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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炳坤和林若甫的运道还算是不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威虎营官军的截杀,终于在八月十五当天,顺利地逃回了定州城。
只是这一路上吃不好,又不敢休息,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儿,看起来非常憔悴。
两个人回到城中之后,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此时薛重进究竟有没有起事,还是在两可之间,若是自己这边儿跟定州知府徐乐说薛重进要谋反了,你说徐乐会不会先把自己给抓起来呢?
可是无论如何,定州城暂时是不能呆了。
叶炳坤和林若甫一商量,就决定先将两家人撤出定州城,收拾收拾金银细软,将值钱的东西打包一下,然后直接奔西蜀而去,那边儿并非两方人马争夺的要点,应该是可以暂且避祸的。
而且,叶家在西蜀也有几家店铺,不愁没有落脚的地方。
于是两家人几十口子,加上雇佣的车夫和保镖什么的,足有两百多人,中秋节当天就出了定州城,直接奔西蜀而去。
路上,叶炳坤不忘派人到西京去给儿子送信,告诉他关西道的情况有变,暂时就不要回定州城了,以免遇到刀兵横祸。
在出发的路上,林若甫有些感慨地对叶炳坤说道,“十几年的辛苦,一朝之内就付之东流了。”
他们两家虽然是百年的家族,可是自己接手过来也不过就是十几年而已,所以林若甫才有这样的感叹,毕竟林叶两家的事业如今正是蒸蒸日上,此时撤离,实在是有些心疼不已。
叶炳坤却说道,“这件事情,未尝不是我们两家改变的一个契机。西蜀气候宜人,少有兵火,山川壮丽,药材种类也丰富,是个扎根发展的好地方。”
“只是蜀道艰难,运输却不方便——”林若甫说道。
仅仅依靠在西蜀做药材生意,显然这个眼界是小了一些,最终还是要将药材运出来,运到西京甚至是东都去贩卖,才是生财之道,蜀道艰难,运输不便,对于生意的影响显然是非常巨大的。
“事在人为,总会想到办法的,如今我们还是以保全家族为第一要务。”叶炳坤叹了口气道,“或许,一年半载之后,西北兵祸就已经消弭了呢?到那个时候,我们再重返关西,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希望如此吧——”林若甫点头道。
话虽这么说,可是两个人的心里面都没有底气,谁也不知道一旦薛重进和九江王联合起事,究竟会对于玉徽王朝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不过,在全家撤离之后,叶炳坤还是派人给定州城外散了传单出去,说是宁远知府薛重进已经反了,数万大军不日即将进攻西京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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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徽王朝惠帝广武三年,八月十五,西京。
下午的时候,叶铭就提了礼物去拜访王通化,两个人坐而论道,谈得倒是很投机。
王通化虽然是从四品上的官员,地位颇高,但是为人倒是很随机应变,一点儿都不拘泥食古不化,跟叶铭聊起朝中的一些事情,阁老们的一些轶事,都是信手拈来,显然他以前在东都的时候,是属于那种闲的蛋疼的散官,否则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八卦消息。
“朝中诸相,以刑部尚书楼元秋性格为最好——”王通化对叶铭说道。
先帝天授元年,楼元秋升为左金吾将军、检校丰州都督,知营田事。
楼元秋主管营田十余年,取得了积谷数百万斛的巨大成就,获得天后的嘉奖,拜为兵部侍郎判尚书事,次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但是不久,天后认为营田事关重要,又任之为河源、积石、怀远等地军队及河、兰、鄯、廓等州的检校营田大使,去年才又回到东都,出任刑部尚书。
提到这位楼相爷,即便是叶铭,也有所耳闻,便笑着问道,“舅父所言,可是楼相爷那唾面自干的典故?”
“不错。”王通化也笑着回答道。
楼元秋楼相爷向来是以仁厚宽恕、恭勤不怠闻名于世的。
有一次楼元秋的弟弟被任命为湖州刺史,临行前,楼元秋就对他说,“我的才能不算高,但做到了宰相,可以说是天恩浩荡。现在你呢,又去做地位很高的地方官,这就有点过份了,人家会嫉妒我们,应该怎样做才能保全性命呢?”
