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风雨(二)

好大一卷卫生纸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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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锋明亮而冰冷的光芒,如同漫天星河抖落在秋江之上。

    夜风起,寒水生,明月笼纱,漆黑而迅疾的江潮,向钟山滚滚而去。

    在殷璧越出剑的瞬间,钟山便斩出一剑,同时飞掠疾退,直到擂台边缘!

    然而江潮随之而至,他右胸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

    炽热的鲜血涌出来,还没来得及浸开,便在泼墨山水袍上凝固成冰霜。

    寒水剑的剑意,已如骨髓。

    但正如之前殷璧越在最后一刻避开了钟山剑势的最大伤害,钟山也避开了这一剑的六成威势。

    他横剑于身前,如长堤大坝,阻隔滔滔寒江。

    一息之间变数太快。

    殷璧越白袍染血,对手残留在骨缝间的剑气炽热而狂暴,又与寒水剑的冷意相激。左臂伤口隐隐冒出白烟,触目惊心。

    钟山脸色苍白,伤口虽被寒意覆上冰霜,剑气却顺着经脉肆虐而上,刺痛一直蔓延到心脏。

    然而他们此刻都无暇顾及,便要争先起势,拔剑直斩!

    濂涧宗的中年女子蹙起眉头,“台上阵法完好么?”

    沧涯山长老沉声道,“不能为了一场折花会,折损两个年轻一辈的修行天才。”

    青麓剑派的长老手握阵枢,谨慎的点了点头。一旦出现不可逆转的大凶险,擂台阵法便会立刻启动,将由阵法本身承受剑势。

    沧涯山和青麓剑派的弟子没有大人物们的沉稳冷静。

    他们脸色惨白,真元覆于目,紧张万分的盯着擂台。

    程天羽已急红了眼眶。

    宋棠眸中显出忧虑,殷璧越比他们想象中更强。不止是修为,他与剑的默契度很高,仿佛天辅相成。

    洛明川面上不动声色,广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掌心鲜血淋漓。

    两人几乎同一时刻跃起,两剑在半空中相遇!

    “铮——”

    磅礴真元构成无形的半弧屏障,在剑锋交叠处冲击对撞!

    没有雨,却有雨声潇潇。

    没有湖水,却有寒意阵阵。

    台下稍近的弟子,苦痛不堪的向后退去,如被风雨声洗刷识海,又浸在深夜寒江中漂流。

    台上的时间近乎凝固。

    剑光争辉,剑身映照青天艳阳与缕缕流云,映出他们沉静的面容,明亮的眼眸。

    酸痛与麻木自剑柄传上,殷璧越仿佛读懂了对手的剑意。

    凄风苦雨。

    境界所至,那位叶城供奉也懂了,开口赞叹道,“了不起。”

    这不是风雨剑威势最大的一剑,却是最难练的一剑。

    对于诸多修行风雨剑诀的弟子而言,这一剑就是他们难以参悟的瓶颈。

    风威侵病骨,雨气咽愁肠。

    剑意何其凄惨!

    ‘诸圣时代’创下风雨剑的圣人少时家贫,历经苦寒,中年入道。

    这一剑,是他对自己前四十年苦寒人生的总结。

    而钟山少年成名,修行大道一路坦途。竟然也能体会这剑中的凄苦孤独之意。

    当真是了不起。

    宋棠却不惊讶。

    师弟少时境界尚低,真元不足护体,挥剑万次每至手中覆满血泡,筋骨负荷到极致。不下山,不闲谈言笑,不聚众嬉闹。夏练三伏酷暑,冬练三九寒冰,日日如此,未曾懈怠。

    少年成名的代价,是吃更多的苦,更孤独。

    难言的孤苦从剑锋蔓延而上,逼人愁绪万千。

    殷璧越的剑势未尽,便陡然抽身回撤,剑身直向下去,身形却如白鹤振翅,飘然更拔高一层。

    倚湖剑当头斩下!

    无边无际的光泽,从剑身上流泻而出,如澄澄湖水反射粼粼波光。

    此时已近申时,日光渐暗,远不如正午明亮,但是这一剑光辉太盛,仿佛令天光都明亮了几分。

    如果说钟山的剑是凄苦风雨,那殷璧越这一剑,就如朝阳跃云,金光喷薄!

    是‘不惧乌云千尺浪’的自信与骄傲。

    沧涯剑法总诀,‘旭日东升’。

    很多沧涯山弟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样的声势浩大,真的是旭日东升?

