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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
江妙给小家伙洗完小手小脚,便将他抱到柔软的锦被中。白日她去宫中见了霍璇,待了大半日,这午膳也被留在宫里用了。小家伙年纪虽小,却爱黏着她,半日不见,待她回来的时候便格外的兴奋,咿咿呀呀喊着便要她抱。
江妙自个儿也清洗好,从净房出来,便瞧她那调皮的胖儿子已经从锦被中爬了出来,抬起小脑袋冲着她笑。
小傻子。江妙心道。
外头这天儿虽然冷,可里面烧着地龙,倒是热烘烘的。
江妙过去,一把将小家伙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颊道:“澈儿怎么还不睡?”往常这个时候,她这胖儿子肯定睡得像小猪崽儿一样了。
小家伙将脑袋往娘亲的怀里一埋,亲昵的蹭了几下,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可江妙还是能感觉得到——小家伙正努力用自己的话同她交流。只可惜她这个娘亲太笨,听不懂。
正当江妙要抱着胖儿子一道睡觉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一些动静,仿佛是谁匆匆忙忙过来,同许嬷嬷说了什么。之后许嬷嬷就走了进来,朝着她道:“王妃,皇上和皇后娘娘一道来了。”
景惠帝和璇姐姐!
即便江妙不知二人大晚上过来,是因为什么,可也能够想到,这件事情肯定很重大,而且和陆琉有关。江妙眼皮子跳了跳,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之前,她不能太过疑神疑鬼了兴许是别的事情呢?
江妙点头道:“我马上过去。”
说着,就叮嘱墨琴照顾好小世子,自己起来穿衣裳。
只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梳了一个寻常的发髻,便打算过去见景惠帝和霍璇了。
只是她要出去,榻上的小家伙却哇哇大哭了起来。
江妙正是最紧张的关头,一听儿子在哭,这双脚便像是灌了铅一样走不动了。她转过身看了一眼她这胖儿子,陆琉走的时候,还只能坐不会爬呢,如今却已经能爬了。这会儿急急的从被窝里爬出来,小短腿好不容易爬了一段,身旁的墨琴担心他摔下去,便又小心翼翼将他抱回去了。这一抱回去,小家伙哭得更伤心了。
见惯了儿子傻乐的可爱模样,江妙是最舍不得儿子哭的,当下便疾步走向榻边,将被窝里的胖儿子抱了起来,亲着他嫩嫩的小脸蛋和脸上的眼泪,柔声哄道:“娘抱着澈儿一起,澈儿不哭。”
小家伙抽抽搭搭的趴在江妙的肩头,蹭了几下,才渐渐停止了哭泣,变回原来乖巧的模样。
儿子离不开自己,江妙便动作利索的将儿子的衣裳穿戴来。
许嬷嬷眉头一拧,担忧道:“外面开始下雪了,王妃和小世子穿得厚实些,别冻着了。”
下雪了吗?
用了晚膳之后,江妙便陪着胖儿子一道在屋里说话,倒是不知道外面已经下雪了。不过已经是腊月了,下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原是暖烘烘的,听了这话,江妙倒是真觉得冷了些。江妙命宝巾从衣柜中拿了斗篷来,大的是她的,小的是胖儿子的。
小家伙裹上这身墨绿色毛绒绒的斗篷,衬得这张小脸越发的白胖水嫩来,刚刚哭过的大眼睛,还湿漉漉的,可这会儿嘴角已经挂上笑意了。这便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的好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随着性子来。
江妙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满意他的打扮。自打有了儿子之后,她给陆琉做衣裳的时候,便会习惯性的做一身同款式同颜色的给胖儿子,父子俩一起穿的时候,就是江妙最享受的时候——看着这一大一小模样极相似的父子俩,江妙便觉着自个儿这一颗心,都没填得满满的。
所以这斗篷,她也给陆琉做了一件。
原想着他们一家三口出门的时候,父子俩可以一起穿的。只可惜陆琉没办法这么快回来,她只能让小家伙先穿了。
江妙捏了捏小家伙的小胖手,道:“这身斗篷澈儿可别弄脏了,娘亲做了好久了,等爹爹回来了,澈儿和爹爹一起穿,嗯?”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似的,冲着她笑了笑,张嘴道:“爹,爹”
江妙一怔,听得站在一旁的许嬷嬷也愣住了,一张老脸满是欢喜道:“小世子真聪明,都能开口说话了。若是王爷回来了,听到小世子开口叫人,可得开心坏了。”
小家伙仿佛是听懂了许嬷嬷在夸赞他,歪着小脑袋开心的笑了笑。
江妙知道,许是这段日子她经常在小家伙的面前提到爹爹,耳濡目染,次数多了,便学会了。这事儿若是搁往常,即便是开心,她也会因为儿子先开口叫的是爹而吃味呢。如今,心里却是不计较这些,只俯身又亲了一下,眼眶微湿道:“澈儿真乖。”
若是陆琉听到了,肯定也会很开心吧。
今晚来的是皇上皇后,江妙不敢让他们久等,抱起刚刚会叫爹爹的儿子,就匆匆去了前厅。
刚出门,那呼呼吹着的寒风便刀子一般刮在脸上。
雪正在下,且下得很大,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江妙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儿子,到了前厅。
见那景惠帝穿着一身常服,同霍璇正站在一块儿,竟连坐都没坐下。待江妙看清二人凝重的表情时,便再也没法欺骗自己,忙上前道:“可是陆琉出了事?”
