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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殷璧越清醒的时候,心下微惊。四周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天光蒙蒙亮,能清晰的看到身边人微蹙的眉峰。他问道,“师兄,我睡了多久?”
洛明川小心的将人扶起来,探了探灵脉。殷璧越没有动,任凭洛明川的真元进入体内。一边打量着周身环境。
他们在一处山涧,泥土潮湿,水边青草丰茂,空气中氤氲着草木的清香气息,晨光熹微之中,山水宁和静美。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洛明川避而不答,“现在感觉怎么样?”
殷璧越的真元在体内运行了一周天,经脉中还有残余的药力,微微有些刺痛,断裂的骨头正在长好,所幸没有伤到心脉。伤口都做了处理,就连血迹斑驳的道袍都干净一新。
殷璧越想也知道,他昏迷的时候,洛明川做了多少事。
师兄应该比他伤的更重,却反倒要来照顾他。
于是他反握住洛明川搭在他脉门的手,阻止他把真元输给自己,
“我很好,师兄你怎么样?”
洛明川应道,“无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
“我恢复的很快。”
这是让他自己都开始害怕一件事。
他原本以为这次对战中用迦兰瞳术施展超乎境界的法门,一定会受剧烈反噬。而破开那座金光大阵的瞬间,巨大的威压直接碾碎了他每一寸灵脉。就连肋骨都断了两根。
可是真正跌落下来后,只有一盏茶的晕厥,身体就开始自行修复。
这样不可置信的强大恢复能力,只有魔修才会有。
他说出了实情,面上镇静,心中如擂鼓,他想,说不定师弟也会觉得……自己是魔修。
殷璧越不全相信,将洛明川的右手拉起来,看到原本血肉模糊的手腕早已光洁如初,连伤疤都没留下,才舒了一口气。
笑道,“恢复的快,是好事啊。师兄没事就好。”
他不常笑,每每展颜,便如冰雪初融。
洛明川心底的寒意随之散去,也低低笑起来。
殷璧越感受到他胸膛微震,才惊觉自己一直半躺在师兄怀里。
啊,自己这么重!师兄好辛苦!qaq
他脸上烧的发烫,慌忙支起身子站起来。
洛明川也很自然的放开他,起身掸了掸衣袍。
殷璧越见师兄一派君子端方,觉得自己太扭捏,本就没什么可尴尬的。
注意力立马转移到正事上,“师兄,之前你可是看出了阵法的破绽?你觉得我们现在可还在缇香山脉中?”
他们本是从深渊裂缝跌落,却奇异的来到这里,可能是阵法威力太大,扭曲了空间。也可能是兴善寺之下,本来就别有洞天。
两人沿着溪流向前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猜测当下的情况。
洛明川之前就用神识看了很远,没有发现任何危险,“金光大阵有蹊跷。我看出了阵下有一条地脉不稳,能量波动异于其他地方,只想着试试破开阵法,也没想到会来这里……此处树木的品种,空气的湿度,都与缇香山脉中不同,就像是……另一方天地。”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
他会果断选择跳下深渊,是因为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同宗同源的东西吸引着他一样。
这种感觉太虚无缥缈,当不得真,说了只会让师弟为他担心。
殷璧越的神识很强大,此时已经蕴养恢复了六分,也看出这里不是缇香山脉。若有所思,不由喃喃道,“金光大阵有蹊跷……”
洛明川点头道,“是。沧涯山的护山大阵,每年单是维护就要耗费八万灵石,开启一次消耗更多,还需有开山祖师留下的‘沧涯令’或是神兵‘春山笑’压阵。”
殷璧越明白了他的意思。
沧涯的护山大阵尚且如此,更何况兴善寺是将一个‘诸圣时代’的绝妙阵法支撑百万年,留存到现在,又需要多少耗费?无法计数。
寺中虽有底蕴和资源,但也远远达不到所需的水平。
殷璧越沉下心来打量此地。
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有风声水声,山林松涛声,却没有活物的声音。
林间没有鸟,水里没有鱼,草里没有虫。
气候宜人,水土丰饶。但除了他和洛明川,再没有活物的痕迹。
此时天光已大亮,然而举目不见日,再看那些原本宁和静美的山水,都显得死气沉沉了。
这里,就像一处死地。
殷璧越心中微冷,“或许金光大阵不是凭灵石和神兵支撑,而是用某种生命力……”
这种推测太荒谬。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
洛明川没有直接回答。但心中也有类似的猜测。
两人没有再说话,警惕而又默契的向树林深处走去。
那里枝桠遮蔽间显出堂皇的黄瓦,是整片山林里唯一一处建筑。
走近之后,朱漆匾额早已失色,勉强能看清四个斑驳大字——大雄宝殿。
写着是殿,却不大,只能算是佛堂。
一路走来,他们已经可以确定,此地绝不是幻境。眼下看见外观与兴善寺中如出一辙的佛堂,说明这深渊之下,确实是寺院后山的另一方天地。
佛堂孤零零的伫立在野外,封门落锁,积灰年久,木门和窗棂老旧的不知年岁。
好像来一阵风就能摧毁它,可偏偏靠近这里,风都静下来了。
殷璧越与洛明川对视一眼。
修行者不单是五感比常人敏锐,随着境界提高,神魂变强,直觉也会越来越准。此时他们都觉得,或许金光大阵的蹊跷之处,就在这间佛堂。
两人没有贸然进去,先放出神识细细察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殷璧越以剑鞘顶端推开门,石锁应声而落,烟尘扑面而来。
佛堂里光线幽暗,杏黄色的帐幔上积着厚厚的香灰,却不见蛛网。
顶梁虽朽蚀,但构造紧密结实。主梁是两条上下交叠的六椽栿,上面再用层层叠叠的四椽栿、平梁逐层递减。
类似这般繁复的工艺,如今早已被简化淘汰,连兴善寺中都看不到了。
但在诸圣时代,却是佛堂和其他建筑的主流。
正对的供台虽高,佛身却不大。
眼帘半阖,结跏趺坐,左手横于膝上,右手向上屈指,结成‘说法印’。
本是镀着金漆,却因为年久而片片剥落,露出原本的黑褐色。慈悲中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洛明川挡在他身前踏入佛堂,突然觉得一阵猛烈的眩晕袭来。
他回头想说‘别进来’,然而身形直直向后倒去!
