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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说货物有问题,云菀沁坐不住了,叫何嬷嬷先回去,起身说道:“高长史,叫理藩院的官员在王府花厅坐会儿,上茶款待,我马上出来跟他们一起去。”
高长史脸上却有点儿为难,并没挪步子。
“怎么了?”云菀沁察觉到。
高长史前几天看王妃进宫后接下通商的事,其实并不像府上其他人那么新鲜和高兴,府上下人私下议论,大宣开国百年,没哪家的王妃能得这种殊荣,可他却心慌慌,三爷上任前就私下叮嘱过自己,离开这段日子,让王妃在府上打理着就行了,再就是进宫请安时务必叫那两名死士盯着,尽量避免外务,怕有什么意外。
高长史当时还笑着安慰三爷,说娘娘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就算遇事儿也不是个坐着挨打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意外,却只听三爷默默吐出两个字:“招人。”
高长史先前还不理解,现在总算才明白了。
这王妃可不就是招人吗!三爷还刻意叮嘱要避免娘娘的外务,这下好,进了一趟宫,何止外务啊,外来使节都给拿下了。
在王府遥控打理就罢了,这会儿一听还要亲自去一趟官衙,高长史有点不乐意了,苦着脸直言了:“娘娘,这些通商的事儿是臣子的任务,落在您头上本就没道理,好吧,就当是情况特殊,大食人单单看中您的手艺,可您在宅子里派人去做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那理藩院衙门都是男人,你到底是皇子妃之尊,总有些不大方便啊,怕给一些皇亲背后笑话——”
高长史是王府大管家,受过宫规的正统训练,性子保守陈腐也是自然,云菀沁眉黛一动:“我听闻旧朝有全家男人死光了的将门,全家女眷上到婆婆,下到儿媳,包括家中的烧火丫头,都一起代替家中男子上阵杀敌呢,我这才多大点儿事情啊。如今西域诸国瞧不起大宣的一点,就是女子个个养得软绵绵,除了生,就是养,开国时还好,出现过几名女将军,越到后代,越是禁锢。这回连皇上和太后都通融了,天赐的机会,旁人又敢笑话什么?”
高长史被硬生生说得哑口无言,论嘴皮子哪里赶得上娘娘,好容易整理出话又准备辩解,初夏已经出来,将他往外面笑着推搡:“好了好了,长史,娘娘要换衫了,先出去接待理藩院的人吧。”
高长史无奈,只得甩袖子,先过去了。
云菀沁换了一套简单轻装,和初夏去了花厅。
燕王世宁派来传话的两名官员是理藩院的堂主事,忙起身行礼:“秦王妃。”
“免礼。”云菀沁开门见山,“那货物前儿交给理藩院衙门,燕王还捎话来说已经送去大食人驿馆了,是有什么问题?”
两名堂主事对觑一眼,说:“娘娘去了再说吧。”
云菀沁听这意思,似是问题还不小,秀眉一拧:“初夏,走。”
府外,高长史将轿子已经备好,满脸不大甘愿地尾随在娘娘身后,眼巴巴看着娘娘上轿,被两名官员带领着,朝城东的理藩院衙门而去,才叹了一口气,转过身。
看门的阿虎直愣愣盯住主子离开的背影,琢磨:“奴才怎么瞅着娘娘,比三爷往日在家里时还要忙呢?”
高长史一听,又长叹一声才跨进门槛。
*
城东,理藩院。
五层砖红楼阁的塔形建筑威严肃穆,古色古香,伫立在修剪整齐的草木前方,是大宣管理对外事务的权力机构。
理藩院下面分为十二司,分爵禄、朝贡、贸易、定界、官制、户口、兵刑、耕牧、赋税、驿站,属于礼部管辖,却又独立成一个部门。
而这一次对大食输出,就正好属于“贸易”一类。
官署大门已经大开,门口的衙役早就接到上头迎接秦王妃的命令,驱散了闲杂人等。
衙役见到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带着婢女下轿,知道是秦王府的王妃,也是那些出口大食商品的经手人,禀道:“八皇子燕王已经在里面大堂等着王妃。”
云菀沁踏进理藩院,绕过天井,直奔大堂。
理藩院官署分中轴线、东、西副线三大建筑群,仪门、甬道、抱厦、月台、大堂、厢房、耳房,都很完整。
到了大堂,正上方悬挂着匾额,上书先帝爷御宝,门前有一面宽大的屏风,上面绘着山水朝阳图,寓意为官者明如日月,清似海水。
大堂内的藻井雕刻着三十六仙鹤朝日图,寓意皇权统一,四海为一。
室内一派庄严。
走过屏风,燕王世宁已经听到传报,从官帽椅内刷的站起来:“三皇嫂来了。”
云菀沁施了个礼就直接问:“八皇弟,货物是有什么问题?不是已经送去大食人的驿馆了吗?”