景惠帝看着眼前年纪轻轻又异常娇弱的堂嫂,到底是说不出口。
江妙心里担忧不已,见景惠帝不说,便问霍璇:“璇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霍璇翕了翕唇,看了景惠帝一眼,而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竟“噗通”一声跪在了江妙的面前,红着眼道:“是朕害死了堂兄”
男儿膝下有黄金有黄金,更何况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江妙心里已经做了极坏的打算,兴许是陆琉受了重伤,危在旦夕,可她知道陆琉心里念着他们母子,定然能够挺过去的,却不曾想到,会是这等噩耗。景惠帝的话,江妙是不信的,在她的眼里,陆琉是无所不能的,即便是自己去了,他也会好好的活着她从来都不会担心,他会孤零零丢下她一个人。
怀里儿子的小身子动了动,小脑袋也转了过来,小胖手从斗篷中艰难的抽了出来,才胡乱的摸了摸江妙的脸,而后一双大眼睛看着站在面前的霍璇,和跪在地上的景惠帝。小孩子虽然不懂,却是最敏感的,这个时候,便乖乖巧巧的抱着娘亲的脖子,小脸颊紧紧和娘亲贴在一起,嘴里喃喃的说着话。
江妙低头看了景惠帝一眼,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不会的。”
景惠帝开口道:“堂兄是被敌军偷袭,中了毒箭,那箭头淬了北燕国特制的毒,军医束手无策,两个时辰之后就”
江妙再一次道:“不会的。”
她顿了顿,抱着儿子的手也紧了紧,表情认真道:“陆琉他答应过我,会平平安安回来,他不会有事的。皇上,璇姐姐,只要我一日不亲眼见到,我便等他一日”
她转过身子,看着外面的白雪飘飘,喃喃道:“已经很晚了,雪又这般大,皇上皇后赶紧回宫去吧。”
景惠帝见江妙这副模样,心下也是自责,可他哪里敢拿这种事情欺骗她?他起初也是不信的,询问过之后,却不得不信,继续说道:“堂嫂放心,朕欠堂兄太多,如今堂兄遭遇不测,朕一辈子都会尽力弥补你和澈儿的。即便是要朕的江山,朕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希望希望堂嫂节哀。”
这“节哀”二字,才是当真刺痛了江妙的心。
她转过身子,当即便红了眼,拧起眉头道:“陆琉替你做事,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回报。而我也曾感激过你,曾经和长公主一道陪在陆琉的身边。你若是觉得亏欠,便将这大梁江山打理好,不用给我们母子什么至于陆琉,我会和澈儿一起等他回来,只希望皇上日后切莫再怀疑他的忠心,也记着之前说得话,不要再让他做危险的事情。他这二十多年来,没有多少真正快乐的日子,我只想让他后半辈子都开开心心的。能嫁给他,陪伴他,是我江妙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等他亦是如此。”
说着,才将斗篷的帽兜替怀里的胖儿子戴上,抱着他匆匆出了前厅。
霍璇知道江妙受不住,可看着跪在地上的景惠帝,也明白如今不是该伤心颓废的时候,只蹲下身子扶着他,说道:“皇上回宫吧,臣妾在这里陪陪妙妙。”
景惠帝喃喃道:“阿璇,若是当初朕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朕不会让他去的朕只是一时赌气。朕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他出事。”
景惠帝同宣王的感情,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霍璇心里头也是明白的。
霍璇说道:“若是皇上真的在意宣王,就不要让宣王白白送命。你要记住,你是一国之君。”
霍璇送走了景惠帝,就去了江妙的玉磐院。
之前景惠帝在前厅说的事情,宣王府的丫鬟也是听到了的。江妙身边的许嬷嬷当即便红了眼,想着王妃这般年轻,同王爷成亲两年未到,这小夫妻俩又如此恩爱,怎么老天竟这般狠心!
