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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亦萱走过了自己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十天。这十天里,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原本就瘦削的她更是愈发清减下来,以至于同屋的三个姐妹都发觉了她的异常,前来询问情况。
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用痛经的借口很好地掩饰过去了。她不想把她的室友们也卷入高利贷的漩涡之中,这件事是孟大海一家引起的,冤有头债有主,她决定要好好和孟大海一家做一场清算。
高利贷上门讨债的第二天,她就去了一趟孟家,结果是无功而返。见她上门,孟大海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金凤则是又哭又闹完全没法沟通,孟泽义不知躲去了哪里,最小的弟弟孟泽勇在外地上学,对此事尚不知情。
之后她隔了一天,又在第三天的晚上下班后再次去了一趟孟家,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孟大海和金凤一个扮苦脸一个扮疯脸,搅得是天翻地覆,让她根本没办法提这件事。最后她只能留下一句“这钱我不还,你们看着办吧”,就没再去第三次。
孟泽义小孟亦萱两岁不到,现在也有二十五岁了,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混了个大专文凭。从小心气浮躁,好高骛远,想成就一番大事业。不知交了什么狐朋狗友,天天喊着要做生意,毕业好几年了也没见他做成什么生意。家中出账多进账少,全靠孟大海这老掉牙的面点铺子撑着,孟家才不至于垮掉。孟亦萱知道孟泽义是个不成事的,早晚有一天要闯祸。果不其然,这坑爹的娃一点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不仅坑了爹,连着亲娘弟弟和她这个游离在外的姐姐都给坑了。
孟泽勇小孟亦萱五岁,今年二十二岁,在外地上大学。身为孟家最小的孩子,自小聪慧懂事,也是家中对孟亦萱最友善的人。这个最小的弟弟没有沾染上他爹娘那身小市民气,倒是自幼喜欢读书,初中就离家住校,一直到上大学都住在外面,很少会回家。孟亦萱知道,这主要得益于孟泽勇的小学班主任,那是个很有气节很有能力的老师,孟泽勇深受其影响,才得以走上正道。
大儿子与小儿子差距甚远,也让孟大海操碎了心。如今大儿子惹下了大祸卷铺盖不知躲去了哪里,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老爹老娘,气得孟大海血压升高差点进医院。金凤成天又哭又闹,说自己嫁到孟家来真是造了孽,跟了孟大海是前辈子欠了孟家,哭喊自己的命有多苦。这老女人的尖嗓子让孟大海更是烦上加烦,整个孟家乌烟瘴气,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第四天、第五天,一直到第八天,孟亦萱虽说没有再去孟家,但是心头那根弦却越绷越紧,那三个男人的身影成日里在她周围晃悠,不管她走到哪儿,都能见到他们出现,那油头隔了老远还跟她招手,一脸的淫/笑让她犯足了恶心。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拖时间一点效果也没有,反倒精神压力愈发巨大。
第九天,孟亦萱一咬牙,直接请了一天的假第三次去了孟家。这一次,她必须要把这件事做个了断。这个钱她不能还,若是还了,她孟亦萱就此和孟家就扯不清了,是不是以后孟泽义再欠钱,她孟亦萱都要帮着还?被金凤那老女人抓到了先例,她以后就再也掰持不清了。
然而这一次,孟亦萱却和孟家彻底撕破了脸皮,孟家就想着让她担上这三万块,孟亦萱却坚决不愿还。几番下来谈不拢,金凤直接就扯着大嗓门开骂了:
“好你个死没良心的小赤佬,吃我孟家那么多年的饭,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你倒好,转身就做白眼狼。现在孟家有难你就急忙想撇清,我孟家真是白养你了。果然是没人要的贱种,一身的贱骨头!”
这话骂得实在太难听,饶是孟亦萱早就习惯了忍气吞声,也咽不下这口气。她嘴笨,也不会吵架,根本骂不过金凤,但好歹她干了这么多年苦活,也算是有把力气,金凤骂完后她气得直接扇了那老女人一巴掌,眼圈红红的,嘴唇抿得死死的,就是不愿把那委屈的泪淌下来。
金凤何曾被人扇过嘴巴子,何况还是她早就欺负惯了的孟亦萱,立马就泼妇发飙了。揪着孟亦萱就拳打脚踢,扯头发掐大腿拧脖子,什么手段都使上了。孟大海跛着一条腿去拉架,结果被金凤一巴掌呼倒,后脑勺磕到了床边上,半天爬不起来。
打闹声惊动了老街上的街坊邻居,纷纷四下来围观,金凤揪扯着孟亦萱,也不嫌丢人,直接就当着围观众人的面不断打骂。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孟亦萱奋力抵抗,奈何自己细胳膊细腿,哪里打得过金凤这虎背熊腰的老女人。直到被打了三分多钟,金凤气喘吁吁打不动了,这场泼妇骂架才算结束。头发被扯得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孟亦萱狼狈地坐在地上,却依旧倔强地不曾流泪。
她默默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冷冷道:
“这三万块,我不会还的,打死也不会还!今日的屈辱我记住了,孟亦萱从此和你们孟家再无瓜葛!”