他的弟弟就跪下说,“从今以后,即使有人把口水吐到我脸上,我也不敢还嘴,最多自己把口水擦去就是了,我以此来自勉,绝不让你忧心。”
楼元秋就叹气道,“这恰恰是我最担心的。唉,人家拿口水唾你,是人家对你发怒了。如果你把口水擦了,这就说明你心里面不满意。心中不满而擦掉口水,就会使人家更加发怒。”
他的弟弟就问,“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楼元秋就说道,“你应该是让唾沫不擦自干,这样才能够平息人家心中的怨气。”
他弟弟到任之后,果然非常和气,将湖州打理得井井有条,政通人和,天后得知之后,也大为赞叹,认为楼元秋兄弟二人都是玉徽王朝的能臣,这个唾面自干的典故也就流传了出来。
“楼相爷为人其实很风趣的,架子也不大,上一次跟礼部尚书元恩平为了公事争执,结果元恩平发怒,就骂他是田舍翁——”王通化说道,“结果楼相爷也不气恼,反而笑眯眯地以此为荣。”
“这倒也是。”叶铭点头称是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田舍翁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楼相爷半生都忙于营田之事,劳苦功高,确实是我玉徽王朝的栋梁之臣。”
在王通化那里吃过了晚饭之后,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
两个人出得门来,一共带了十几名随从,叶家车队的教头陈述之等人也跟在后面。
春江这边儿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但是却分成了好几拨儿。
文人有文人的风雅,百姓有百姓的乐子,不过今夜之中,大家都关心的一件事情,自然就是一年一度的春江诗会,以及今晚诗会上是否能够涌现出一批诗坛新秀来?
玉徽王朝虽不崇文抑武,可是几十年来少有外敌,也无内乱,百姓日子过得倒也顺心如意,积年下来,诗文之风渐长,比起前朝而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几十年来,也确实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颇有一些诗人就是从这春江诗会中脱颖而出的。
王通化也穿着便服,一边儿慢慢地走着,一边儿对叶铭说道,“春江诗会,多半儿还是以风花雪月为主题,这么些年来也出了不少好诗,虽然说一鸣惊人可以获得比较好的发展起点,但是这种题材写得多了,大家的兴致也差了不少,这三年来都没有什么好诗文问世。”
叶铭听了之后就随口说了一句道,“按理说,没有写不好的题材,只有写不出好诗的诗人。风花雪月虽然写得多了,却也未尝不能够写出新意来。”
“玉卿所言极是。”王通化听了,顿时颔首表示赞同。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春江阁外面,对面闹哄哄的,却是一大群士子和官员们在互相打招呼。
王通化与叶铭说话的时候,便落到了一些人的耳朵里面。
一名年轻士子正在那里跟同伴儿高谈阔论,冷不丁听到了叶铭的话,顿时就有点儿不满意了,“这位仁兄,依你所言,莫非视众多同道如无物了?什么叫没有写不好的题材,只有写不出好诗的诗人?前贤诗作,已经备矣,吾辈仰望尚且战战兢兢,却哪里那么容易出新?”
另一名士子也附和道,“秋仁兄说得好,我等亦有同感。”
又有一名士子不欲陷入口舌之争,便插嘴道,“去年的春江诗会上,泽州士子方和夺得第一,一首《秋风辞》脍炙人口,却不知道今年诗会上,是否还会蟾宫折桂?”
“今年方和兄可能来不了啦,他已经奉召入东都充任儒林郎,怎么可能有时间来西京参加春江诗会?”另外一个士子的消息灵通一些,在旁解释道。
“如此,那真是太可惜了——”众人纷纷摇头道。
叶铭看了,只是笑而不语。
王通化刚才一直在观察叶铭,发现他面对别人的质疑,并没有什么激动的心情,不由得暗自称道。
在西京的这些年轻人,个个眼高于顶,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力,等闲都不将别人放在眼里面,难得有一个服气的人,如今看叶铭一副泰然处之的态度,王通化就觉得孺子可教。
他是知道叶铭的诗文功底的,大有举重若轻,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又听他说了对近年来春江诗会的评价,就觉得叶铭应付这种状况应该是有把握的,只是看到他面对别人的轻视,并没有什么反应,便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人的境界不同,自然就有很大的差异,对方虽然骄横,自视甚高,但在真正的高人眼中,却也只像是一条野狗般,如果它朝你狂吠不已,难道你还要同它咬回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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