眼下瞧着王妃抱着小世子回屋,如平常般唱着童谣哄小世子入睡,竟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王妃不信,这是人之常情。毕竟谁也接受不了,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可这事是皇上皇后亲自来说的消息,岂能作假?
许嬷嬷正是担忧不已,便听得外面的丫鬟说皇后没走,如今正过来了,当即便迎了上去,朝着皇后行了礼。
霍璇知道许嬷嬷是江妙身边最贴身伺候的人,看见她,才小声问道:“妙妙呢?”
许嬷嬷知道皇后是来安慰王妃的,可王爷这回出事,算是替皇上死的,一时对这位皇后,也有些怨气。只是皇后同她家王妃在闺阁之中便是好友,目下也是真心来安慰的,态度也就恭敬了些,说道:“正在里头哄小世子睡觉皇后娘娘,王妃她”许嬷嬷是看着江妙从襁褓之中长到如今这般的亭亭玉立嫁人生子的,对她也是打从心底里疼爱的,如今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寡妇,难免心疼。
许嬷嬷胡乱擦了擦眼泪,说道,“皇后进去劝劝吧。”
霍璇应下,缓步走了进去。
见江妙就这般哄着怀里的白胖儿子,可那小世子却是精神的很,睁着乌溜溜的眼儿,窝在娘亲的怀里,半分睡意都没有。
至于这闺房,倒是布置得极为温馨想来都是依着江妙的喜好来的。她知晓宣王待这位王妃有多好,那股热乎劲儿,简直要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了。自打二人成亲之后,宣王并没给妻子安排别的院子,而是同妻子住在一块儿,过着平凡夫妻的日子即便是在岷州,这小夫妻俩的日子,过得也比往常更恩爱自在些。
这样恩爱的二人
霍璇过去,自江妙身旁落座,见她神色淡淡,眉宇间没有半分哀愁,只温柔的哄着儿子,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夜晚。霍璇开口道:“妙妙,咱们许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起了,就让我陪你几日,就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许久,江妙才抬起眼,看着面前的霍璇,认真说道:“璇姐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我方才说不信,是真的不信。你也知道陆琉的本事的,而他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璇姐姐,宫里那么多事,太子殿下和皇上和需要你,你回去吧”她低头看了一眼终于被她哄得睡着的乖儿子,弯唇笑笑道,“我有澈儿就够了。别人说什么,我统统都不会信的。陆琉他会回来的。”
见她小脸满是坚定,霍璇心叹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霍璇是皇后,江妙自然没让她留在宣王府。而且已经太晚了,霍璇也不想打扰江妙休息,只吩咐了许嬷嬷,若是王妃有什么动静,务必要告知她。
江妙固然坚信陆琉没有出事,可心里难免被影响了,晚上和儿子一道上榻睡觉的时候,只睁着眼看着儿子的小脸,想象那张放大版的俊颜。
江妙捉着儿子肉呼呼的小胖手,凑到嘴边亲了亲。
陆琉,我有些害怕。你快些回来,好不好?
