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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氏推开扶她的李嬷嬷,掩上了房门。
厅里的光线骤然变得暗,一袭黑袍的晟郎君像潜在阴影中的野兽,一双眼眸显得异常明亮。
季氏慢慢走到了他身前,毫不掩饰自己的仇恨:“谋财害命?谋了谁的财,害了谁的命?你真是狠毒!”
阿晟没有站起身。因为季氏离得太近,他往后仰了仰,换了种舒服的姿式靠在了圈椅上。他下巴抬了抬:“季太太大病初愈,请坐下说话吧。”
这是一种主人的姿态。丝毫不因季氏居高临下的凝视就矮了一头。
季氏忍了气,移到上首坐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这个晟郎君的身份必定会让她大吃一惊。
“季太太还记得你的庶妹李夫人吧?她运气太差,在长江上触了礁,一船人与整船丝绸都沉了江,尸首难觅。”
“什么?!”季氏失声惊呼。刹那间,李夫人的面容便出现在她眼前。过往的恩怨情仇姐妹情谊像出闸的洪水,汹涌而至。季氏眼前阵阵发黑,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阿晟压根没把季氏的激动放在心上,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偏偏她身边的侍婢会凫水,偷走了李夫人身边的金子,在船沉没之前跳水保住了性命。凑巧被我的人找到,送回了男爵府。大难临头,弃主逃生。那金子她也没命花。没办法,她只能说,是你买通了水匪害了李夫人性命。这样,她就能摇身一变,成为逃命出来报信的义仆。”
季氏用手指着他,咬牙说道:“是你杀了她!她与你无怨无仇,你怎么杀得了手?”
“船已经捞上来了。船板四分五裂已分辨不清。说是触了礁也可,说是水匪凿沉的也像。季太太,那奴婢的性命捏在我手中。你随衙役去州府衙门,有两种结果。一是平安返家。二是抄家问斩。李夫人已死,你不必生出替她报仇的心思。她收了我的重礼,特意来益州府骗你欠下巨额银钱。”
“三娘……”季氏喃喃叫了声妹妹,先惊后怒再伤心,喉间塞着一处肿块,让她咳了起来。她举袖掩住唇,斑斑鲜血浸红了衣袖。
她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短短几天,季家便如履薄冰,瞬息间便是家破人亡的局面。你一双翻云覆雨手,将季家玩弄于股掌间。晟郎君,季家不过小门小户人家,开着间小染坊度日,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
晟郎君淡淡说道:“费心思费时间,却不用赔上将士的性命,自然值得。”
季氏惊愕无比:“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晟微仰起头来:“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季太太,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决定。想要保全季家,过现在的安宁日子,就交出秘方和你的女儿。浣花染坊只是间小染坊,供不起整个蜀地的丝线。市面上多出和季家一样的顶级蜀红丝浣花丝,对季家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季二娘,我只要她与我为奴三年。三年后,我放她返家。”
“秘方我可以给你。我的女儿不行。”季氏在瞬间做出了决定。她白着一张脸,狠狠地盯着他道,“我这身子怕是养不好了。拼着枉送一条性命。我也要保住我的一双儿女。”
“季大郎下个月要娶媳妇。我猜张员外多半会毁婚。不能生生将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不是?季二娘天真烂漫,好骗得很。不用一年,等你进了州府大狱,只需以案情为诱饵,不怕她不主动卖身为奴。你不怕死,你放心得下你的一双儿女?不怕去了黄泉无脸见早逝的季老爷?”
一句比一句刺痛着季氏的心。她的身体瑟瑟颤抖,终于向晟郎君妥协:“我把秘方给你。不要动我的女儿。”
不等他再开口,她厉声说道:“否则,我季家三口人宁肯玉石俱焚,一并去了地府团聚!将来,终有还我清白的一天!”
阿晟冷了脸:“季太太,我给你选择的余地,是爱惜季家的手艺。季家的两种丝线是比别家要好,但不是少了季家的丝,就织不出锦来!”
季氏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想着给了秘方对方仍不肯罢手,说什么她也舍不得女儿去为仇人效力,当即发狠道:“好,我倒要看看,单凭那贱婢的一家之言,能否定我的罪!晟郎君,你请吧。季家不欢迎你。”
阿晟并不动怒,只是一笑:“季太太,莫要忘了季二娘与我还有一年还债之约。如果我没有算错,明天聚彩阁要会来季家收账。季太太去了衙门,这债是用宅子抵还是染坊来抵?想要全身而退,没有银钱打点怕是不行。季家账上还有钱吗?”
一把火烧了库房,毁了染料,原是为了让季家雪上加霜。这把火是他放的。放火杀人,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季氏全身冰冷,眼前景物在缓缓转动。失了染坊,如何能在一年里赚两千贯赎回那张契约?她闭了闭眼。阿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两色丝线的秘方换聚彩阁与赵家的欠债。我可以帮您请个讼师,轻松了结官司。”
只字不提赊欠的那只人参。季氏明白,见自己态度强硬,晟郎君不得己退而求其次,想先把秘方拿到手。唯今之计,只有拖,拖过这四面来风的关口,再想办法。
她镇定地说道:“官司,两家的欠债,我用秘方来换。晟郎君说过,不会像赵家吃相那样难看。至于我女儿与你签的赊欠条子,一年后,我会把钱准备好,等你拿欠条来。”
“如此,一言为定。我会遣人来学秘方。季太太病着,好生歇息。”阿晟微微颔首,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季氏汗透重衣,萎顿地靠在了交椅上。
光从门外透进来,季耀庭与两个嬷嬷奔了进来。
“大郎。娘累了。扶我进去歇着。”季氏搭住儿子的手,想起他下月还要娶妻,一口气硬撑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吴嬷嬷就从前院回来了,满脸喜色掩饰不住:“太太,那位晟郎君究竟是何来历?不晓得他和差头说了什么,那帮衙役都回去了。只说太守升堂时,再请咱们去应讼。”
想起妹妹为了重金前来算计,却丢了性命。季氏恨怒交加,高声叫道:“仇人!他是咱们家的仇人!大郎,你给我认清楚了!”说着就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