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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偷瞟了阮依依一眼,见她欲哭无泪的样子,没有大声反对,便点头应诺。正要退出去,颜卿又说:“再告诉你主子,管好他的女人!我们喜静,闲人无事便不要随意来走动。”
小四心领神会,知道颜卿是在对渺烟下禁足令。当下弓着腰就赶紧退出去,往清峰堂跑去报信。
阮依依看着小四的背影,差点就哭出来了。什么我们喜静,明明是他喜静,她阮依依是巴不得整天热热闹闹敲锣打鼓。青楼的故事才听了不过九牛一毛,就被颜卿拦在外面,多冤啊!
颜卿见阮依依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眼珠子都快粘在小四背上拿不下来,不满的咳嗽两声,问:“舍不得?”
“啊?”阮依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扭头瞅见颜卿阴晦的脸,又看看被打得红肿的手心,只好叹气,提醒他:“师傅……木根叔还等着我去安乐坊,说要送大礼给我呢。”
“我会派人通知他的。”颜卿将一本砖头厚的医书扔到她面前,说:“今天把这本读完,晚上我来考你。”
颜卿这次是真得恼火,他直接将阮依依关在竹屋里,一直到元宵。
前两天,阮依依还软硬兼施的磨着他要出去玩,嗓子都哭哑了,也没成功,还差点又被戒尺打。阮依依无奈,只好从善如流的乖乖待在房间里,抱着那本厚厚的医书,读着上面象蚯蚓爬似的字,细读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
说来也奇怪,颜卿关了阮依依几天之后,她的身体好转的速度比从前快了许多。葵水结束后,腰背和胸口的伤也痊愈,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中气十足。
因为颜卿关她禁闭,连项阳都不能来竹屋看她,只有香瓜和灵鹊陪着她,但不敢打扰她读书。颜卿接部就班的去太医院,听说从佛牙山带来的给阮依依吃的丹药所剩无已,他正赶着重新炼制。颜卿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考阮依依,她不敢怠慢,只能专心读书,应付他每天的考核。
最惨的,大概就是渺烟,莫名其妙的被项阳捉去骂了一顿,被下令禁足在笼雨阁不许出来。没到手的月银凭空被扣去,原本说要拨给她两名奴婢的也临时改成了一个笨笨的叫金宝的丫头,不是扯烂了衣服就是打破了瓶子,弄得渺烟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陈叔看渺烟的眼神又重新变得鄙夷起来,其它下人也跟着怠慢了许多。项阳整日忙于朝政,被吴洛宸、齐浓儿和颜卿指挥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时间去管府里的鸡毛蒜皮,渐渐的,都忘了渺烟的存在。
反而是阮依依,觉得自己连累了渺烟,心里很愧疚,每天都打发香瓜都看望渺烟。渺烟表面上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每次香瓜离开后,她都会坐在美人靠里望着花园里的湖水发呆,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
也许是因为阮依依被关了禁闭的原因,国公府安宁了许多,下人们都开开心心的睡了十天的安稳觉,就连香瓜,都胖了一圈。
阮依依的禁闭,一直到元宵节才得以解除。
齐浓儿亲自点名要求阮依依入宫用晚膳,参加晚上的猜灯谜活动。颜卿拒绝了几次没有答应,最后还是吴洛宸开口,不得以,才同意阮依依进宫。
这次,阮依依学乖了,再也不敢调皮,换好宫服,乖乖的跟在颜卿身后,言听计从,一句话都没说。
这次,齐浓儿穿上了那件她讨厌的百鸟朝凤的正红宫服,笑得花枝乱颤。席间,她妙语连珠,左顾右盼,对每一个人都和蔼可亲,面面俱到。反倒是吴洛宸,脸色阴郁,心事重重,
阮依依坐在那里无聊,便打量着赴宴的客人。她对朝廷的方武百官都不熟,但她记性很好,只不过扫了一眼就发现,大部分是上次除夕宴会的客人。但是,霍家一个人都没来,包括霍安邦。
这时,阮依依才注意到,婧贵妃没有出现。