说罢,便收拾自己散落一地的东西,离开了孟家。
这一天,孟亦萱没敢回合租屋,打电话编了个借口,她晚上住进了快捷酒店。
洗完澡,她一点一点地处理自己的伤口,大多是青肿淤痕,也有一些擦破皮的地方,她不小心被金凤呼了一嘴巴,脸颊肿了起来,额角也撞破了,贴了个ok绷在上面。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咬着牙,捏紧了拳头。
第十天,孟亦萱倔着一口气没有还钱,但高利贷不理会她的怒气和倔强。于是,她尝到了所谓高利贷催债的手段。她打扫卫生的大楼里,四处被人用红漆喷上了欠债还钱的字样,楼道里堆满了臭烘烘的垃圾,清扫用具直接被横着架在了窗户上。
同时,楼道里还贴上了好多a4纸,上面写着孟亦萱欠高利贷不还钱云云。即便孟亦萱费了全身的劲儿去清理这些纸和垃圾,收拾烂摊子,这件事依旧不可避免地传进了她清洁公司的老板耳中。
写字楼的白领们很生气,因为他们的办公环境被污染了,几家公司联合找清洁公司要说法。清洁公司其余员工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些宣传的a4纸,很快,孟亦萱就狼狈地站在了老板面前。
“小孟啊,我们这里留不住你了。”老板没有破口大骂,但是一句话定下了她的去留。
第十一天,孟亦萱被解雇了。当天晚上她没有开机,也没有回合租屋,一个人在街上流浪,浑身又酸又臭,心中却麻木非常。三个放高利贷的男人继续跟着他,钱必须还,加倍地还。
晚间十点钟,三个男人还不离不弃地跟着她。孟亦萱的心好累,她不想再坚持了,不想再周旋了,不想再倔了。还了这笔钱,就算报答养祖母最后的恩情。从此以后,她与孟家恩断义绝。
孟亦萱从atm里取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统共三万六千块,连带着她今天才结的工资和身上所有的钱,包在一张废报纸里,全部塞给了身后跟着她的那三个男人。
为首男人没有收钱后的喜悦,盯着孟亦萱叹了口气,道:
“妹子,哥几个也是没办法。山水常在,后会无期。”说罢,便领着两手下离去。那油头还频频回头看向孟亦萱,眼中满是“不舍”,结果被老大抽了后脑勺一巴掌,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孟亦萱麻木地站在人行道上,任四周人来人往,向她投来或鄙夷厌恶或好奇的眼神,她却仿佛无有所觉。
缓缓迈步,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三万块没了,钱却不是最重要的。她只觉得心里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东西也被夺走了。什么也不剩了,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深夜十一点,她走不动了,驻足后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站在了食藏的门口。店内已经打烊,灯光昏暗,几个店员正在做着最后的清洁工作。她蹲在了店门口,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天几乎什么也没吃。
披头散发,浑身又脏又臭,脸上肿起一大块,额角还贴着ok绷。十月中旬,深夜的冷风吹得单薄的她有些瑟瑟发抖。她抱紧膝盖,瘦削的她蹲在店门口,犹如一张薄纸片,几下就能被风吹走。该怎么办,身上身无分文,这个样子她也不愿回出租屋,否则定然要把姐妹几个都吓到。今夜干脆,就在这里蹲一夜吧,等明天大家都去上班了,她再溜回家,收拾一下自己。
开机,发了个今晚不回家的短信给姐妹们,她再次关了机。正蹲在门口兀自想着心事,忽的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油烟味,“梆梆梆”,一双毫不粉饰的漂亮玉足,踏着双齿木屐出现在了她眼前。她抬头往上望,眼前这人穿着食藏大师傅穿的日式厨师服,藏蓝色的交领上衣配着修身牛仔裤,腰间扎着白色的围裙。高挑颀长的身材,俊美白皙的面庞,这人不是那天见到的那位高大黝黑的大师傅,她是个女人。
女人如剑一般笔直地站在蹲着的孟亦萱正前方,低着头看着她。她英气勃勃的眉眼之中仿佛酝酿着什么情绪,又仿佛什么情绪也没有。染成亮金色的头发半长不短,一半在脑后扎成小辫子,一半垂下遮盖住白皙的脖颈。额前刘海细碎蓬松,略有些乱,却很有型。她挽起袖子的左臂上扎着一根蓝色的长布带,垂在身侧的双手修长漂亮。
半晌过后,她弯下腰,向孟亦萱伸出了那漂亮的右手,略显低沉的女声成熟好听,充满了迷人的味道:
“肚子饿了吗?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吧。”
孟亦萱绷了好多天的眼泪在此刻莫名其妙地决堤,鼻子一酸,她狠狠地哭了出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眼前这张数年前魂牵梦萦的面庞将她内心深处不知被埋藏了多久的记忆唤醒,这一刻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百味杂陈。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呜…学…姐,学…姐…呜呜……”
女人见她哭得那么伤心,挠了挠脑袋,显得有些慌手慌脚。她蹲下身子,却听她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女人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能无措地摸遍全身的口袋,寻找能给她擦眼泪的纸巾。奈何她身上没有纸巾,围裙也染了污渍,满是油烟味,只得摘下自己手臂上绑着的蓝色布带,塞到她手里,道:
“擦擦吧。”
孟亦萱接过那沾着淡淡油烟味的布带,裹成一团后将脸蛋埋在其中。内心忽的涌起深深的自卑感。
学姐,如果我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遇见你,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