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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章听她提起自己儿子,未点破的思念种子一下子破土而出,想起离京时襁褓中柔弱的儿子,想着他咬着拳头朝自己憨笑的小模样,她的心不禁痒痒起来,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对他突然有点内疚:儿子还不知记不记得她呢!
“主子,后边山坡有一段长了好多蘑菇呢,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咱们过去瞧瞧?”阿青顿时明白不该提起小阿哥引她不高兴,便忙笑着拿话打岔。“好,咱们去瞧瞧!”引章笑了笑。阿青这样她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反正明日就可见着儿子,将他抱在怀中嬉戏,想不想也不差在这半会子!
三人沿着山石小径蜿蜒上行,穿梭在松林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投射林间,投下稀疏斑驳的影子,遍体生凉,愈显幽静。
后山果然长了许多山菌,一簇簇从积在地上厚厚的已腐化的松针中长,有手掌大小扇形边缘起皱的,也有顶着小伞似的高干长茎的,还有大小如鸡蛋一个个贴着泥生长的,或洁白细腻,或灰白顺滑,还有许多别的,颜色鲜艳,不可采食。
引章向来喜爱这些山野之物,见了果然很开心,一一辨认,与她二人一起采摘了许多,阿青用衣襟兜了一大兜,还在叹息“可惜没带篮子上来!”,引章已笑着拔了一根长长的茅草,抽出柔韧的草芯,笑道:“要篮子做什么,用串起来还不是一样!拿回去处理好,留一点明天让爷尝尝鲜!”
“还是主子有法子!”阿青笑了笑,突然想起在前些日子半夜里的厨房失窃案,以她对日常生活家务的纯熟,不用说定然也是这位主子的杰作了。她不禁抿嘴好笑。主子对九爷还真是没的说,对她们也好,不然。便不会亲自下厨而是叫起她们了。
“那下边怎么这么荒凉,那儿难道不是你们爷的地盘了吗?”引章指着怪石嶙峋、杂草摇曳、荆棘杂树丛生的山坡下一片谷地问道。
阿青和鱼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下边一片乱七八糟跟个乱石岗子似的。高高低低、坑坑洼洼起伏呈不规则状,还有许多奇形怪状大大小小的岩石与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
“是这么回事。”阿青笑了笑,道:“这一片乱石岗子不好整理,这些石头全是牢牢扎根在此一大截埋在地下,跟小山似的,搬都搬不走,也种不了庄稼,加上地形又坑洼起伏不规则。九爷便索性不理,任它如此了!”
引章瞧这片乱石岗子起码有近亩,这些石头她瞧着倒觉很有型,既然胤禟不理,她改造改造又何妨?注目盘算间引章已有了主意,笑着挥了挥手道:“走,咱们下去瞧瞧!”
“主子还是算了吧,这边山壁陡峭,又没有修路,这么下去岂不危险?”鱼儿忍不住劝道。
“是啊主子。主子若要到下边去也不难的,咱们先回别院,乘了马车从山脚绕一绕便到了!”阿青也说。
引章哪肯,道:“这点子路怕什么。没有路慢慢探着下去还不是一样?你们不去,我可自己去了!”引章笑着攀住一枝柔条,果然一步一斜向下探去。鱼儿和阿青无奈,只得随着她一道下去。
到得谷底,引章爬上一块高过人头的苍灰巨石摇摇晃晃站稳,转目四顾,更显荒凉杂乱,除了一块块奇形怪状、坚如磐的巨石,地面上还有许多拳头、砖头大小的碎石子,铺满了各个角落缝隙,金樱子、花木棘、刺藤等抱成团、结成片到处攀爬,各种小灌木也是,在石头缝中挤着生存之地,混在密密的茅草杂草堆里,那叫一个万物争锋!
引章跳下了巨石,在谷中各处转着,鱼儿和阿青跟在她的身后。
山谷中阴凉得快,不多会山峦巨大的阴影便缓缓投照下来,一边是阴影,一边是阳光,一边阴森,一边灿烂,使得整个山谷中呈现一片诡异的气氛。
“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天都阴了呢!虽说这儿是九爷的地盘,可地处偏僻,路况又不好,万一摔着磕着也不是玩的!”阿青上前一步笑笑。
“你们说,咱们在这儿建一座迷宫可好不好玩?”引章突然笑着道,目光扫视过眼前,道:“将这儿清理出来,把碎石清走,随山石之势栽植各种梅树、桃树,造个什么阵,岂不有趣?”