“师叔,婧贵妃真得怀孕了?”阮依依想不出她除了在保胎还能有其它不出席宴会的原因,又不敢问颜卿,便靠向项阳,问道:“我上回说叫王太医去试探的事,你们有没有……”
颜卿扭头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阮依依见状,不敢再问,只能闷闷不乐的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眼前的菜点,嘴皮子撅得可以挂油瓶。
项阳瞧着心疼,只好用手指醮着酒,在红木小桌几面上慢慢的写了个字“假”。
阮依依惊诧的张大嘴,望着项阳,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又有点惊恐的表情。
要知道,假怀孕这事假如被拆穿,不只是杀头的罪,灭九族也是可以的。婧贵妃冒这么大的风险假装怀孕,想必也是被逼无奈。
除夕当晚吴洛宸只罚了绡梅没有罚霍钦,并不代表他相信霍钦或者是心胸宽广到不计较此事。霍钦也不是省油的灯,敏感时期假如他再惹出点事来,谁也保不住。所以婧贵妃只能假装怀孕,希望吴洛宸念在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再计较。
结果,被他们识破了。
难怪齐浓儿笑得阳光明媚,吴洛宸却沉默不语,一对夫妻,无论当初感情有多深厚,到最后,还是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阮依依还有很多事想问,但在这里不方便谈论。她按捺住自己的好奇,见颜卿胸有成竹从容自如的样子,不禁怀疑,她被关禁闭的这十天,颜卿不只忙碌的为她炼药。
御花园早早的挂起了红灯笼,每颗树上都垂下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灯谜。齐浓儿还在御花园里抬起了戏台子,请来戏班在上面舞狮舞龙。文武百官们都挤在一起,津津有味的猜着灯谜,齐浓儿和吴洛宸与民同乐,在人群中穿梭着,身后,跟着一堆拍马屁的官员家眷。
阮依依远远的站在树下瞅着,她喜欢热闹,可是她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她觉得齐浓儿这次做得有点过火,怕吴洛宸心里并不赞成她这样大张旗鼓的欢庆。毕竟,有个妃子假怀孕,放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只是,婧贵妃假怀孕,就算没有诛九族赐三尺白绫,也该打入冷宫。但看眼下这个情形,好象后宫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真是奇了怪了。
阮依依越想越想不明白,她急着想知道一切,可是时机不对。好不容易挨到结束,一出宫,她就扯着项阳巴拉巴拉的把自己的疑问全都问了出来。
项阳为难的看着颜卿,见他没有反对,这才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上次王太医在悦熙殿守了一下午都没有把到婧贵妃的脉,便料到是婧贵妃害怕王太医跟阮依依是一伙的,会拆穿她假怀孕的事,所以装睡不起来,才令王太医无功而返。
齐浓儿因此认定了婧贵妃一定是假怀孕,便假戏真作,免去了她的晨昏省定,并且下令六宫不许去悦熙殿骚扰她保胎,将婧贵妃架空,几乎被软禁在悦熙殿,令她无处可去,也无人来看她。
与此同时,齐浓儿暗自鼓动其它嫔妃主动献媚,整日整日的讨好吴洛宸,要他乐不思蜀。
齐浓儿产后三个月之内不能待寝,婧贵妃又因为有孕几乎被软禁在宫里,后宫最大的两个boss都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近皇帝的身,特别是又有皇后默许,这等天大的好机会,其它嫔妃还不蜂拥而上。
婧贵妃几乎每天都差人用身体不好胎儿不稳为理由请吴洛宸去悦熙殿,但又不肯让别的太医来请平安脉,次数多了,吴洛宸也有些厌烦,便不再留宿悦熙殿。
阮依依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不得不佩服齐浓儿的心计。
颜卿见阮依依笑得这般开心,嘴角也微微扬起一道优美弧线,拉着她上了马车。阮依依一进马车,就滚进颜卿的怀里,扯着他的衣袖,问道:“那皇上知道婧贵妃假怀孕的事吗?”
