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兮

卫子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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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日夜兼程,隔日下午便到了河间府,在城内也不敢多做休息。只是这个季节船运旺盛,租船不到,便只匆匆搭了一班运送生鲜果蔬的货船启程前往天津卫 。

    夜里,我躺在床上紧紧握着握着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不敢睡去,殚精竭虑只觉得体力不支。好容易才熬到了第二天早上,略略梳洗后一个人走到船甲板上看了会儿日出,然后信步走到了太子殿下的房间,进去看了一眼。

    我还从未如此细细看过他的脸庞,这几日,他生了胡茬,却更显得整个人刚毅大气,眉眼如刀斧劈就,本自生了一幅冷毅的面容,却总是柔和地笑着,正应了诗经里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对党争之事,只在书籍中读过那么一二句,也未曾认真想过那兄弟相残、父子相疑的场景,秦二世胡亥杀了太子扶苏,宋元帝刘劭杀了其父宋文帝,后又被其弟宋孝武帝刘骏所害,玄武门事变李世民与李建成相争……

    书中的一二行记录,全都是历史上曾发生的血淋淋的事实,身处其中的人,所经受的苦楚,又岂是那一二句话可以概述的。我想起那晚在营地林间他说的话,他的毕生所求如同牢笼般,囚着他。巍巍皇权,不争则亡。

    我看他唇角起皮,也不知他此时可不可以喂水,便拿了帕子沾些水给他润润嘴唇。这时,他睫毛忽的颤了颤。

    我凑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见他艰难的撑开眼皮,扭头看向我,我吓了一跳忙跑了出去。

    我靠在门板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回过神来又责问自己,我慌什么跑出呢来?不过去看看他有没有醒过来罢。

    “小姐?”女医刚好过来给太子殿下换药,见我站在这里发呆,便问道:“小姐在做什么呢?怎么脸上有些红,可是发烧了?”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然有些烫,随口胡诌道:“许是方才在船板上吹了风。”

    女医道:“小姐要注意保养身子,河上湿气重,小姐风寒才好,可别再病了。”

    我点点头,道:“你先进去请脉吧。”

    女医道:“方才梅姑在找小姐用早膳,小姐先回去吃饭。”

    我回到自己房间,梅姑见到我便过来问:“小姐去哪里看日出了,叫花奴出去找半天也没见回来。快用早膳吧,一会儿该凉了。”

    运河风浪大,船身颠簸,我惦记着太子伤势,也无甚胃口,只就着小菜喝了半碗米粥。

    梅姑皱着眉道:“小姐昨晚就没怎么吃,早上又只吃这一点怎么行呢?在多吃一些吧。”

    我摇摇头道:“姑姑,我真的吃不下。”

    这时渠侬推门进来,一脸的喜气道:“小姐用过早膳了?可想听个好消息?”

    梅姑笑道:“什么好消息不好消息的,你先把门关上,一会儿冷风进来了该吹着小姐了。”

    “哦。”渠侬转身轻轻把门关上。

    我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但不准备坏了她的心情,故意问道:“什么好消息啊?”

    渠侬笑道:“女医方才来叫我,说太子殿下醒了,想见小姐呢!”

    梅姑听了,分外惊喜地看着我,道:“这下可好了,小姐再不用担心了!”

    虽然我早就知道,但眼下才觉得定了神,心里稳当了些。我叫渠侬先端些饭菜去,等梅姑收拾好,与我一同过去。

    我进门时候,渠侬正喂他喝着米粥,他见着我,便叫渠侬撤下了。

    我福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了句:“我知道。”

    我的心像是被谁的手揉捏了一下,本也不觉得什么,听他这么说却反倒觉得自己分外委屈起来。

    他见我不知说些什么,便开口问道:“听女医说,你安排了三路人马,才甩开了那些杀手?”

    我答道:“是。重金托银楼找了些无甚牵挂的标客,一队走官路,一队走私路,只盼能分散些杀手。我已让祖父暗中派了一队人去天津卫接我们,也不怕到京城根上,自己投了他们的罗网。”

    说完,我自己心里忍不住愧疚了一番,都是些可怜的人,无辜被我牵扯进来,此刻也只能希望他们挨到外祖的兵马来援。

    他的眼神深邃,凝着我当时看不懂的光芒,盯着我,忽然又笑道:“先前只以为方小姐颇有情怀风度,不想到心志竟也如此之坚,只怕寻常男儿也难堪比。方小姐若非闺阁弱质,大明必将多添一位能臣干将。”

    我听了道:“殿下谬赞了,民女承受不起。民女之谋难登大雅之堂,怎能和我大明良臣勇士相提并论?此番只亏了运气而已。当时若由殿下安排,想必,我们定无需如此周折,又连累那许多无辜的人。”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必厚恤家属。”

    我心里也极为沉重,只觉得自己染上了杀生的罪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船上工人热闹起来,吆喝着说要停船了。

    太子殿下听了皱眉问道:“这是私货船?”

    我不解其中意思,只答是。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拇指无意识的揉搓着自己的左拳,心里隐隐的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突然抬头,冲我们低声道:“不妥,私货船在入天津卫前,要在汀城停检。那些死士碰上陈大人人马必定猜得出你的真实去向,凭他们脚力,一晚的时间足以从天津卫赶到汀城……”

    他话音刚落,船身突然摇晃了一下,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只听见外面人来人往呼喊吆喝着。房间内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起来,此时即便是银针落地,也足以撩拨我们心神。

    这时忽然有人“咚咚”的使劲敲门,渠侬听到声音吓得啊的一声蹲在地上。

    外头的人嚷嚷道:“开门开门!官府查检!”

