兵权的臣子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志不在此。”
徐文瀚不解的追问道:“那你今日这般直言,却是为何?你明明知道,南楚貌似气势汹汹,实则再难发动大战攻取襄阳,不遗余力的挑唆皇上片刻不可忘战,引他主动相询而趁势自荐,又是为何?”
杨致冷冷道:“我提醒皇帝不可忘战,并非只是一味挑唆。我自认深知张博虎其人,他确是当世奇才,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天知道他到底能走多远?南楚武备远不及大夏,倚仗张博虎之谋,能打到眼下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但你不要忘了,南楚之疆域、人口、国力与大夏堪称半斤八两,皇帝知道要励精图治、整军备战,难道南楚就不能?千万不要小看了张博虎!”
“如今南楚主庸臣暗,朝政糜烂,民心散乱,若不趁势攻而灭之,难道非要等它喘息坐大么?你以为我今日所说只是信口胡掰么?皇帝的意志、决心、智慧,三者不仅缺一不可,还需要足够宏大的气魄与胆略!”
“非我自夸,想要搞定张博虎,放眼大夏,除我之外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人来。我敢断言,襄阳不日便会告急!南楚十有*不会真的倾力攻城,可养寇自重这个道理,应该不难懂吧?两家都不想打了,你让张博虎回家抱孩子去?他会是那样的人么?”
“我也不瞒你,我的目的很明确,皇帝若想用我便大用,我也好放手大干一场。他若弃我不用,我还巴不得,半个屁都不会放。想必皇帝会为我提出什么条件而挠破脑袋,他们父子不是一直对我不放心吗?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放我走就行了!”
徐文瀚用心倾听,对杨致这番话反复玩味,摇头道:“皇帝不会相信的。”
杨致满不在乎的道:“他爱信不信。我还不了解那小子是个什么脾性吗?你尽管放心好了,他先会试探我,尔后直接跟我来谈条件。”
“那是自然。”徐文瀚意味深长的道:“皇帝自幼不喜习练武技,从未打熬过身体。看似性情豁达,实则多疑而器小,好谋而不善断,有心用人而不知放权,权重而多忧就更不用说了。如若不擅保养,不仅寿数不及先帝,还恐有英年早亡之忧!总而言之,他是绝对熬不过你的!你是决意一走了之?就没点其他的打算么?”
杨致毫不迟疑的答道:“就那么干熬着看谁先死,我是有病还是怎么地?打算?当然有啊!扬帆万里,远赴海外,何等快意?想想都过瘾!等我腻味了,孩子大了,回信阳老家做个平头百姓安度一生,那是多么惬意啊!”
二人本是同乡,徐文瀚想起安居信阳时的岁月,也不禁泛起了一丝轻松的笑意:“一展抱负之后衣锦还乡,班荆道故,此生何遗?只怕皇帝未必会让你如愿。”
杨致嗤笑道:“什么官位爵禄,我统统都不要了,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又能拦得住我么?”
敛起笑容肃然问道:“我都跟你交了底,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让皇帝头痛去吧!如今耿超、李为两家的眷属是何情形?明日我想去看看他们。”
徐文瀚叹道:“二人都是正值壮年,人都死了,还能是何情形?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说都是人间惨事啊!二人灵柩尚在随同大军回京途中,耿府早已是满宅皆白,一片凄然。李为乃是陇西人氏,在长安并无府邸。皇帝已然下旨,命地方官遣人好生护送李为家小进京治丧。明日你先去耿府看看也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