阮依依估摸着,凭着齐浓儿的性格,让她知道婧贵妃假怀孕的事,肯定要大做文章,怎么可能这样放过她和霍家。
“皇后知道。”颜卿淡淡应道:“不过,被婧贵妃蒙混过去。”
“哦……”阮依依觉得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婧贵妃是可恶,但假如她假怀孕的事让吴洛宸知道了,不是丢命就是冷宫,似乎也残忍了些。既然她蒙混过关,但也算是受了教训吃了一顿哑巴亏,倒也算是报了自己那一脚之仇。
想到这里,阮依依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手背。被婧贵妃踩的伤早就好了,也没有留下疤,但十指连心的痛感,仍然是记忆深刻。
颜卿看在眼里,把她抱了起来,说:“睡会,到了家为师会抱你进去。”
“嗯。”阮依依应了一声,正要阖眼睡时,忽然看到坐在对面的项阳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可能是被颜卿瞪了,这才抿着嘴,象被贴了封条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到国公府时,阮依依已经是昏昏欲睡。颜卿轻手轻脚的把她抱回竹屋,自己简单的洗漱之后,躺在她的外侧睡下。
元宵节,难得的停了大雪,外面圆月高照。月光透过窗纸,洒在颜卿的五官上,投射出完美的曲线。阮依依一直安静的靠在他身边,直到颜卿彻底睡熟,她才蹑手蹑脚的从床里侧爬了出来,连鞋都没穿,光着脚丫跑到了清峰堂。
项阳早就睡死过去,突然觉得呼吸不畅,憋着憋着正想张嘴呼吸时,才发觉,有只小手将他的嘴也给堵住了。
他猛得从床上弹了起来,推开堵住自己口鼻的人,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匕首直直的横在这位不速之客的颈上。
“师叔,是我!”阮依依大叫起来,再晚喊一步,那锋利的匕首就会割破她的颈动脉。到时候,神仙来了都要费牛鼻子颈才能救活她。
项阳一听到是阮依依的声音,硬生生的收住了手,惊得一身冷汗,坐在床上大口喘气。
“小祖宗,姑奶奶,我的亲娘,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出来吓人!”项阳只觉得背脊梁凉嗖嗖的,他根本不想去想,假如自己刚才没有收住手,阮依依半夜鲜血横流在他床上的情形。别说她的命保不保得住,就算是阮依依平安无事,万一让颜卿知道,他这个师弟就算变成了亲弟弟也是白搭。
月光明媚,如水般洒在床边。项阳刚想要点蜡烛,却被阮依依拦住。项阳定睛一瞧,阮依依光着脚穿着亵衣亵裤,披头散发的坐在他床沿,肯定是背着颜卿偷跑出来的。
项阳赶紧把被子包住她,确信她不会受寒,这才苦大愁身的问她:“小祖宗,大半夜的你跑我这来做什么?”
“我问你,在马车上,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当着师傅的面说。现在没有外人,你快告诉我!婧贵妃假怀孕的事,肯定没这么简单!”
其实,项阳早就知道阮依依不会是那么好骗的人,也知道她肯定会想尽办法从他这里探听消息。只是没想到她会破釜沉舟,大半夜跑来质问他。
“其实,师兄为了确保万一,那天晚上还是偷偷施了隐身术,潜入悦熙殿去给婧贵妃把脉了。”项阳只想快点把这个小祖宗请回竹屋去,两弊相衡取其轻,颜卿知道他说了实话最多骂他两句,但假如看到阮依依衣衫不整的坐在他床上,那才叫惨。
阮依依一听,怔住:“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嘛,只是试探试探。到底是真是假,几个月后就能见分晓,师傅何苦这么着急?”
“师兄知道她在御花园伤了你,一直想替你出气,再加上霍钦,所以……”
阮依依这才明白了颜卿的苦心。她着急的抓着项阳,说道:“师傅怎么这么糊涂,我不肯告诉他,就是怕他替我出头。假如婧贵妃因为他有所损伤或者出了人命,那师傅就是干了有违医德和祖训的事,会遭天谴的!”