陆琉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望城,这镇国公府自然也是收到了消息。乔氏听到后,差点晕倒,当即同江正懋领着儿子儿媳,一大帮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来了宣王府。
是镇国公府的人,宣王府的下人们,自然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将一行人引到了玉磐院。
待乔氏进屋之后,看到闺女如往常一般——她那憨态可掬的小外孙拿着布老虎在罗汉床上玩,闺女便仅仅坐在床边,正低头做着袍子。瞧着袍子的款式和大小,就知道是做给女婿的。
若是往常,自然是一副令乔氏安心的贤妻良母模样。
可如今看到这般场景,乔氏的眼圈忍不住红了红。
江妙抬眼,看着乔氏,倒是笑了笑,喊道:“娘。”又看着乔氏身后的爹爹,三个哥哥和两个嫂嫂,除却正在做月子不能出门的三嫂梁青萱,这人竟都过来了。
乔氏过去,一把握住闺女的手,道:“妙妙,女婿的事情”
江妙垂了垂眼,说道:“娘,这等荒谬之事,女儿怎么能同爹娘说呢。娘放心,陆琉很快就会回来了。”她笑盈盈拉着乔氏一道坐下,又朝着其余一大帮人,道,“爹爹,哥哥嫂嫂们,站着做什么,都坐下吧。”
而后又吩咐宝巾和墨琴泡茶去。
江妙放下手头的活儿,将努力在罗汉床上爬的胖儿子抱了起来,冲着乔氏道:“娘,你可知道,澈儿会开口叫人了。”江妙的脸上满是当娘亲的自豪感,喃喃道,“没了澈儿之前,女儿不知娘养女儿的时候有多辛苦,这些事情,自个儿经历过之后,才会真真切切的了解。”
小家伙见着外祖母,也是极开心的,拍着小手兴奋的嚷嚷了几声。只是小家伙原是很喜欢乔氏抱的,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一个劲儿的赖在江妙的怀里,谁也不想抱。
江妙见状便道:“澈儿越发黏着我了。”
乔氏看着闺女这般的状况,也知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只道是闺女一时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所以还没接受。
只是——
若是几日后,女婿被送回宣王府,那时候,她这闺女,便是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乔氏是个疼闺女的,这从小到大,都没让闺女吃过什么苦,这种事情,即便是她都难以想象,何况未满十六岁的闺女。
如今闺女举止如常,可乔氏却是不放心,决定留下来陪闺女,私下交代了长媳宋鸾,让她暂时处理府中中馈一时。毕竟镇国公府不能乱。而这年关将至,府中事情忙,是决计不能没有女主人的。其他人,乔氏也都让他们回去了。只是二儿媳同闺女的感情最好,说什么都不肯走。乔氏没法子,便同二儿媳薛今月一道留下来,陪着闺女共同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可乔氏担心二儿媳的性子,她闺女还没什么,她若是先哭哭啼啼,那可就不好了。
只是薛今月素来没法隐藏自己的情绪,待听到宣王妹夫中了毒箭身亡,更是气得牙痒痒道:“那皇上不是同妹夫的关系很好嘛?这种事情,怎么就偏偏让他去了?明知道凶多吉少,他自己为何不去,若是他自个儿去了,出事的也不是妹夫了!”
这话岂能乱说?
只是江承许也是站在妹妹这边的,听着妻子红着眼激动的模样,也是心疼自己这宝贝妹妹。又听着妻子喃喃道:“妙妙怎么办?澈儿还这么小”
薛今月有些激动。方才在江妙的面前,她极力忍着不敢表现出来,如今出来了,才能好好发泄一番。薛今月哭得一塌糊涂,任凭江承许如何安慰,也无济于事。而江承许也是心疼坏了自己这个妹妹,又见妻子这般的模样,更是方寸大乱。
宣王府这边乱糟糟的,唯有江妙的玉磐院,日日陪着刚会说话的儿子聊天,听着儿子能开口叫爹爹,又能叫娘,江妙心里是说不出的成就感。
全望城的人,都知道宣王出了事,那泰安胡同的陆府,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的。
陆行舟就这般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白雪红梅,清俊的容颜一如往昔,只是眼底泛着青黛,已是两宿都没这么阖眼了。
孟淼端着刚煲好的鸡汤进来,男人的房间里不烧地龙倒也正常,可大冬天的,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竟开着窗户站在窗前,那当真是不要命的!孟淼立马将托盘放下,过去将陆行舟拉了过来,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行舟没说话,可孟淼哪里不知,他是听到宣王出事的消息,才成了这副模样。
孟淼一张小脸瘦的下巴尖尖,清澈的眼睛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既然这么在意她,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亲自去看她?陆琉想,他何尝不想去看她?