燕王英眉皱皱,盯着云菀沁:“早上大食驿馆那边来人,说是昨晚上临时开锁,打开一个箱子看了看,在货物里面发现了一些东西,连忙又将其他的货箱都开了,发现有五箱里都有问题,使节夫人十分生气,本来是直接找太后,幸亏被旁边人拦下来,才先拿过来给咱们看看。”
初夏心里一个咯噔,有点儿慌了,不管在货物里发现什么,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幸亏被压下来,万一真的先闹到太后和皇上那边去了,自家王妃就算没什么事儿,原来引以为傲的手艺技能和香盈袖的名声,也就彻底完蛋了。
按例说,王妃这是头一次接手这么重要的任务,虽然没有在现场督促,每个程序都把关得很紧,不会出什么纰漏啊!
却听云菀沁眉目不惊,并没多余废话:“送过来的货在哪里?八皇弟带我去看看。”
“嗯,皇嫂随本王来。”燕王手臂朝内堂一伸,两人就几步走去,初夏和两名堂主事也赶紧尾随其后,跟了上去。
到了后院的仓库,堂主事取出钥匙,落锁开门,云菀沁与燕王进去了。
被大食人退回来的有五件货,此刻木箱被撬开,盖板大敞。
云菀沁走近木箱,因为一路运出国境再抵达大食,需要多日,为了提防变质或者路上浸水,她特意叫人在木箱上刷过防虫蛀防潮湿的浅色油漆,这种漆味道很强烈,可以持久十天半月不淡,现在刚刚风干,才交货几天,味道还正是冲鼻的时候。
木箱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层红木雕琢的妆奁匣,里面分门别类装着佑贤山庄工人们日夜赶工出来的香料货品。
云菀沁看了一眼,脸色一变,半天没有说出话,半晌,走到另一箱,低头一看,脸色更是紧,五箱依次看下来,里面的情况都是一样。
燕王跟两名堂主事对望一下,脸色发紧。
初夏心里跳得厉害,凑过去一看,眼睛瞪圆,眉头蹙紧,一阵恶心!
木箱内里的四方木壁和匣子外壁上,爬满了细小的东西,宛如绿豆,壳略微透明,有的已经挣出壳,在蠕动,白色线条一样,有点像是蚕,却比蚕要小千万倍,此刻粘在货箱内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一堆!
这是虫卵!
那些白色线条的,是已经孵出来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初夏失声而出,难怪那使节夫人要直接告到太后那边去,装胭脂水粉的货箱中生了这种玩意儿,还是输出友邦的货物,谁不气,摆明了就是大宣不重视,制作者不经心!
一名堂主事无奈:“今早送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爬满了这种小虫卵……”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云菀沁:“大食那边人说,怕是王妃使用的原料不新鲜,长了虫子。”
不可能!上次去庄子上,与汇妍斋竞争的天香斋倒是玩弄过类似手段,可是后来将那马婆子撵走了,庄子管理得严格得不能再严格,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初夏嚷了起来:“怎么会,我家娘娘精心地很,做工的下人是佑贤山庄花田那边的工人,都是熟手,怎么会生了虫子?香盈袖和佑贤山庄附近的汇妍斋,两家铺子的原料都是出自庄上的花田,若有问题,铺子早就出问题了!”
“所以说,”突然,仓库门口传来男子声音,含着几分疑虑,夹着一行人的脚步,“秦王妃的意思是,虫卵是有人故意投放进去的?”