殷璧越见他脸色不对,关心则乱,快走两步扶住了他。
同样在踏入佛堂的瞬间,猛然眼前发黑,最后看见的,是那尊眼帘半阖的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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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川站在悬崖边,仍有些怔愣。
他记得他与师弟,分明是在兴善寺,而眼下……
“魔头!”
一声厉喝如惊雷炸落。
他头脑晕沉,只觉身上无一处不痛,蓦然被这一声惊醒,垂眼看见自己浑身是血。
悬崖边上风太大,好像能把人吹下去。
莫名其妙的,他知道这下面就是陨星渊。
眼前的师弟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一直令他担忧的白发之症也没有了。三千墨发与白色道袍在风中飞扬,握剑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
还是一样的倚湖剑,剑尖却指着他。
剑上淅淅沥沥淌着血。
殷璧越身后站在很多人,有穿青色道袍的抱朴宗老者,也有一身明黄袈裟的僧人,再往后看,竟是各门派的人都有一些。
但他们都没有动手,只是神情冷漠的旁观这一切。
洛明川抬眼,直直看着眼前陌生的人,发现自己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艰涩,
“师弟,你相信他们?你要杀我?”
内心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事,还是发生了。
殷璧越冷如冰霜的神色第一次有了变动,他微微挑眉,
“我要杀你,与旁人何干?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断。”
洛明川一时恍惚,记忆中的少年也是这般持剑而立。却是和他站在一处,目光坚定,
“如果非要信点儿什么,我信师兄。”
分明是昨天的事,却好像遥远的过了一生的时间,让他几乎记不清是否真的发生过。
昨日我们,今日你我。
剑锋刺入心脉的瞬间,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喷薄的鲜血反倒让人变得清醒。能清楚的感受到生命的流失。
剑锋穿过身体,又露出一寸,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洛明川直直注视着那双眼,却是笑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绝不是师弟。师弟不会这样看我。”
伤人的不是剑刃,是他冰冷眼神。
手持倚湖剑的人没有说话,冷漠的将他踢下了陨星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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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璧越依然觉得头很晕。
他睁开眼,看着身下琉璃砖的倒影,明暗交错间映出自己惨白的面容。
才发现自己竟然跪在地上。寒意顺着膝盖传遍全身。
他想起身,肩上却像压着一座大山,勉强挺起脊背已是极限。
抬眼就见宽广无边的大殿,分列着十二盏铜灯台,烛火摇曳,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大殿尽头的王座高远,只能看清有人坐在上面,面容却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却莫名生出飘渺无际的意味,在空旷的大殿回响,
“想清楚了么?”
殷璧越一惊。他觉得自己一定认识王座上的人。
下一刻,那人从容起身,从高阶上走下来。
层层叠叠的衣摆逶迤于地,如同翻涌的黑暗海潮。
广袖上繁复的阵法符文,在跳跃的火光下,像是活物一般可怖。
仅是身形虚晃一瞬,他就穿过广阔的大殿,站在了殷璧越身前。
殷璧越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因为这人是洛明川。
但任何一个见过洛明川的人,都不会将两者错认。
分明面容足有七分相似,却偏偏多了三分的邪佞。
火光中半明半暗,像是深渊里蛊惑人心的妖魔。
殷璧越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冰冷的指尖将他的下巴抬起来,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
他只能被迫仰头看着这人的眼。
墨色的瞳孔映着殿中的烛火,望进去像是一片尸山血海。
那人微微低俯下来,离的更近。
阴冷的气息喷薄在颈间,却像是带着愉悦的笑意,
“昔日有佛祖割肉喂鹰,如今有殷掌门以身饲魔。难道不是一桩流传后世的佳话?”
殷璧越觉得这姿势让他难受至极,却挣不开无形的束缚。
只能听着那人继续说,“你在长渊殿陪我一夜,我明早退兵三千里。如何?”
即使不知道前因后果,直觉也告诉他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看着那双毫无人类感情,只有*的眼。
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不是师兄。师兄不会说这样的话。”
即使你长着和师兄相似的脸,也绝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