只是——
他又何尝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想见到他。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宣王陆琉出事之后,那蛰伏已久的魏王,趁着望城的精兵强将皆去前线作战,便瞄准这个好时机,一举攻下望城。即便是担上谋反的罪名,却也比战战兢兢过一辈子要好。
景惠帝自问待这位皇兄不薄,哪里会想过,他竟做出这等忤逆犯上的事情?
纷纷白雪落下,穿着藏青色斗篷的魏王就这般抬头看着城门之上的年轻帝王,骑在马上英姿勃发,哪有半分落魄王爷该有的样子?
景惠帝忽然想起,当年最该坐上这个皇位的人,便是他这位皇兄。只是堂兄同他说过,魏王心眼儿小,若是他登上了皇位,那他这个素来被父皇疼爱的小皇子,肯定不会有好下场。那时候他念着母妃,念着皇姐,便决定参与夺嫡,不能让皇位落入魏王手中。后来魏王落败,他念着往昔的兄弟情,只将他贬去封地。而这两年,他对堂兄存着不满,便有些想念这位皇兄,见他在封地过得不好,就心软将他重新调回望城。
魏王和堂兄不一样,他从来不会忠言逆耳,只会顺着他的意思。那时候他正需要一个支持自己的人,便时常去找他说话。
他原以为,皇家的兄弟也是骨肉至亲
只是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义无反顾扶着她的堂兄。
景惠帝看着马上得意的魏王,眼看着城门即将要失守,心里没有半分恐惧和害怕,有的只是对堂兄的愧疚。
景惠帝侧过头看着身旁的霍璇,见她也是从容淡定,才哑声道:“阿璇,你带着宸儿走吧。”
他终究还是亏欠了她。
霍璇摇摇头,寒风吹得她的脸颊有些红扑扑的,这鼻尖儿都冻得有些泛红了,启唇道:“陆子恒,我霍璇既是你的妻子,答应过你要同你共度难关,便不会抛下你。”
景惠帝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牢牢将身侧之人的小手握住。
即便她还没有爱上他,可有了这句话,他还有什么可求的?
皇宫正值千钧一发,宣王府这边,自然也波及到了。昔日魏王落败,这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宣王陆琉。魏王是个记仇的,如今哪能不趁机讨回来?如今便派了一队人马,将宣王府团团围住,等着他解决了景惠帝,就过来好好算算账。
玉磐院里,许嬷嬷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将事情禀告了江妙。瞧着这小王妃,前几日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如今又迎来这等无妄之灾,实在是令人心疼。
江妙闻言,只是抱着儿子的手顿了顿,旁的倒是没什么表情。
她有些庆幸,今儿她娘亲和二嫂恰好回府去了,如今还没回来。
江妙安心在宣王府待着,而她怀里的小家伙,仿佛也闻到了不安的气息,窝在娘亲的怀里,不哭不闹,却也不肯吃东西。
皇宫那边如何了,江妙不知道。
虽然宣王府这边安安静静,却也不能说明景惠帝那儿能撑住。
江妙将小家伙哄着睡着了,小心翼翼放心了摇篮里,等听到身后有动静,以为是许嬷嬷,才喃喃道:“难为许嬷嬷照顾我这么多年,却什么福都没享过。还有宝巾,原本想给你说门好亲事的,可回了望城,倒是耽搁了还是宝绿有福气。”
她喃喃说着,侧过头,看着面前身形高大却做小厮打扮的人,惊讶了一阵才道:“你怎么来了?”
面前之人,竟然是陆行舟。
陆行舟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是想法子带你出去的。妙妙,魏王这次谋反,是做足了准备,皇上身边没人,又没有兵马,根本就不是魏王的对手。昔日算是三叔害得魏王同皇位失之交臂的,如今三叔没了,他定然会将这笔账算在你和澈儿的身上我带你走,你讨厌我也没关系,我只要把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和澈儿能好好活下去,就够了。”
这个时候能来救她,江妙是意想不到的。若是半点都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江妙道:“不用了。”
陆行舟却是要着急坏了,上前一步,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蹙着眉,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上辈子欠了你。我带你们母子出去,也算是偿还,你留在这里,皇上自身都难保,只能是等死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澈儿想想。”
陆行舟虽然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可眼下这节骨眼上,哪里还计较这些?许嬷嬷虽然不喜欢陆行舟,却也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护着王妃的,当下便劝道:“王妃,跟着大公子出去吧。”
江妙想了想,看着陆行舟道:“你有把握安全出去吗?”