云菀沁和燕王等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仓库沉重的铁门“嘎吱”一响,一名锦袍男子领着扈从,慢慢走进来。
逼仄而低矮的库房,显得凤九郎的身型更加颀长玉立,进门时还得稍微躬一下腰身,跨进后,分别朝燕王世宁和云菀沁俯身施了礼。
燕王转头朝云菀沁小声道:“哦对,忘记跟皇嫂说了,就是凤大人将货送来的,人还没走,一直在后面的厢房等着,说是要个结果回去禀报呢。”
云菀沁上前几步,道:“凤大人有礼了,多谢凤大人今天能够及时拦住使节夫人,给时间让我们先调查,避免闹到御前。”除了他,还有谁能劝得住使节夫人,
凤九郎眸子一闪,她居然一猜就知道是自己?太没意思了,一点神秘感都没,雕钻过的脸庞上,温润薄唇却不自禁一勾:“可接下去的事,下官很难再帮你了,只能靠秦王妃给个交代。”
云菀沁凝视凤九郎,略微昂首:“刚刚我婢子的话,凤大人也听到了,正好也是我的意思。货箱里的虫卵是有人刻意投放进去的,原因仅一点,若是原料有问题,只会在香料里生虫,可是香料却是完好无损,只是柜箱里有虫,摆明了是有人撬开柜箱,将未发育的虫卵丢了进去。”
说罢,她随手捞起一罐瓷瓶,里面是香膏,拧开旋盖,一阵自然清新的甜香飘出,瞬间充满浮着灰尘味的仓库。
膏体里面光洁干净,完全没有那些恶心的虫卵。
“我看了好几瓶,里面的货物都没接触到虫卵,凤大人可以叫人一瓶瓶仔细查看。”
这大宣王妃认真起来的劲头挺有意思。凤九郎盯得有点出神,仔细琢磨着她的话。
燕王在一边望着凤九郎看皇嫂的眼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其实刚刚凤九郎进来的一刻,他就有点儿不自在了,三哥虽说临行前没特意叮嘱,可自己再怎么着,也不能看着他媳妇儿与个外男这么亲近,就算是为了公务。
凤九郎也并没因为云菀沁一句话而开绿灯,还真叫人一瓶瓶去检查了,手一抬,吩咐:“按秦王妃的意思做。”
“是。”跟在后面的几名大食随从上前查验起来。
两刻左右后,随从们汇报:“回凤大人的话,香料中确实都无异样,只是货箱里沾满了虫卵。”
凤九郎双目一眯,摇头:“即便是人为,也是你们的责任,没有经心守护,让人有可趁之机,交了次品给咱们,恐怕还是挡不住使节夫妇的气。”
云菀沁淡道:“是不是完全是我们这边的责任,言之过早。”
这话一出,仓库里的众人全都一愣。
秦王妃的意思是,这货箱有可能是搬到大食人的驿馆后,才被人投进虫子,有可能是大食人照顾不周。
云菀沁沿着五件货箱绕了一圈,把货物都拿出来,将空箱上下里外细细摸着,还反过来调过去地看,箱子底儿朝天的时候,便哗啦啦掉了一地的虫卵。
燕王有些密集恐惧症,光看那密密麻麻的虫卵就浑身汗毛直竖,此刻见她就这么翻来覆去,皱眉:“来人,给本王的三皇嫂拿个手套来。”
云菀沁回过头道:“不用了。”在庄子上那段日子,去花田和梅林翻土下种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泥土里的虫子还见少了么。
凤九郎看着这名大宣王妃又是看又是摸,眸子一弯,光看她的样子还真是能迷惑人,娇娇稚稚,只当是个矜贵的金枝玉叶,那日宫宴上虽出众,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没想到核子里却是泼辣得很,说动手就动手。
不过也是,这事儿是她在背后主办,万一出了事,只怕得受罚,又怎么能不紧张。
凤九郎由着她去捣鼓,须臾,只听她回头朗声道:“你们看看,这是不是撬开的印子?”
几名大食随从过去,见木箱盖子的下方背面,有细小的凹痕,还掉了一些木屑。
盖子的下方背面本就叫人忽视,那些凹痕就更加细微。
燕王忙道:“快上去看看!”
两个堂主事上前忍住恶心,扒开虫卵,凑近头颅去查看凹痕,半会儿,禀道:“回燕王的话,这果真是撬痕!若不是仔细查,还真看不到呢!”
燕王捏了鼻子眯眼道:“这箱子厚重,盖子也沉,若是用刀子撬开,应该痕迹很大的,用什么撬开的?”