阮依依越想越害怕,到后面,连说话的声音都哆嗦起来:“婧贵妃……没事吧……”
“没事……应该说,没大事……”项阳真是左右为难,这些道理他都知道,可是颜卿不会听他的啊,否则,他也不会把阮依依关禁闭,还不许项阳告诉她。
“快说!快说!”阮依依急得一个劲的拍项阳。
项阳只好长话短说:“你也知道,后宫那些嫔妃都象恶狼似的霸占着皇上不放手,那婧贵妃有几日没见着皇上,就急着自己出宫去找人。那天师兄刚好在旁边,他就使了个法术,让她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摔得惨吗?”阮依依直觉,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项阳斟酌着词语:“有一点点惨……但是也不算惨……就是……就是从天凌楼的台阶上一直滚到了底……然后,肚子撞到了石墩……人也没晕,手脚也没断,就是撞到了肚子……也没流血……”
阮依依恍然大悟。颜卿一定要确认婧贵妃是假怀孕,等就是当面揭穿她的这天。天凌楼是皇宫祭祀祖宗和上天的地方,光是台阶就有一百八十八个,从最上面一路滚到最下面,就是练过功夫的人也会被摔得骨折,更何况婧贵妃这等金枝玉叶的人。
颜卿无意伤她,只是想让吴洛宸起疑。一个孕妇,从这么险的地方一路滚下来,竟然没有当场小产,不是假怀孕又是什么。
项阳见阮依依紧张得都屏住了呼吸,赶紧说道:“当时大家都吓得一团糟,那绡梅立刻招来太监把婧贵妃抬回了悦熙殿。等皇上赶去看她时,他们早就准备好血衣这些东西,说是滚下来小产。皇上虽然起疑,但有朱太医在旁做证,好象也不想追究下去,所以就不了了之。”
尽管项阳说得轻飘飘的,但阮依依仍然能猜想到当时的凶险。吴洛宸不是傻瓜,他能当皇帝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齐浓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遇到有利时机不加以利用不是她的作风。颜卿竟然谁也不告诉,就铤而走险,中间万一有个环节出了错,后果不堪设想。
往好处想,就算事情进展顺利,如颜卿所愿,令吴洛宸发现端倪,假如他一怒之下赐死婧贵妃,颜卿就是间接的害死一条人命,必遭天谴。最好的结局是婧贵妃被打入冷宫,但期间,假如她有一个想不开自杀了,或者因为冷宫凄凉郁郁寡欢而终,这条人命还是要算在颜卿身上。
她不过是盛势凌人的踩了自己一脚,就算手背全被她踩烂,哪怕被她踩得骨折了,或者因此残废,阮依依都不希望颜卿去替她出头伤人害人。她不要颜卿遭天谴,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应该由她来做。
因为,她不怕天谴!
项阳见阮依依裹着被子不停的打着哆嗦,知道她在后怕,赶紧安慰她:“你放心吧,事情已经被婧贵妃自己圆过去了。我和皇后都及时阻止了师兄,他也打算不再追究下去。婧贵妃现在是‘小产’,所以要卧床休息才没有出来。这次婧贵妃不算真得有伤,师兄虽然踩了红线,但还不至于遭到天谴。下回,咱们多做点善事,必然能将功补过的。你也别担心了,快回去睡吧。”
阮依依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跳下床,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项阳:“绡梅又进宫了?”
“是的。婧贵妃有了‘身孕’后,便向皇上请旨要了绡梅,说是身边没有贴心人吃不好睡不着的。”项阳见阮依依并不惊讶,又说:“听说绡梅回来的时候不成人样,那宁公公还当真没有给霍家面子,把她折磨的体无完肤。现在她回来,算是解脱了。”
“是啊,她也受到了应受的惩罚。希望她们两主仆能吸取教训,重新做人,别再为非作歹。”阮依依笑笑,不确定的问项阳:“师叔,你说我们做了这些事,是不是也象她们一样,不是好人?”
“你想多了。”项阳说道:“你虽然聪明,但你太过善良,始终狠不过别人。傻妞,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害人,就会被人所害。你很幸运,遇到我师兄。他处处护着你,保你周全……唉,不说了,你快回去吧,万一师兄醒来看见你在我这,肯定会来剥我的皮的……”
项阳话音刚落,就听到门边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原来你也会怕我来剥你的皮?”
