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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秦公捆绑在同一条船上相交的数十年,既是各求所需互惠互利,也从来未曾停止过斗智斗勇的暗自较量。
上年秦氏自金陵向长安密送黄金的时候,秦公明知皇帝是眼红通商海外所获暴利,对其有试探之意,竟然敢于先行拖延大半年之久,再拿十万两黄金的安全护卫做文章还以颜色。这样的心机与胆气完全可以与疯子媲美,皇帝那次试探只怕是试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皇帝已经意识到通商海外是一块油水取之不竭的肥肉,无疑比狠刮地皮来钱要快得多。既没有重赋伤农丧失民心的顾虑,又不必每年都像颇为无赖的叫花子一样逼着秦氏讨要。筹划设立专门官署统一管辖,征收重税急补国用,已是如箭在弦。
秦公老奸巨猾,其眼光之长远、算计之精准少有纰漏,偏偏还有一股子如毒蛇一样甘于在暗处蛰伏冬眠的狠劲。杨致虽然对未来如何定位早有盘算,但自问目前也没有成为% 秦氏第二个合伙人的实力。就算秦公是出于对皇帝将通商海外之权收为己有的担忧,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上赶着来找他自亮底牌。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秦氏并非慈善机构。秦公不但在与狼共舞的数十年间日益发展壮大,而且还有敢跟皇帝对着干的头脑与胆量,杨致绝不愿意不明不白的给他当枪使。是以开口相问时,犹自半信半疑。
秦公也知道杨致尚且心存疑虑,坦言道:“我选择你为秦氏的第二个合伙人并不全因为此,不过是未雨绸缪顺水推舟罢了。”
“皇帝将通商海外之权收归己有一事,我只能让其延缓,绝计无法阻挡。现下皇帝想做而又必须做的事太多了,能腾出手来建衙征税已是勉强。秦氏只求在此事由暗转明之时,能成为代理大夏朝廷专营通商海外的唯一商家。我儿骄阳并非无能之辈。我遣其长驻蓬莱也只能分一杯羹。大夏也不乏能臣干吏,皇帝又知人善任,若是理顺局面建衙征税那般容易,皇帝也不会迟迟不下手。山东一地情势之错综复杂,由此可见一斑。御赐金牌可是皇帝眼里的看家宝贝,否则怎会轻易送你?你武技绝悍。行事奸狡老辣,实为拓荒先驱的不二人选。”
“其次,你不想做皇帝也无心为官,皇帝别无选择,只能让你做个富家翁,而且这样他也对你放心。对你来说,现在拥有的声名地位虽是凭本事挣来,却总归是皇帝赐予。你去官降爵之事便已证明,他既能赐予。也可收回。如果一个人拳头够硬又脑子够用,那就没人能够阻挡他做任何事。我虽不知你有何长远打算,但我敢断定。依你为人行事地风格,山东之行必会被你当做充盈羽翼的大好良机。”
“其三,皇帝虽无奈我何,却已洞察秦氏一家独大之弊。站在高处让诸般势力彼此牵制,构筑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平衡,皇帝堪称此道大师。他今日能扶起一个秦氏,那明日也能扶起另外的张氏、李氏,逐渐将秦氏之力分而化之。你若有心做个像我一样的有钱人,皇帝只会顺势默许。我与皇帝目的不同。却想法一致:犹若大禹治水,与其阻之,不如顺势导之。如何?我说得还算清爽吧?”
杨致默思良久,把话说破道:“也就是说,你之所以选择我作为你地第二个合伙人,完全是在预支我的本钱。给你当枪使也不是不行,但我必须知道,你给我开出的是什么价钱。如果价钱不合适,我宁愿单干。”
“皇帝又何尝不是把你当枪使?”秦公笑道:“我方才说了。没人能够阻挡像你这样地人做任何事。我有充分地理由相信。你就是单干也迟早会成功。但你若是利用我地经验、人手和现成地脉络。无疑要少走许多弯路。只要你助我获得大夏通商海外地独家代理专营权。我便将秦氏旗下一应粮秣商行作价四百万两卖与你。日后你我同气连枝。相互呼应。怎么样?你去一趟山东。不会连挣回四百万两地自信都没有吧?”