陆行舟看着面前女子明媚的容颜,点头,却道:“只能带两人。”
江妙知道自己平常是小看了陆行舟,这辈子的陆行舟,的确比上辈子成熟了许多,当下便从摇篮里,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在他熟睡的小脸上亲了一下,递给了陆行舟。
陆行舟松了一口气。他原想着,自己不会这么快劝动她的。
陆行舟立马道:“你赶紧换身衣裳,咱们一道出去吧。”
江妙看了一眼屋内的丫鬟嬷嬷,对着宝巾道:“你跟着大公子走吧。”
宝巾一愣,忽然明白了,当即便跪了下来,红着眼道:“王妃”
陆行舟也是一阵诧异,抱着怀里的小家伙,压低声音道:“妙妙,你——”
江妙抬眼看着陆行舟,说道:“你平平安安带着他们出去,便算是补偿了上辈子你欠我的。陆行舟,咱们两清了,你走吧。”
外面越来越乱,陆行舟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眼看江妙这副看淡生死的模样,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全动她的。他低头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小家伙,说道:“好,那我走了,你放心,我即便是死,也会护澈儿周全的。”
江妙点头,只是宝巾不肯走,最后陆行舟还是只带走了小家伙。
梅园那边的人,也都到了玉磐院。
田氏是个胆子怯懦的,这会儿正抱着年幼的平哥儿,战战兢兢站在陆二爷的身旁。
陆二爷患有腿疾,拄着拐杖站在那儿,一身青衣长袍,倒是有几分临危不惧的铮铮铁骨。
陆二爷看着这位年纪轻轻又生得柔弱的弟妹,见她一张小脸白净,面上并未有半分畏惧之色,心下才生出几分钦佩。
听到前院混乱的声音,田氏却是吓得小脸惨白,一把扯住陆二爷的衣袖,道:“二爷,你想想法子,想想法子送平哥儿出去。他才五岁,他不能出事平哥儿是田氏的命根子,也难怪田氏会如此担忧了。
陆二爷看着田氏怀里的平哥儿,这儿子虽不是他亲生的,可养在身边,总归有了感情。这会儿见素来愚钝木讷的平哥儿并未哭闹,才从田氏怀里牵过平哥儿的手,语气温和的问他:“怕不怕?”
平哥儿瞅瞅田氏,又瞅瞅极喜欢的三婶婶,而后才看着陆二爷,回答道:“有爹娘和三婶婶,不怕。”
陆二爷赞赏的摸了摸平哥儿的脑袋,欣慰道:“是爹爹的好儿子。”
平哥儿生得笨,虽然年纪小,却时常从下人口中听到那些话,知道自己笨,让爹爹不喜,便极力做得最好。如今得了爹爹的称赞,平哥儿一张小脸也露出了微笑,低头看了看同爹爹紧紧握着的小手,自豪的挺了挺腰板。
小小的身子,就这么同江妙、陆二爷站在一块儿,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魏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罗安郡主。
只是江妙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这个刁蛮娇纵的罗安郡主,会是这样的场景。
罗安郡主瞧着江妙,也忍不住笑了笑,脸上是胜利者的姿态,叹道:“小时候便觉得你不识趣儿,没眼光,未料长大了,这眼光还是差得一塌糊涂选谁不好,偏生选了这个短命鬼。”她喃喃道,“早知道如此,当初你落水的时候,不如就那样淹死得了,如今也不用遭罪了。”
说起来,当年罗安郡主不慎将她推下了荷花池,也算是促成了她和陆琉的姻缘。
魏王想要翻身,罗安郡主也想重新过回往日风光体面的日子,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说什么。
罗安郡主道:“念着往日的交情,本郡主也不折磨你,等我父王来了,你即便是要寻死,也是没机会的。江妙,本郡主心肠好,这便送你上路,也算是给你留个清白身子,让你在九泉之下,也有脸面见你那短命夫君。”
说着,便唤来身旁的侍卫,拿起弓箭瞄准了江妙。
江妙定定的看着面前明媚含笑的女子,听着她的话,都是想起了小时候她初见陆琉,替他出鲅鱼饺子的事情。那个外冷内热的少年啊她经历过生死,本是很惜命的,可这个时候,她突然不怕死了。若是陆琉在,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城时候,景惠帝出事的,所以
他是真的