阮依依再回头看项阳时,顿时觉得他真得象只被拨了毛剥了皮的老鹰,只剩下抱头鼠窜的悲催感。
“师傅,你怎么醒来了?”阮依依瞬间做失忆状,扑到颜卿的怀里,在他胸口上蹭着。
颜卿闷哼一声,皱皱眉头,看上去忍得很辛苦,尽管紧抿着唇,但呻吟声还是从嘴角逸出。
“师傅,你……受伤了?”阮依依听到声音,抬头看他。颜卿立刻舒展眉头,强颜欢笑,然后又紧绷着脸,要摆出师傅的威严来训斥她。阮依依却趁他不注意时,突然扯开他的袍子,只见他胸口上有个针扎的小孔,如果不是周围大片乌黑,如果不是事先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声,如果不是月光正好不偏不移的照在他的胸口上,阮依依一定发现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阮依依知道颜卿不会说,扭头问项阳:“师傅从来没有受过伤,怎么会有这么大一块淤青。”
项阳真想钻进被窝里装聋作哑,一辈子都别再遇到他们两师徒。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用最短的时间权衡了一下,自认为宁可得罪师兄也不能得罪眼前这位小姑奶奶,狠下心,快速说道:“师兄说你下山后总是受伤身体越来越差所以就拿他心尖尖上的血来给你练丹希望你能好得快点!”
项阳一口气全部说完,颜卿根本连打断他的机会都没有。
阮依依身子一颤,揪着颜卿的白袍凑上前看。
她知道,所谓心尖尖的血,便是心脏的最顶端血管里的血。颜卿的血举世无双,那心尖之血更加珍贵。只是取血的位置过于凶险,若不小心扎错,便会伤其根本。
颜卿不能剖心取血,只能用针扎透心尖上的血管却不能扎穿心脏,力道要拿捏好轻重,还不能失了准头。若一失手,损了心败了血,其伤害,不亚于失了半生修为。
以前颜卿为她练丹,都是从指尖取血。这次下山,阮依依大病小痛的少说也有十几次。颜卿怕她会体力不支,这才铤而走险,取心尖之血来练丹。
阮依依颤抖着,伸手轻轻摩挲着那片乌青。这块淤血,少说也有碗口那么大,不规矩的浮现在颜卿的左胸口之上。月光下泛着幽幽紫色,隐约还能看见微微凸起的血管。阮依依轻拂时,甚至能感觉到血管的跳动,如惊鸾般悸动,微弱又紊乱。
可见他挤血时有多用力,又有多疼。
颜卿见阮依依眼眶泛着泪花,哆嗦着手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狠狠的瞪着项阳,责怪他说了实情,令她担心。项阳双手捂脸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不碍事的,别哭。”颜卿合拢袍子,不让她再看。可是,阮依依已经哭成泪人儿,眼泪簌簌落下,无声的全都滴落在他的掌心里。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一脸泪痕在脸上纵横交错,娇俏的鼻尖也泛着红,不停的吸着气,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颜卿哪里还有心思去责怪项阳多事,原本要质问阮依依半夜跑到清峰堂的念头也被抛到脑后,他赶紧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将带来的衣裳和鞋袜拿了出来,帮她穿好,这才又把她放下来。
阮依依一直在哭,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颜卿的轮廓。只知道他如慈父般,替她穿衣,又如情人般,捂暖了她的脚,再替她穿好鞋袜。动作轻柔缓慢却不拖泥带水,一如他的性格,稳重飘逸,沉着冷静,淡然从容,如谪仙般藐视人间世俗,潇洒中又带着剪不断的牵挂。
可是自己又怎么样?说得好听是调皮可爱天真活泼善良纯朴,说得难听就是自私自利好吃懒做耍心眼只顾享受不知珍惜。
阮依依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靠谱,穿越过来快四年了,也没干一件正经事。如果非要说她做了件值得称赞的事,那么就是有幸成为了颜卿的徒弟。
颜卿见阮依依还站在原地不动,把她拉了过来,象牵着木偶似的,往竹屋走去。
停雪的夜晚异常安静,北风停驻,在空气中弥漫着只有冰才有的清冽气息。颜卿牵着她,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前行。阮依依的四指被他握住,伸直了胳膊,别扭的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距离,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往竹屋走去。
中途,她几次想停下来跟颜卿好好谈谈,刚动念头,颜卿就回头看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团团裹住,如蚕丝般柔软坚韧,令阮依依总有种作茧自缚的错觉。最后,阮依依放弃在半路跟他沟通的想法,亦步亦趋,如影随行。
刚进屋,阮依依就甩开颜卿的手,转而抱住他的腰,低声哀求道:“师傅,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做!”