一直没怎么做声的凤九郎忽然上前几步,捞起一个爬满虫卵的盖子,看了看那凹痕。
云菀沁看他样子,应该是很爱干净的,这会儿倒是吃了一惊,只听他认真道:“应该是用最小号的十字起。”是专门拧螺丝的小号工具,一点点撬开,不会像刀子那样出现明显撬痕。
说罢,凤九郎丢开盖子,拍拍手,脸色乌青下来:“到底什么人做的?岂有此理。”
云菀沁与几人走出仓库,回到了理藩院的大堂,重新落座。
初夏和几个官署下人打了干净水,给几个人递了皂胰子,净了手后,云菀沁道:“我刚刚仔细看过那些虫卵,这种虫卵叫作青乌头,在大宣,多半用于买来喂食观赏鱼和雀鸟,在鸟鱼饲料中,青乌头还算是比较昂贵的食物。就我所知,尤其有一种叫做锥尾凤头鹦的雀鸟和一种叫做闪电红的锦鲤,是专门吃这种贵重青乌头的。”
凤九郎用棉巾慢慢揩着手,头颈一顿,噢,对,这王妃会制作香剂,还有花田私产,通晓植物特性,对于跟植物息息相关的虫类,应该也是有了解的,俊眉舒展,将棉巾放进托盘,若有所思:“……喂得起观赏鱼和雀鸟的人,不大可能会是一般百姓,而喂养的还是贵重的鸟鱼,又都能吃到昂贵饲料…所以王妃的意思是,投虫之人,有可能身份不低。”
其实就算不是因为这虫卵,也能猜的出这背后捣鬼之人不是什么小角色。
那人不管是害自己,还是害大食,胆敢破坏两国贸易,便是有一定底气的。东窗事发了,难道不怕担罪吗?
这样一想,凤九郎眉头松弛了,云菀沁的脸色却发紧了。
燕王总算找着机会插嘴:“这样就好办了!本王在京城养鱼鸟的门户去一家家盘查!养了锥尾凤头鹦和闪电红的,着重力度盘查!肯定能查到些线索!”
“不好办才对。”
云菀沁和凤九郎异口同声。
燕王眉头一拧,有必要这么默契吗?三哥,对不住,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云菀沁见凤九郎与自己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儿,大方地一抬手,示意外来贵客先说。
凤九郎顺了她的心意,道:“若是一般的小城镇倒还好查。邺京乃天子脚下,能养得起鱼鸟的多如牛毛,养了锥尾凤头鹦和闪电红肯定也不在少数,燕王查是可以查,只是太耗时间了,只怕没有一个月也得二十天,燕王觉得使节夫妇会有耐性等那么久吗?这期间,恐怕早就跑去皇宫告状了。这一说,除了秦王妃受罚,事情也会闹开,那个投虫的人,更会提高警惕,想法子提防,到时候,更不好查了。”
“趁此事还没传开,那人还不知道这事已经被发现,是调查的最好时机。”云菀沁补充道。
凤九郎眼一眯,碧绿似翡翠般的瞳仁光泽满满,露出几分笑意:“王妃对于调查有什么提议?”
云菀沁见面前男子的样子,分明已经是想到了什么法子,亦是淡淡笑道:“五箱内虫卵极多,这种虫卵的保质期很有限,买多了也是等着变质,所以喂食鸟虫的人,一次性不会购买太多。照理来说,那人手头不可能储藏这么多虫卵,肯定是临时去叫人采买的,而宫宴确定通商之事后到今天也不到七八天——这样,就已经缩短了调查的时间和步骤。咱们只需要调查宫宴那日之后,采买过大量青乌头的人,就可以了。”
凤九郎笑意渐深,她说的一字一句,跟自己肺腑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张结得乱七八糟的网,被两人一点点地合力慢慢解开,只是——不知道顺藤摸瓜查到的背后人,到底是谁。
燕王跟身边两个堂主事小声耳语了一下,转过头:“这些名贵鱼鸟的饲料,京城的卖家并不多,还有专门的花鸟市场,这目标倒是小得多了!还是皇嫂心细。本王这便叫人去市场上查查。”说着吩咐了堂主事几句,却听云菀沁道:“八皇弟,我也一起去。”
燕王一愣:“这种事哪里需要皇嫂去啊,而且花鸟市场人多且杂——”
凤九郎眼睫忽闪,瞟了一眼云菀沁:“燕王殿下,关系到秦王妃的清白和秦王府的名誉,秦王妃紧张也是自然的,若是不叫她去,只怕秦王妃回了府也不安心。何况,燕王刚见识过了,秦王妃通熟这方面的常识,去了,也是个帮手。”
燕王还在犹豫,却见云菀沁已经戴好帷帽,遮住半边容颜,莞尔回头:“八皇弟就别磨叽了。”带着初夏,跟着几名官差朝大堂外面走去。
罢了,连三哥在场恐怕都拦不住。燕王把自己贴身侍卫乔威叫出来,令他跟去市场,暗中保护云菀沁的安全,刚吩咐好,看着乔威出去,却见凤九郎一掀袍子,也朝外面走出去,忙叫道:“欸——你这又是去哪里?”