    钟山轻盈落地,举剑于顶。剑屏再起,其上微光点点,如星河散漫,横接迎头而下的剑锋。

    露湛朝阳,星环紫极。

    *********

    不止是南陆,全天下都关注着这一战。

    在叶城的修行者,紧张万分的遥遥观望战局,没能去叶城的人,翘首以盼,等着宗门同族传来消息。

    但总有人不用等。

    横断山终年积雪不化。

    最高的峰顶雾凇沆砀,冰挂如林。严寒至极,以至于小乘境修行者都不能久站。

    此时山巅站着一位老者,袖袍盈满山风,宽额长须,神色漠然。眼里似有慑人精光。

    他身形不高,但站在此地,就像超脱于世间众生。

    莫名生出万山俱俯首的宏大气势。

    理所应当。如何不超脱?如何不俯首?

    如果剑圣不在了,天下哪有比他更高的山?

    他也在看着这一战。

    纵然万里之外,他连两人剑锋上的光辉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看的不高兴,于是微微蹙眉,袖袍轻拂。

    万里之外的重明山,洛明川突然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向天上看去。

    濂涧宗长老与叶城供奉俱是脸色煞白,皆举目望天。

    城主府里,叶之秋提剑登上最高的露台。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浓云翻涌,从西向南,万里转瞬即至。足以遮蔽重明山一方天空,使太阳便黯淡无光。

    似乎只是一眨眼,没有雷鸣,没有闪电,磅礴的大雨就狠狠打下来!

    打的看台下弟子猝不及防,慌忙支起真元屏障,“怎么突然下起雨了?”

    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

    ‘星环紫极’之后,两人又各出十余剑。这一战,已从清晨到黄昏。

    对战双方的真元、神识、精神意志都濒临极限。

    殷璧越因为剑道与境界的差距,依然赢不过钟山。但也没有输。

    因此当这场雨落下的时候,两人都再无余力顾及。

    不过片刻,殷璧越厚重的道袍已浸满雨水,变得更加沉重。就如他沉重的鼻息,还有已不堪重负的心肺与经脉。

    道袍上凝固的血迹在雨中晕开,乍看上去,左半个身子都如同泡在血水中。

    风雨凄凄,溅起水雾迷茫,让他想起闭关破障时的那场雨。

    也是这般萧瑟如秋,杀意如芒。

    钟山的泼墨山水袍上,同样混着血水与雨水。

    水流顺着他的眉峰流淌下来,又淅淅沥沥的淌过剑尖,滴在擂台上。水花盛开。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要把重重雨幕烧穿。

    “真是巧啊,打到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一场雨,钟师兄的风雨剑足以借势!”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

    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的,这场雨,是天意。

    只有包括洛明川在内的,极少数的几个人,看见了阴云后隐隐透出了无上道法。

    半步大乘以上者是因为境界所至,而洛明川是因为修行了迦兰瞳术。

    但是就算世人都知道了,许多人也不敢说一句话。六位亚圣在世人心中,近乎神明。

    雷霆玉露,皆是圣恩。

    圣人要变天,谁敢说一个不字?

    叶之秋站在露台上,叶城里的万家灯火在他脚下。

    他望着西边的天空。

    这片雨云现在在重明山,但只要移动二里,来到叶城上空,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老管家站在他身边,声音颤抖,“老爷,求您不要拿剑,这是对圣人的大不敬。”

    叶之秋没有说话,手里的剑也没有放下。

    中陆。

    云阳城里,掌院先生正在院中喝茶看天,似是天色不好惹人厌烦,便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茶水混着碎瓷洒了一地。

    但在这之前,钟山已经在风雨里举起了剑。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浅泊溅起水花,迟迟不落。

    剑过之处,飘飞的雨丝发生奇异的扭曲,随剑聚拢而来!

    于是漫天风雨都化作他的剑。

    风雨围城!

    有人想过钟山借了风雨的势,会更强。只是没想到他会强大到如此地步。

    剑势已经超越了破障境的极限,触到了小乘的门槛。

    竟似要临阵突破了!

    更有人看出,这一剑已不仅是钟山的境界修为,更是‘风雨剑’这把神兵,本身的威势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不过一场雨,竟然使它亢奋至此!

    没有人认为殷璧越能接下这不可思议的一剑。

    他拿什么接下这一剑?

    又凭什么接下这一剑?

    顺势而为施展寒水剑?可是风雨已尽在钟山的剑中,从何借势?

    避开这一剑?

    又怎能避开漫天风雨?

    殷璧越站在雨中,道袍尽湿,好似一座孤立无援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