“这主意不错!”鱼儿不由得拍手笑道:“看古书上说的,什么八阵图、万花阵好像都很有趣,这儿得天然之地势之便,建成了可是一大景观。.
引章猛然醒悟,双目灼然闪亮,十分期盼兴奋向阿青笑道:“你们姐妹都是习武之人,可懂什么稀奇古怪的阵法吗?就是那种可以困敌,让人半天走不出来的阵法。”话说,电视上可都是这么演的。
阿青一呆,好笑道:“奴婢们哪懂这些呢!要说让人走不出来的迷宫,卍字迷宫倒比较合适建造,其他兵法上困敌的阵法嘛,爷和十四爷比较在行,等回京了主子可让咱们爷请他二人帮忙。”
“是吗?等回去了我可真要找他们帮帮忙!”引章已打定主意,回去便想个法子央胤禟找胤祥帮忙,胤祯对她虽然很谦和有礼,但神情间始终是淡淡的疏离和敷衍还有不以为然。当她不知道呢!她怎么着也不会求到他头上又让他在心里再鄙视的。
“等回去我跟爷说就好,你们先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事!”引章吩咐道。依照胤禟跟胤祯、胤祥关系亲疏来看,他第一个当然是要找胤祯的,而胤祯就算心里再不以为然也必然不会不给他面子。
次日早上,胤禟和胤禩二人骑着马从京城外驿馆进京,路上两人又把该禀报的事情对了一遍,确定万无一失没有漏洞或者什么会引起老爷子不快的措辞便安然入宫。
来到乾清宫廊下,乾清宫众太监见二人归来纷纷打起笑脸上前请安道吉祥,二人微笑着点点头叫起。自然少不了给领头的大太监刘元济手中塞红包,顺口闲扯了几句,便问圣上可在?
刘元济皱皱的脸上满是笑容。躬身陪笑道:“二位爷可不太巧,方才四爷刚刚进去呢,怕是得好一会子才出来!奴才领两位爷到起座处歇歇?”
“你是好意。不过这可不合规矩,还是见了皇阿玛再说吧!”胤禩微微笑了笑。
“是是。奴才糊涂!”刘元济偏着脸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扇,吓出一身的汗,等见君父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岂能到了这儿还返回去一旁歇着的?“奴才见二位爷一路匆匆赶来,觉着必是渴了乏了,满心只想着让二位爷坐一坐,喝口茶润润嗓子。不想却忘了大规矩,该死,该死!”
胤禩和胤禟相视一笑,也就罢了。胤禟也仅仅笑骂了句“老滑头!”而已。刘元济陪在一旁呵呵直笑,心中暗自庆幸,幸亏今日碰上的是八爷、九爷而不是四爷,若是在四爷面前出这纰漏,非挨他沉着脸一顿训骂不可!
宫里的事可上纲上线也可忽略不计,主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了。如果有人存心要整他,扣上一个“藐视君上”的罪名也未为不可。这么想着。刘元济对他们两人的感激又更多了一点。
“两位爷稍候,奴才进去瞧瞧可差不多了没!”刘元济笑得十分殷勤。
“好,有劳公公。”胤禩点了点头。
不一刻,刘元济抹着额头汗水缩着肩勾着手匆匆而来。向二人微微躬身行了礼,陪笑道:“九爷,万岁让您进去呢!”
“只我一个?”胤禟愣住了,不相信的指了指自己鼻子。
“是,”刘元济陪笑望了胤禩一眼,道:“八爷还得等一会儿,万岁传的只有九爷。”
“是。”胤禟躬身向内答应,整了整身上朝服及全副子披挂,身子一挺,神情不由得就紧张起来,求助似的望向胤禩。康熙单独召见他,他从不认为会有什么好事降临到他的头上。而且,由此引发的直接后果是宜妃再将他好好训一顿!
“九弟,快去吧!”胤禩向他点了点头,殷切目光中含着安慰。
胤禟点点头,提步从容入内。
一进去又是一愣,发现胤禛还在,也是全挂子朝服打扮,石青团龙补服,垂手恭身、敛神肃穆站在下首右侧。
胤禟心里打鼓,眼角一瞟与胤禛交换一下眼神以示打过招呼,随即趋步上前,袍子一撩顺势跪了下去,俯首叩头恭声道:“儿臣胤禟,恭请皇阿玛圣安!”