她是愿意陪他的,爹娘哥哥们也一切安好,她也总算是听着儿子叫了爹娘,心里倒是没什么遗憾了。她讨厌陆行舟,可是在这种关头,他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她,也算是还清了上辈子他欠她的。这么想来,江妙倒是觉着,就这么去陪陆琉,也是挺好的。
他答应她的事情没做到,她正好可以找他去算账。
他肯定,会好好哄她的吧。
江妙嘴角微微翘起,望着罗安郡主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惊讶,却还是用力的拉开了弓箭,瞄准了她
只是,待箭要射向她的时候,却看到护在罗安郡主身旁、手持弓箭的侍卫们,动作统一,齐齐瞄准罗安郡主,那羽箭迅速的射向了罗安郡主。
罗安郡主眼眸倏然睁大,正想看看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是没机会看到,直直栽在了地上。
江妙站在原地,看着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事情,脸上有些惊讶,朝着地上口吐鲜血的罗安郡主一眼之后才仿佛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看向正朝着她走来的男人。
江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只犹豫了小半会儿,才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紧紧抱着那人的身子,将脸埋到他的怀里这熟悉的气息,是她这几日做梦都想闻到的。
憋了好几日的眼泪,这个时候,才不合时宜的一下子涌了出来。江妙舍不得松手,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和璇姐姐那边”
陆琉道:“魏王的事情,我早就知晓,你放心,那边有黎淞。”
江妙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他中箭身亡的事情,肯定也是计划之中的。她没责怪他,只笑了笑,语气轻松道:“那我又能见到宝绿了。”
陆琉把人抱紧了些,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妙妙,对不起。”
江妙抬起头看着他,又是哭又是笑,颤着小手覆着他的脸颊,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而后才娇气道:“我很生气。所以,你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哄我。”
陆琉笑笑,一如往常的点头说好。
桃红又是一年春。
今儿乔府上下张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原是乔府三公子乔元宝大喜之日。这乔三公子娶的是景惠帝最小的妹妹定安长公主。乔三公子同瑞王交好,时常去宫里玩儿,若要说起来,同这位定安长公主,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当真是一桩好姻缘。
昔日有着小霸王称号的瑞王,如今也成了一个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十五岁少年,原是白皙的皮肤,也因为在军营中的历练,略微晒黑了些,目下看着这位好兄弟娶了自己的妹妹,也是打从心底里满意这门亲事的,举杯敬乔元宝道:“日后可要好好对待定安。”
乔元宝笑了笑,脸上满是新郎倌儿的神采飞扬。
乔家人一向容貌出众,这乔元宝幼时是个胖墩墩的小团子,如今长大了,清瘦了些,俨然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乔元宝想起刚抬进门的小妻子,当初他和瑞王一道玩,这小妮子便巴巴的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这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
如今倒好要被缠上一辈子了。