杨致不禁一时无语:你嗦嗦地扯了那么久。敢情还不是白送?还得让我花钱买?人人知道大夏通商海外地代理专营权是块肥得流油地肥肉。凭什么只能给你秦氏?更何况难道我不能自己做?我若是有了四百万两银子。买什么东西买不到?买谁地商铺不是买?要么就是秦公心太黑。要么就是我有病。
自举家迁居长安之后。秦氏对杨府诸事照应十分周全。何况碍于义兄秦空云地脸面。委实不便公然拒绝让老夫子下不来台。只得来了一招太极推手:“秦公。我现在还只是个任事不管地闲人。今夜言及之事均属猜测。后事如何殊难预料。即便将来你我所言成真。也是兹事体大。请容我考虑周详再行答复。”
“天赐弗取。反受其咎。”秦公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虚与婉拒。犹自面不改色地道:“贤侄。你且再听我一言。若仍觉价钱不妥。便可当我今夜没有来过。”
“代理大夏专营通商海外一事。不仅要对这一行十分精熟。还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与财力。远非你想象中地那么简单。不是我自夸。放眼大夏。至少在三五年内也只有秦氏才有这个实力。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秦氏粮秣商行遍布天下。贩营粮秣之量占到了大夏与南唐两地地三成。旗下佣工多达数千之众。作价四百万两是贵是贱。你当心中自知。贤侄以为如何?”
杨致索性直说道:“此节我焉能不知?一家实力不济。就不能多找几家摊分份额?我年年岁岁坐收渔利。钱不少挣还更为省心。秦氏一应粮秣商行我便买下。现下也根本无力接管经营。少不得还是交与秦氏托管。这与白送四百万两给你有何两样?况且皇帝精明如斯。未必就会任由你我达成这笔交易。”
秦公安然笑道:“贤侄,看来你的胃口大得很啊!你没听懂我所谓合伙的含意,岔进死胡同了。若是我秦氏独家代理专营,难道我还会少得了你那一份?难道我便不会往下多找几家摊分份额?你挣钱再多,若是死钱,又有何用?我将粮秣商行过至你名下,难道你定要三五日内便全盘接管?两家明分实合,岂不更好?你那四百万两我一文不落,尽数交与皇帝,他还有何话说?徐先生一年之前便与你说过一句话,不知你还记得否?”
“你也无需为我的信誉担心。在我看来,有做皇帝地本事又不想做皇帝,这样的人原本就比皇帝更可怕。你觉着呢?”
杨致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说到底这事他没沾光,但也不吃亏。徐文瀚一年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他当然记得,秦公费了偌大一番口舌,其实一言便可道尽天机:合则两利。
恍然笑道:“如此说来,我必须尽快挣足那三百万两了!”
秦公闻言一愣,随即会意的笑道:“对,对!先前你交与空云的一百万两那是万万赖不得的!我平日大多数时候都懒得说话,今夜却与你言谈甚欢,应该可以酣然入梦睡个好觉了。”
杨致抱拳一笑,就此起身准备回房,秦公却又叫住他道:“贤侄,且再留一步。你若有心自树一帜,便不可轻易干涉皇帝的家事。若是决意只作壁上观,便不可与四皇子越王走得太近。”
杨致心中一凛,忍不住回头问道:“越王尚自年幼,虽聪慧机敏却惫懒顽劣。其母梅妃心境清明,无意纵子争储。我与越王往来,纯属于人无碍之私交。秦公何出此言?”
“自古天子无私事!”秦公的眼神瞬间又恢复了往常的森冷:“做皇帝与行商向学并无区别,也要讲究悟性与天分。我对皇帝安排身后之事地心思一无所知,只不过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这才出言提醒“……蹊跷?有何蹊跷?”
“皇帝雄才大略为人阴骘,断非教子无方之人。四子已有三子成才,宁王与康王固然是勇武善战独当一面,太子只怕也不是外表看来的那么庸碌文弱。你有没有想过,皇帝为何唯独对幼子越王放任不管?难道皇帝当真就管他不了么?我言尽于此,侄媳怕是早已等得不耐了,贤侄请回吧。”
秦公见事洞察入微是不错,杨致却有些不以为然。若是仅凭悟性与天分便可做皇帝,那金殿之上就是支了一地的马扎,恐怕也不够让人坐的。
天色已然不早,回到房中已是倦意浓浓。沈玉果然还在等他,只是径自伏在桌上睡着了。轻手轻脚的抱了她放在床上,正欲脱衣睡下,只听得沈玉迷迷糊糊的问道:“……相公,怎地这个时候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没什么事。睡吧。”杨致打着哈欠道:“明天咱们还接着玩。”
沈玉像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人家都找到这里来了,还说没事?我已经玩得很开心了,明日我们便回长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