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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起缩地成寸的神通,就在瞬息之间,句芒便从海崖边被毁的村落,来到了千里之外,部落族人暂且扎营的地方。
近海的空中弥漫着潮冷的水汽,在营地正中的空旷地面燃着燎火,远远地便可看到火与光柱直入夜空。待那身翠色羽衣出现在门口之时,族人纷纷俯身。在这些木之巫神的部族族众之间,尚杂以别色,那是原本一同自南疆蒙乐山一路迁徙至东海之滨的共工部落,亦一同逃难来了。
到了营地之内,明明是露天歇息之地,四下里却并无潮气,想来是这些共工族人的功劳,他们多数能够掌控水之力。
句芒刚刚绕过那正烈烈燃烧的火堆,便看到了红发的水之巫神共工,他的神色中难掩焦虑,正立于帐前等候,正见到句芒,便匆匆地迎上前来。
而句芒只是摇头,共工的神色略微黯淡下来,很快振作了精神,道:“正好族人也嫌此处湿热,天候太过多变,我打算直接带着他们北上。”
共工生得颇为英俊挺拔,在这忽明忽暗的火光里,他眉目之间仿佛会发光。
就同在蒙乐山中一样,在迁徙至此后,共工部族同句芒的部落依旧隔水比邻而居,互为照拂,而他们的村落同样毁于此劫。
共工主控水之力,他们这些巫神之属,天赋皆以驭使天地之间最为暴烈不逊的造化之力,然而即使是水之巫神的部落,在巨浪狂澜的席卷之前,也只能暂且退避。譬如共工,自然可以在其中进退无碍,甚而可以比句芒更为如鱼得水,但是整个共工部族,虽有相柳、浮游等大巫,却非人人皆有抵抗这灾变的能力。这些族人同出一源,据各自的神通归附一位巫神,结群而居,共工被他们尊其为首领与始祖,自然也要担负起庇佑族人的职属。
——三族纷争如此旷日长久,却不知还有多少个句芒部落与共工部落于其中,遭了池鱼之殃,辗转无定,流离失所。
句芒想了想,提议:“不若迁去不周山旁住下,有父神遗泽在,想必会少些事端。”
共工叹息道:“便换做你,难道便愿意率领族人回去蒙受荫蔽,以求苟存么?”他自知话说的有些过,沉默片刻后,只抬手拍了拍句芒的肩,笑道:“并非不愿领受你一番好意,这不过是些磨折而已,且看三族还能嚣张几时。”
句芒望着东方的天际,轻声道:“也罢,要说此番过后,我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岂不是更为胆大包天。”
共工神色了然,挑眉道:“那便各自珍重了。”
句芒微微一笑,道:“待见到玄冥,替我打个招呼。”
共工乐道:“猜得不错,我这一趟啊,确是想去北海看看。”
北海是严寒之地,人踪少至,其实共工这也算得上是投奔无路自绝于前方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但人却并不消沉,句芒便放下心来,转而头疼起自己部族在此间的废墟之上该要如何重建一切来。
虽说决定待日出之后方才启程,共工还有族中诸事要整顿,还有远行的种种准备,在等到句芒带来的家园被毁的消息后,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去消沉。同句芒大致说过日后各自的打算后,他并未多留,便转身走进了聚在一起的水巫族众之间,开始安抚众人,顺便吩咐下诸般事宜。
句芒立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方转身入帐。待他放下帘子,原本空无一人的帐内,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高冠广袖的青年,正是借居于木巫部落中的仙人镇元子。
这长久以来,镇元子从未在共工部落前出现过,是以在这样的仓皇的情形下,两族杂处,他也并未现身人前。
句芒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共工打算迁部,往北海。”想了想,又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开口是好,索性便不再说。他这时才发现,自己青色的衣带末端,不知何时已被濡湿了一大截,想是适才心神动荡之下,手上竟也有所疏漏。
镇元子叹了口气,道:“树毁便毁了,再种就是,你何必跑这一趟。”村落中的那株巨木,实则也算是镇元子用以寄托自己一丝神念的化身之物,先前去得匆促,便留于原处了。“并非为此,”句芒淡淡道:“只是我不信邪。”
镇元子哭笑不得地看他:“现在信了?”
句芒把拢于掌中的一株小树递给镇元子,答他:“不信。”
一时静默,这帐中并未掌灯,唯有镇元子托于手中的小树披着荧荧的薄光,殊似句芒催长草木万物之时所驭使神力的模样。
句芒慢慢道:“我并不打算迁部。”
镇元子嗯了一声,并无意外的神色,道:“还是择换个高点儿的地头比较好,就是这一代多丘陵低矮,不好选。”
他这边絮絮地说着,句芒这才像是落定下了一颗心,打点起精神同镇元子先行商量了些事宜。
……
这场自有洪荒天地日月以来就未曾出现过的极夜,所持续的时间并不甚长,在第四日,避而不出的太阳星便如同先前的每一个清晨,自扶桑缓缓升起,驱散一夜的寒意。就如同极夜突兀的开始一般,这场原因不明的天地异象,结束得也毫无征兆。
一气道人在羲和御日重返天穹后,便离开了东海,他全然未曾料到在其后短短数日中,便会突生于这片碧海之中的变故。
而待共工率部启程北上,开始几近一年的跋涉,最后抵达北海,已是第五日的事情了。在同一天中,日中金乌化形的帝俊与太一兄弟自扶桑东出,离开了太阳星,游历于洪荒。
而等东昆仑山中,于洞府器房里待得不知何年何月更不知日升日落的玉央真人结束闭关,还得首先应付悄悄设在门后只等着迎他归来的一套阵法,再责备几句通天尽只会带着徒弟胡闹,这时正是第七日。除却第一日,红云安安静静地在通天院中做了好几天的人客,这一天他与玉央、通天谈了许久,方才告辞而去。
而重天之上,九阙的戒严,一直到第十日上,方以一个惨烈而突兀的方式,结束于一支射向元凤,最后穿胸而过的羽箭。
其时,太阳星正带着炽烈的火光,经过中天,九阙的千瓦琉璃皆返照日光,那是这凤族宫殿最为辉煌夺目的景致。待看清楚那光芒之中那白衣人的银发与碧色深瞳,那些从南明故地迁徙至此的凤族旧部之中,立时激起了几声零落的惊呼。虽然他呈现于外貌上的年岁已与离去之时不同,但他们多数都还记得这个早年为元凤所带回,寄居于山中的异族少年的样貌——以及名字。
已经有人在惊怒之中,大声地斥问那白衣人,为何要在睽违多年之后回来,却做出这样的事来。然而不知出于何因,元凤并未下令捉拿,他们只能全心戒备,让这个行刺之人安然立于中天高处,与受伤的首领遥遥相对。
那白衣人站在原地,只是沉默不言,可以看到离山而去的少年伏羲长开之后的样貌中秀远多于俊,因瞳发呈色殊异,即使曝露在炽烈的日光之下,仍有抹不去的妖异之感。
“你不是伏羲。”元凤是一句未问,却忽然以十分笃定的语气,这么说。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人静静反问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同时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与元凤耳语,带着只说与一人听的窃窃恶意与兴味。
“你只需知道,既非同族,其心必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