“小傻瓜,师傅是仙医,取血不是难事。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一件事!”阮依依气恼得直跺脚,恨死了颜卿也学着她会装傻充愣。
颜卿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他想拉着阮依依回去休息,可是她双手就象藤一般紧紧的缠在他的腰上,怎么也扯不下来。颜卿无奈,叹着气,硬生生的将她悬空拎起,象拎小鸡似的将她扔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则站起身,拿起夜明珠好象要出去。
“师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睡吧,我去书房看会医书就回来。”
“不要!”阮依依从床上跳下来,冲上前,从后面抱住颜卿的腰,小脸贴在他的背上,迅速的传递着彼此上升的温度:“我不要师傅为我出头,不要师傅替我报仇!阮阮受过的伤害再大,也比不过失去师傅的伤害大!假如师傅为了阮阮遭了天谴,阮阮就孤儿了……没了师傅,阮阮万万是独活不下去的……师傅,阮阮求你,求你别再为阮阮做这些事了。只要师傅好好的,阮阮就会好好的。”
颜卿僵直的站在原地,腰背的肌肉,因为他的姿势变得僵硬。他想转过身看看她,可是阮依依却象血蛭般死死的缠在他的身后,贴得密不透风。颜卿试着掰开她的手,想告诉她不用担心这些,想用一种比较平缓的方式提醒她,他是她的师傅,照顾和保护她是他的职责。
刚开始,阮依依紧紧的十指交叉,确保颜卿不会脱离她的束缚。可是,当颜卿手上的力气增加了几分时,她突然松开,双手背在身后,连退两步。
阮依依觉得自己被颜卿深深的伤害了,她为他哭,担心他的安危,甚至放下身段哀求他要平平安安。他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仙医,哪怕是用冰块做的心,也该融化,至少,应该有融化的迹象。
可是,他却在掰开她的手,好象迫不急待的要离开她,离开这个房间,离开他可以向她承诺的好时机。
颜卿上前,想去拉她,她却再次往后退,两人僵持着,一进一退,直到阮依依的小腿肚子靠在床边,才知道自己退无可退。
“阮阮……”颜卿轻声唤她,她没有抬头。颜卿直觉她受到了惊吓,象一只忽然看到半空中盘旋的老鹰的兔子,本能的逃避躲藏,在没有确定真正平安无事之前,是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打开心扉:“阮阮……善恶有报,因果轮回,为师只不过顺应天意而为之,并不是逆天谋害无辜,所以,你不用担心为师会遭天谴……”
阮依依的头垂得更低,她开始后悔,自己说了刚才那样的肺腑之言。也许,颜卿这么说只是想宽慰她,但这不是她想听到的,所以,刺耳得,让她觉得窒息。
“你以后长大了,终究要嫁人,难道一辈子都守着师傅不嫁?”颜卿笑盈盈的说完这话时,阮依依猛的抬起头,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嫁人!这件事,阮依依不是没有想过,但她从来没有对此有过期待。她是纸片人,这具身体就象快要报废的汽车,整天脱线出事,不停的返厂维修,嫁给别人,害人害已。更何况,她与颜卿同榻而眠,亲昵暧昧从不避讳,赤裸相对也不是一两回,试问,有哪个男人敢娶她这“劣迹斑斑”的女人。
这些颜卿心里应该比她还明白,却拿来搪塞她。
阮依依想故做潇湘的仰天长笑两声,可是她刚张嘴,那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了出来。她扯着衣袖快快的抹了两把,感觉脸上干了许多后,才矫情的说了句:“师傅去看医书吧,徒儿不打扰你。”
说完,转身扑向那铺着厚实棉花垫的梨花木床里,也不脱衣裳,将绸缎锦被往身上一裹,背冲着外面不再理会颜卿。
颜卿知道阮依依在生气,但他回想了一下刚才所说的话,并没有不对的地方。他从未哄过女生,以前齐浓儿跟他们闹脾气时,他都是冷处理,根本不理会。每次都是项阳低声下气的哄她,逗她笑,就怕她到老叟面前打小报告令他们受罚。
阮依依与他相处这些年,偶尔闹过脾气也是暴风雨似的来去匆匆,还真得没有这样伤心过。她既敏感又神经大条,有时候,颜卿真得摸不准,该如何说如何做才能遂了她的心。