乔元宝朝着瑞王敬了酒,忽然看到了坐在那边着一身墨绿锦袍,正在低头擦拭的俊美男子,忙走过去,道:“表姐夫。”
瑞王也喊道:“堂兄。”
陆琉手里拿着汗巾,看了一眼面前着一身喜袍、意气风发的少年,道:“恭喜。”
乔元宝见陆琉的袍角仿佛被酒水打湿了,拿着巾子在擦拭,才道:“表姐夫,我领着你去换身新袍子吧。”
陆琉眉宇温和道:“不用了,马上就干了。”
虽未言明,可乔元宝和瑞王相视一笑,却是心知肚明了。瑞王眉眼弯弯,说道:“这袍子是堂嫂亲手做的吧,瞧堂兄你宝贝的”
陆琉笑笑,便是默认了。
瑞王是很崇拜这位堂兄的,去军营历练,也是想着日后能成为像堂兄这样的人。只是他这堂兄,哪哪儿都好,就是太惧内,虽说他那位堂嫂是个和善可亲、容貌出众的娇妻,可成亲都五年了,宠得倒是比刚成亲那会儿还过分了这番话,瑞王也就想想,嘴上是不敢说的。毕竟说实在的,他还是有些怕他的。
乔元宝也是打小便崇拜这位表姐夫的。不过他同瑞王的想法不一样,他站在小表姐这边,当然觉得小表姐值得表姐夫对她这么好。乔元宝握了握拳,心道为夫者便要像表姐夫看齐,在外面说一不二,在家里以妻为上。
乔元宝道:“我方才倒是瞧见表嫂了,今儿她喝得有些多,表姐夫可得管着点儿。”
江妙将乔元宝当成亲弟弟,如今他成亲,她自然比谁都高兴。
陆琉温和的眉宇淡了些,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待乔元宝去敬酒,瑞王这个新娘子娘家人却帮着新郎倌儿挡酒,不禁笑了笑。他低头看了看湿了一小块的袍角,想着待略干一些便去寻妻子,可素来风轻云淡的宣王,到底还是忍不住,只坐了一小会儿,便按捺不住起身了。
而这厢,江妙的确喝得有些多,正在院子里散步,倒是恰好遇见了陆行舟。这回陆行舟倒是大大方方同她打了招呼:“三婶婶。”
江妙笑了笑,想到了前两日孟淼为他生下一个大胖儿子,便开口道:“恭喜。”
陆行舟道:“多谢。”
虽对陆行舟没了成见,可江妙还是不好同他多待,正想着该如何结束这场对话,却见陆行舟已经说了话:“今儿乔三公子成亲,是件大喜事儿,不过三婶婶这酒也少喝些。我还有些事,便失陪了。”
江妙颔首,心道这陆行舟果真不一样了。
陆行舟走后,江妙便抬眸朝着远处看去,见那俊美高大的男子缓步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脸上倒是表情淡淡的,可是江妙笑了笑,等他走近,这小鼻子才在他的身上闻了闻。
陆琉任由她闻,而后道:“我只喝了两杯。”
闻言,江妙抬眸看他,两眼弯弯,眼底晶亮璀璨,像是狡猾的小狐狸,打趣儿道:“酒味倒是没怎么闻到,只是这醋味儿都快把我的牙给酸倒了。”
陆琉任由她打趣儿,只是温和的笑了笑,而后揽着妻子的娇躯入怀,在她耳畔恶狠狠的威胁道:“晚上再收拾你。”
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江妙撇了撇嘴。别人怕他,她才不会怕他呢。
江妙偎在他的怀里,看着不远处院子里围在一块儿玩耍的小孩子们。
那穿着宝蓝色小袍、生得胖嘟嘟,便是她将满四周岁的胖儿子。
她这胖儿子性格开朗又聪明,模样生得好,人缘也好,便是那素来骄傲的小太子,都愿意当他的小跟班。这会儿更是被一大群小孩子围在中间。
一大半都是小女娃呢。
江妙瞧着,便想起陆琉小时候这么看来,陆琉性子孤僻些,倒也是有好处的。
江妙心下窃喜。
陆琉看着娇妻这副面若桃李的模样,当下便喉头一动,要俯身去吻她。
中途却被一只小手挡了下来。
柔软的唇瓣磨蹭着娇嫩的小手,陆琉的嗓音暗了暗,黑眸紧紧盯着她,道:“妙妙”
江妙红着脸,嘟囔道:“这大白天的回家再给你亲。”因为这几年陆琉的良好表现,在福利方面,江妙自然是稍稍顺着他些。只是男人不能惯,这种时候,江妙还是能保持理智的。
陆琉没说话,只捉着妻子的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的掌心。
这是
江妙依稀能感觉出掌心的物什,可还是低头瞧了瞧。
看着掌心这只苍翠欲滴的小蚂蚱,江妙“噗嗤”笑出了声这男人啊,从小哄到大,十几年了,就会这么一招。
江妙耳根子烫了烫,将这刚刚编好的小蚂蚱收下,小小犹豫了一下,才扬起小脸道:“亲吧。”
谁叫她没出息,偏偏就吃他这一套呢。
/2016.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