凤九郎偏过颈子:“回燕王殿下的话,这件事与我大食也是有关系的,微臣怎么能只让大宣出力?自然也要去跟着查查。”
燕王急了:“你别去。”
在理藩院,有自己看着还好,出去了可就不一样了。
凤九郎眉毛一压:“燕王是瞧不起微臣,还是瞧不起大食?”
燕王一甩袖,也不跟他绕圈子了:“本王是放心不下你!三皇嫂既然去了,你个外人跟着去,像个什么话?本王知道你大食风气开放,男女混杂在一起,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可咱们中原皇朝是不一样的,来了大宣,也得入乡随俗,懂得避讳!”
凤九郎见他竖起皇子威,尽管语气还算恭敬,可脸色已经冷了,蔑道:“燕王殿下,大食也是有调查权的,是谁投进虫子,损害两国通商贸易,使节大人与夫人更有知情权。现在秦王妃为了这事儿奔走操心,你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燕王头疼得要命,真狠不得一个响雷把三哥劈回京,让他亲眼瞧瞧这异邦男子的不要脸,却也只能见着凤九郎轻飘飘领着随从跨出大堂门口。
到达京城的花鸟市场时,云菀沁才发现天青长袍玉纹带的男子跟了上来,一惊:“凤大人怎么也过来了。”
凤九郎把刚刚在理藩院对着燕王的一番话,又重复了一遍。
云菀沁点点头:“倒也是,这事与大食不无关系,按道理凤大人确实该一同前往。”
两人说了几句,怕两人带着随从,目标太明确不大好,叫一干人都离了几丈远,然后才双双走进了市场。
花鸟市场内人声鼎沸,夹杂着雀鸟叽叽喳喳,热闹非凡,人气十足。
街道两边买卖花鸟虫鱼的店铺,大多将货物摆出来吸引客人注意,鸟关在笼子里或者缩在吊架上,被悬挂在店铺外面走廊下,地上还摆放着一排鱼缸,缸子内各类观赏鱼游来游去,旁还放着捞鱼的小勺子和捕网。
每家店铺的掌柜和小工撸着袖子,要么站在门外招揽生意,推荐新宠物,要么正与客人讨价还价。
市场内,一片嘈杂汪洋。
两人只当是逛闹市一样,在人群里慢慢悠悠地走着,眼睛却是暗中扫着两边的店铺,偶尔上前问几句。
一条花鸟市场走了一半,还没看到卖青乌头的店面,看起来,这青乌头在京城确实顾客不多,所以店铺进货普遍都少。
云菀沁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声音很细,却被身边的男子听见了,道:“王妃何必叹气?正是越少,才越好查。”
这么一说,也是对的。云菀沁说:“凤大人说得不错。”
凤九郎面朝前方,忽然又开了声:“说起来,微臣还有个疑惑。”
云菀沁只当他又发现什么疑点,忙道:“凤大人请说。”
“王妃看起来这么小,真的已经成婚了?”凤九郎疑惑。
云菀沁一愣,失笑:“假谁也假不到皇家头上啊。差不多就是大食使节来邺京之后的几日。”
凤九郎眸中凝聚的瞳仁微微有些涣散,哦,原来日子隔得这么近啊。
——若是早来个一两月,兴许她还没跟大宣皇子结下婚事吧。
“大人怎么了?”云菀沁奇怪地问。
“没什么,”凤九郎直视前面,表情并没什么变化,与此同时,突然一指前头:“你看,那家店铺的廊下,挂着的是不是锥尾凤头鹦?”他也没见过中原人的这种鸟,只是看到那鸟儿宛如扇子打开的尾巴,头型又似山鸡,顶上还有个火红的冠子,猜的。
云菀沁一看也是惊喜:“走,去问问。”
既然卖这种鸟,说不定也卖青乌头。
店铺不是很起眼,在花鸟市场最里面的一家,客流相比于前面卖廉价花鸟的店,少得可怜,刚走出来了一个,便彻底一个客人都没了,算得上门可罗雀。
可门匾精美华贵,装鸟鱼的笼子和大缸也是名贵沉香木和大理石制作的,一看就是专卖名贵花鸟。
而铺子里正在亲自喂鱼的老板,也并没像其他老板那样吆喝生意,好像根本不在乎客人多少。
做生意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不赚钱?