“起来吧。”康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四平八稳,稳中仍挟裹不容忽视的威严。
“是。”胤禟心口一松,不敢相信这次康熙居然没让他跪着耗上半天,以至于他有点不太习惯,起身时竟不由自主抬眼向上望去。父子二人目光恰好在半空对接,一个隐含探究困惑,一个锐利如刀似剑,胤禟立刻败下阵来,老老实实躬身往后退了退,站在胤禛右侧后一步位置。
“你的侧福晋郭络罗氏可也回京了?”康熙一开口却不是河工的事,却问起了引章。
胤禟身子一僵,这才明白为何胤禛在这康熙又把他叫了进来,原来这位君子坦荡荡的四哥回禀差事时连引章都供出来了,他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他应该先跟他串通口供啊!好吧,“串通”这种词汇不能够用在四哥身上,但是好歹他会怎么回话,回些什么话总得先让他心里有个底吧!
“是。”胤禟胡乱点头应了一字,说不得,只好谨言慎行了。
如果跟他详禀事情经过的不是胤禛而是别的儿子,康熙早就怀疑一路上孤男寡女不干不净,但说这事的是胤禛,他一点儿怀疑也没有,连带的对引章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况且,她虽然偷偷出京,却大施善行,还与胤禛一起阴差阳错发现了水患过后,地方官不但不救济灾民。反而封村屠村的恶行,也算得上一件大功。
经胤禛查出,这些年发生这种事的还不止一处。康熙听得十分震怒,他万万想不到,在他所治的清平盛世之下。竟然有如此阴暗、灭绝人性的事情发生。所有干过此事的县官,无论如今官拜何处何级。无论立过多大的功劳,一律立刻革职,锁拿进京,审讯后等着秋后处决。只有那位前往李河村救胤禛的宋县令得饶性命,改为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为官。
照此说来,引章私自出京虽然有错。但功过相抵显然是功大于过,如果不是因为她误打误撞,不会去到李河村,也不会有后边一连串的发现。况且,那些日子跟她在一起的是最守规矩、最一丝不苟的胤禛,两人之间绝对清白,那么她也不能说是不守妇道。鉴于以上两点,康熙对她其实没有什么意见的,但胤禟并不知道啊,他一听自家老爷子连河工那样重要的事情都不急着关心。而是先问的这事,心立刻揪紧了悬在半空,回话时神色也难免迟迟疑疑、犹犹豫豫起来。
康熙一见他这幅模样心里就有气,一股无名之火立刻“唰”的一下直冲脑门。他的脸色也立刻沉了下来,又黑又亮的瞳仁发出的眼光异常冷清,当即鼻腔里“哼”了一声,冷冰冰道:“你是越来越不懂治家了!瞧瞧你那府上,乌烟瘴气,成什么样!”康熙越说越有气,忍不住“啪!”的一掌重重击在红木御案上。
“皇阿玛恕罪!”胤禟慌忙跪上前去,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辩解辩解,又不知胤禛头先是怎么说的,生怕两人的话对接不上,也不敢轻易辩解,只好信誓旦旦、断然决然道:“皇阿玛放心,儿臣回府,定会好好管教府上众人,再不许人乱生事端!”
“哼!”康熙听了又是冷冷一哼,一副懒得跟你说的神态。
“此次得以发现此丧尽天良之恶事,亏得小弟妹机警,若不是她,恐怕我也回不来了!”出来打圆场的居然是胤禛。
康熙和胤禟不由得都大为奇怪,两人一时都有些发怔,主要是胤禛素来不瞎搀和,不关已事,他是很少开口的。何况,康熙正在骂人呢!
“四哥太抬举她了!”胤禟顿时醒悟,陪笑了笑,十分抱歉道:“若不是她瞎折腾胡闹,也不会害的四哥遇险,实在是不该。等回去,我非好好教训她不可!”
“若论瞎折腾胡闹,谁比得过你!”康熙忍不住冷冷瞅了胤禟一眼接口道。他说这话不过是对胤禟没好气,无形中却减轻了引章的不是,回过神来,康熙自己也有些面子上过不去,大手一挥,道:“行了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胤禛,你方才要说什么的,继续说。”
“是。”胤禛答应一声,躬身稳稳上前两步。
胤禟心中大大舒了口气,没想到康熙刚提了个开头就丢下此事不管了,这些天他可没少发愁,怎么辩解引章私自出京这事。因为这事牵扯到了胤禛,又发生了那么惊险刺激的一连串事,瞒是铁定瞒不过去的,剩下的只是该怎么说的问题。
谁料康熙时雷声大雨点小,将他倒是好好骂了几句,却没说引章什么。胤禟心中大慰,横竖他挨骂惯了的,也不在乎多挨一次。
乐过了劲,胤禟才猛然感到不对劲,怎么胤禛御前回话,他在一旁干站着做什么?