    梅姑看着床上的太子殿下,着急的问我:“这可怎么办?”

    太子殿下捂着胸口站了起来,披上衣服,去拿自己的佩剑,挡在我们前头道:“别怕。”

    我忙道:“殿下!若是杀手的人,殿下身上有伤,如何敌得过。”

    他锁眉对我道:“没有办法,这房间并藏不住人,只能赌他们不是了。”

    我心悸神慌,左顾右盼,看着床上的被子,定心道:“顾不了那么多了,请殿下恕罪民女失礼冒犯。”

    说完我伸手拉着殿下到床上去,脱下自己的鞋子外裳,用被子盖住我们两个,扯过一旁的毛巾搭在自己额头上,对梅姑道:“去开门,女医过来!”

    梅姑打开门,外头一穿着官府的衙役不由分说的闯了进来,还一壁骂咧咧道:“怎么开个门这么久?这房里可是在搞什么鬼?”

    船老大跟在后面赔笑道:“大人,这间房里住的都是女眷,只怕是有些不方便,方才开门开的慢些。”

    渠侬这时走过去道:“船老大,这是……”

    船老大解释道:“啊,姑娘别担心,官府例行查检而已。”

    梅姑则道:“原来如此,这位大人,我家小姐身上有些发热,现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方才,实在是不方便。”

    那衙役听了冷哼一声道:“我可管不着你们小姐不小姐的,这船上每个角落都得查看!”

    我故意咳了两声,问道:“怎么了?怎么官府的人来了?”

    梅姑道:“小姐别担心,只是例行查检而已。”

    我咳了咳道:“为了百姓安危,原是该查的。不过衙役大哥也辛苦了,渠侬,还不拿些银子请各位衙役大哥喝茶。”

    渠侬听了忙掏出锭银子,对衙役道:“这点小钱,还请各位大人不要嫌弃。”

    衙役接过银子看了看,哼了一声道:“算你们识相,走吧!查下一房!”

    衙役一走,我见梅姑把门关上,忙掀开被子,爬下床跪到地上,道:“方才事出紧急,还望殿下恕民女失礼。”

    他虚扶我起来,道:“是你对本宫有恩。”

    我不敢再看他,只穿了鞋子退到一旁,梅姑为我披上衣服。

    过了半个多时辰的喧闹后,货船终于又动了起来,即便如此,众人仍无法放松。

    太子殿下整理好衣衫,握着一柄利刃,盯守着门板。

    这时梅姑突然问道:“花奴去哪里了?”

    渠侬此时也意识到不对,结结巴巴的说道:“姑姑一说我才想起来,今晨她洗漱出去后,好像就没见过她了。”

    我恍然明白过来,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浑身打着冷颤,绝望道:“方才那群人,不是来立马杀了我们,而是在确认,殿下在哪个房间……”

    太子殿下冷冷道:“他们来了。”

    船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汇聚到门口,电光火石之间,几个蒙面黑衣人破门而入,直奔太子殿下!

    女医和渠侬吓得蜷缩在地上,我亦步步后退直到墙边。

    殿下与几个黑衣人胶着在一起,冲我厉声道:“快跑!”

    梅姑听了,一壁拉着我出去,一壁喊女医渠侬两个先跑。我们方跑出去,却在外面船道上迎面被一个黑衣人拦住,那那黑衣人举起剑,正面劈将下来,梅姑却猛然冲了过去,抱着那黑衣人的腰,把他撞了个趔趄。梅姑忙喊道:“快去叫船老大!”

    我忙推了二人从另一侧折返跑去喊船工救命,那黑衣人见是梅姑抱住他的腰,一拳拳打在梅姑身上,梅姑便是死也不松手,两人扭打在一起,我情急之中忽的摸到自己藏在袖口里的匕首,想也没想便拔了出来,趁那黑衣人不备,一刀插进他的背后,听到他痛的闷哼一声。我猛地拔了出来,不敢停手,反反复复插了他许多刀,直到那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再不动弹,我仍是不放心的一刀插在他的脖子上。那血溅了我满身满脸,却叫我想起初见太子殿下时,那满天的桃花。我喘着大气,惊魂不定。梅姑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小心背后!”

    忽然“锃”的一声利刃相碰的声音,我回头看去,却是太子殿下为我拦下另一黑衣人的剑刃,我惊得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靠着栏杆。

    这时一群船工拿着刀斧棍棒呼喝着跑了过来,我心中一喜,喊道:“救命!”

    那黑衣人见势不妙,发了狠,招式越发凌厉起来,太子殿下本就受了重伤,被他逼得节节后退,我躲闪不及,却被他撞了一下,脚下一拌,生生的倒向栏杆外,眼看着掉了出去。太子殿下立马转身来抓我,却不防被那黑衣人生生从背后刺了一剑,闷哼一声,抱着我栽到河里去。

    那冷水瞬间淹没我的头顶,刺骨的寒意仿佛刀子在生生剜我骨肉。我自幼不通水性,慌乱间,只死死地抱着太子殿下不敢放松,呛了几口水后,意识昏沉起来,再不记得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