这老板不徐不疾的态度,只能说明一点,他是做定点生意的,有长期老主顾,根本不在乎散客。
凤九郎率先跨进去,举起手轻轻一碰挂在廊下的风铃:“老板!”
中年老板一见两人,是一对穿着精美的男女,女子虽带着帷帽,看不大太清楚脸,却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头上的发型是出了嫁的发髻,应该是位夫人,那男子显然是个异国美男子,便放下手头活计走过来,客气道:“客官有什么需要。”
一看态度,这老板肯定是见惯了贵人和场面的。
云菀沁纤腕一抬,随意拨弄着旁边吊架杆上的一只虎皮鹦鹉,就像真的在逛店,仿若不经意地问:“老板,你这儿有没有乌头青的虫卵卖?”
中年老板脸色一怔。
虽然只有短暂一下,两人尽收眼底。
随即,老板笑道:“这位夫人,若只是喂养一般雀鸟,像您现在把玩的这种,用不着青乌头那么昂贵的,那种鸟食京城货不多,万一断货了,您的鸟儿吃习惯了,到时还不好办呢!”
凤九郎贴近云菀沁几步,淡笑:“我夫人在家里还有一只锥尾凤头鹦,一向就是吃的青乌头虫卵,确实是难买,在京城寻了许多家都没找到,你这儿有吗?”
云菀沁知觉他得自己紧紧,一动,罢了,演戏嘛,反正也没人看见没人知道。
老板见两人一派亲昵,郎才女貌,倒还真像是年轻的新婚夫妻,再看凤九郎的西域面孔,大概猜出来了,可能是外地来的有钱夫妇呢,放了些心,笑起来:“两位算是找对了。我这儿啊还真有,两位客官要多少啊?”
云菀沁心里一喜,扬起头,故意含情脉脉看了凤九郎一眼,面朝老板:“我们要很多,因为还得去好几个州县游玩,这东西难买,既然找到了一家,打算一次性买多些,再用冰块给镇着保存下来,慢慢用。可能需要——”说了个数字,正好是那五箱虫卵的大概分量,又对着凤九郎娇憨地眨巴眼睛:“好不好?”
凤九郎也是演戏演足,宠溺道:“为夫的什么时候没依过你?”
老板先一听云菀沁要那么多青乌头虫卵,心里一惊,面上又划过一丝什么,再一听两人的充足理由,也不怀疑了,却犹豫了一下:“这个……”
“怎么了老板?是没有那么多吗?”云菀沁眉一紧,在老板看来,这表情像是因为害怕买不到稀少鸟食,其实她是真紧张。
老板踟蹰了会儿,之前那名派下人来购买乌青头的贵人买下大量后,又多塞了银子,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跟人提起他们买乌青头虫卵的事,最好近期连卖都不要卖了。
若不是看两人是外地人的份上,又只是买去喂宠物的,估计量不大,老板早就一口拒绝说没有这虫卵了,没有想到两人要这么多,现在被问到了嘴边,也不能不说了。
罢了,反正是外来的,无所谓,老板低声道:“实不相瞒,本来是有那么多的,可前些日子被个客人都买去了,还刚好跟你们买的差不多呢!不过也不要紧,你们夫妻只要能等个一两天,我再去调货——”
云菀沁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些遗憾,惋惜道:“哎呀,怎么这么不巧,老板,那人是什么时候买的啊?”
老板也没防范,顺口:“就在这月初十。”
便正好是宫宴后的第三天。
云菀沁和凤九郎对视一眼,忽然朗声道:“来人啊。”
紧紧跟在身后的随扈听见传,疾步上前。
老板还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这,这是怎么了?你们是什么人?这,你们想干什么?”
云菀沁丢了个眼色给理藩院的人,几名衙役二话不说,将老板两个臂膀一箍,不易察觉地迅速架进了店铺。
云菀沁和凤九郎也飞快跟了进去,一进门就关上店铺,顺手将闭门歇业的木牌挂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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