胤禟抢在胤禛之前上前拱手俯身小心笑道:“皇阿玛,既是四哥有事禀奏,容儿臣先告退到外边候着。”
“朕叫你走了吗?没叫你走你便留着听!”康熙没好气道。他这是真气,真不知这个儿子心思都放在哪儿了,一点儿眼色劲都没有,或者,他认为他老糊涂了?如果不该他听的,还等他说,他还不早把他赶了!
“是,皇阿玛!”胤禟只好答应,站在一旁细听。
胤禛便稳稳说道:“如今关于瘟疫封村之事已经定案,山西百姓奔走相告,无不颂扬圣上圣明。如今大水虽退,但黄河沿岸十几个县市庄稼作物无不为大水摧毁,如今一年已过了将近一半,协助灾民重新播种耕种刻不容缓,可是——”胤禛说到这顿了顿,语气中带着重重的为难。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啊!”康熙仰靠在阔大的御座椅背上,闭上了眼,头疼的抚了抚额。百姓没饭吃,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而正如胤禛所言,此时一年已过了将近一半,重新播种显然来不及了,可是,也不能由着这么着啊!
“你可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康熙张开眼,微睨着,瞅向胤禛。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如果他没有主意断断不会这么说,他从来不会将难题扔给他来解决。
胤禟在一旁直翻白眼,心想这里头有我什么事?非得让我在一旁听着?好嘛,你们一问一答,就当爷是个透明人儿!
不料胤禛却是瞟了他一眼,然后才开口道:“回皇阿玛,在李河村时,儿臣曾听小弟妹说起过,她家乡的红薯和土豆眼下正是种植的时候,而且亩产很高,可以充饥果腹,助百姓安然度过荒年。离开李河村之后,儿臣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前往杭州调查,发现果然如此,儿臣命人带了些进宫,想请皇阿玛瞧瞧可否妥当!”
“既是如此,快传进来!”康熙听了忙道。
“是。”胤禛答应一声,目视一旁侍奉的李公公,李公公不等吩咐,屈膝行礼,轻轻快快向后退出殿内,从侯在外边的胤禛的随行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个三层的提盒,返身回殿。
胤禛亲自动手,揭开食盒盖子,一一取出放置在里的两个白瓷盘子,两个盘子中各呈放着两个土豆、红薯,一盘是生的,一盘是蒸熟的。
“皇阿玛请看!”胤禛将轻轻摆放在康熙面前,向他恭声轻轻道。
康熙点点头,拿起一只红皮红薯在手里掂量掂量,沉甸甸的分量十足,他颔首不语,神色间显然已是满意。随后他又拿起蒸熟的红薯,端详端详,尝了一口,紧蹙的眉头不觉轻轻舒展几分,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惊喜意外的光亮,点头微笑道:“好,不错!”随即他又尝了尝土豆,捻须频频点头,神色之间更显满意了。
忽然,他眼神一黯,整个人泄了气似的松下劲去,双肩一沉,眨了眨眼瞟着胤禛一眼,叹息道:“虽说这红薯和土豆滋味都不错,看样子也是压饿的东西,若是产量高,比玉米、大豆等都要好些!但只一件,此物生长在江南一带,推广到北方可合适?万一不能成活,或者产量大大减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若如此,相当于给了百姓希望又生生毁掉他们的希望,百姓们极度失望甚至绝望之下引起怨恨和恐慌,会发生什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话说,康熙这些年一直在畅春园培育优质水稻,已经七八年了,他都不敢轻易推广,何况这红薯、土豆他只刚刚见过,如此便下令百姓栽种,万一不好,岂同儿戏?
“儿臣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据小弟妹说,这两种作物耐干旱、耐贫瘠、生长快,并不挑地方,便是她自己,也是分别从东北人和福建人手里得到的种子,在江南不是也长得好好的?所以,儿臣相信她的话,她看起来并非夸夸其谈的人。但儿臣想,山西栽植此物没有经验,想让小弟妹家人带着种子和种植行家前往山西教会山西百姓,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这倒说的也是。”康熙缓缓点头瞟了胤禟一眼。
胤禟忍不住心里有气,好嘛,瞧瞧四哥这话,什么叫“可保万无一失?”他的意思很明显是将引章拉下水,一是逼着骆家人谨谨慎慎做好此事,二是如果万一将来有什么差错,便可以将所有过失推在引章身上。胤禟气了一阵胤禛,忍不住又暗暗埋怨引章,那么多嘴多舌做什么?不该她说、不该她过问的事她偏插嘴,这下子好了吧?惹出大麻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