颜卿原地踯躅片刻,见阮依依一动不动的背对着自己,想了想,上前替她掖好被角,又拿起绢帕盖住床头的夜明珠,遮住光线,这才离开了竹屋,往书房去。
阮依依窝在被子里,纠结着,烦恼着,想着半宿心事,最后在公鸡响亮第一声时,熬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国公府再次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原因很简单,阮依依自己搬到笼雨楼与渺烟同吃同住。
颜卿没有要求阮依依搬回竹屋来住,按部就班的在太医院和国公府之间来回。只是,他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直接睡在书房里。
阮依依除了搬出竹屋外,也没别的异样。她一如平常那样快乐活泼,见到颜卿也会撒娇,但大家都觉得好象少了点什么,就连一向在这方面反应迟钝木讷的香瓜都觉得,阮依依赖在颜卿怀里的时间越来越少,颜卿也不来给她梳头喂食。
他们越来越象一对正常的师徒,可是在别人眼里,他们却变得很不正常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唯一受益的,好象只有渺烟。
自从阮依依搬进她的笼雨楼后,渺烟的生活待遇立刻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衣食住行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荤两素变成了七荤八素,还每天不带重样的。衣裳就象雪片似的飞进了笼雨楼,宫里的年嬷嬷还时不时的送来各式绣工精致的绫罗绸缎,就连香薰,都是王太医亲自为她研配的香料。
笼雨楼是旧楼,渺烟进来时只是打扫干净,家俱什物虽然贵重但都有些年头。阮依依来了后,全都换成新的,就连被衾铺垫也都换成了面料柔软的蚕丝绸缎,说是怕原来用的掐金线花纹面料太硬,咯着她娇嫩香滑的皮肤会疼。
伺候渺烟的原本只有金宝一名奴婢,很是冷清。阮依依过来后,除去她随身带着的香瓜和小四,项阳另外又安排了五个奴婢三个小厮供她们差遣,用人数量大大超过了国公府的正主项阳。
一时间,笼雨楼成了国公府最热闹的地方。只要笼雨楼有笑声,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有好日子过。若是哪天笼雨楼安安宁宁没有动静,国公府便要鸡飞狗跳的谁也别想睡好觉。
渺烟见过大世面,虽然心里有少许的嫉妒和醋意,但表面上还是荣辱不惊。阮依依刚搬来的前几天,她甚至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姿态,只吃属于她的一荤两素,只穿属于她的织锦布衣。
阮依依穿越到无忧国来,一直没有遇到可以谈心的同性朋友。她见渺烟对项阳一往情深,不惧身份差距主动求爱,甚至为了桢洁不惜牺牲生命,不卑不亢,不贪不嗔,越发觉得,古往今来用来形容女子的美好词汇都能用在她的身上。
最令阮依依信服的是,渺烟从小被家人卖到青楼,从端茶的小丫头一路做到花魁,这经历,一点都不亚于现代成功白领女性的奋斗史。她阅人无数,看得最多的就是男人,在男女关系方面又有独特的见解。阮依依与她再次彻夜长谈几次后,对她越发膜拜,唯她马首是瞻,恨不得立刻把真心掏出来给她。
一时间,两人关系迅速升温,整天的呆在一起聊天谈心事。
渺烟有了阮依依撑腰后,在国公府的地位极速飙升。
阮依依见项阳对渺烟不冷不热,很是同情,便把自己福利待遇全都给了她,就连香瓜和小四,渺烟都能随便使唤,灵鹊来看阮依依,也要看渺烟的脸色。
“妹妹的皮肤真好,穿这身水绿色衣裳衬得更是娇嫩。”这天,渺烟与阮依依一边烹雪煮茶,一边闲话家常,突然没来由的冒出这句话来:“这绣工一看便知不是外面店铺的货,仅是袖口上的银线滚边莲花绣就用了双面绣的针脚,这般奢华技艺,怕是只有宫里才有。”
阮依依一听,笑了,拍手说道:“渺烟姐姐真是好眼力!这件衣裳,是宫里司服局的年嬷嬷亲自给我绣的呢。”
“妹妹真是幸福,在这府里,就属妹妹的日常用度最高。如今就连平日穿的衣裳,都由宫里供应,真正是公主才能享有这等待遇。”
阮依依见渺烟言语之间带着丝丝羡慕,便顺口说道:“如果姐姐想要,妹妹去央年嬷嬷再要两件就是。只要姐姐开口,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