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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子期道:“可以的,大人!只要经过精密的计算,通过对方的角度,距离,石块的重量,便可大致计算出投石机投出的石头大约会落在何地!
这样一来,便可以提前发出预警,减少伤亡!”
“此话当真?”黎渊和朱潜同时惊呼问道。
“当真!”纪子期点点头,“请大皇子允许!”
黎渊道:“好!南秦之事现在一切顺利,今日召各位前来,只是为了交流一下各自信息,若诸位没其他事情禀告,就此散了!”
“是,大皇子!”
纪子期要看信,要写信,掌珠很识趣地在所有人走后,留在了黎渊帐篷。
不过她也真是有话要跟自己的皇兄说,“哥哥,刚刚南临斗室一事,有些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明说,但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
西烈墨此行,志在子期,他之所以放妹妹二人离开,估计是在这两次的短暂接触中,大约明白了子期是个心中有民族大义的人。
这样的人,绝不会为了个人的生死,而枉顾黎民百姓。
若强行抓去,只怕是得不偿失!但他一定会再想办法,找到子期的弱点,逼她就范!”
“纪师妹的弱点?蒋太师一家,杜将军?”黎渊皱眉。
“嗯。”掌珠点点头,“想要抓到杜将军,恐怕不易。但若要对付手无寸铁的蒋太师一家,确是不需费太大力气。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蒋大师名头太响,或许这也是西烈墨还未对蒋太师一家动手的原因之一。
又或者,他也想试探一下子期,到底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值不值得他这样做。
但你我二人都清楚,纪子期绝对有这样的能力和品性,值得西烈墨花费更多的时间在收服她这件事上。
所以哥哥,必须将这事尽快告之父皇,让父皇派人暗中保护蒋大师一家。”
“妹妹你说得很对!你这出去一遭,变得让哥哥自愧不如了!”黎渊欣慰道:“蒋大师身份地位不一般,父皇早就有派暗卫暗中看着,也是怕有人对他不利,影响到黎国术数界的发展。
不过,纪氏一家无甚名头,父皇应该并未理会,如今这一来,怕也必须要派人暗中保护了。”
黎渊说完后,又神色复杂地看着掌珠,“阿姝,如此一来,你和他不是更没有机会了吗?”
“妹妹和他有没有机会,从来不是因为纪子期的缘故!”掌珠幽幽道:“在她没出现之前,他就未曾将妹妹放在过心上过。
若纪子期出了事,只怕他也不会独活!
哥哥,这一次南安和南临之行,妹妹跟着子期长了许多眼界。
知道原来女人的世界也可以很大,并不是只有闺阁和后宅。
也许是因为这眼界开了,这心也放开了,本来就不属于妹妹的东西,妹妹不强求!
只是这么多年的念想,妹妹一时放不开,也不想看到他出事!”
“所以,哥哥,”掌珠看黎渊一眼,意有所指,“已经是属于别人的东西,可以抢来,可若心已经是别人的了,怎么抢来也无用!
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哥哥,可要以妹妹为鉴啊!”
黎渊眉头一跳,强笑道:“阿姝哪里的话,哥哥怎会如此傻?”
这边纪子期刚到帐篷,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杜峰留给她的信:
“期期,你回来见不到我,一定会很失望吧?我见不到你就要走,也很失望,全身都很失望啊!”
纪子期本来眼中有泪,看到这一句,想起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飞红脸呸了一声,鬼才失望!
“你在南安之事,我已经听说了,很棒!我为你骄傲,不愧是我的媳妇儿,我的女人!
想必以后为夫若是辞了官赋闲在家,期期也定能养得活起。”
去,想得美,你敢赋闲在家试试,本姑娘赶你出去!
“期期,收到调令的时间很急,必须马上就走,没时间写太长。
就是走了后有个遗憾,希望期期能满足我。
你回来后寄个穿过的贴身小衣给我吧,先前那件黄色肚兜放在杜府了。
去到前线,长夜漫漫,一定会想你想得发疼,切记切记!
还有,我不在的日子里,要好好照顾自己,特别是某些地方,可以养得再圆润一些,嗯,我喜欢。
回来后若让我发现属于我的地方小了,定要让你好看!”
啊,呸呸呸!死色胚,就不能说点别的话吗?纪子期面上笑意飞起,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未见到他的遗憾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纪子期深吸两口气,收敛住情绪后,提笔给杜峰写了回信。
“杜峰:回来没见到你,我心中确实有些失望,又为你担心不已,西羌的大王西烈墨,是个绝对不容小觑的人物…”
纪子期将在南临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了一番,最后重点写了她对西烈墨的评价。
“此人远在西羌,却能将千里之外的南临尽数掌控住,甚至连陛下眼皮子底下京城都有他的人,可见其谋略手段虽同一般!
为了得到投石机的制作方案,不知从何时起就在暗中开始布下了局,直到南秦水灾因势导利,一步步按着他要的结果靠近。
而最后的结果,甚至让人说不出半句他的不是!
杜峰,这个人隐忍又果断,绝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你若与他对上,一定要小心谨慎为上!
西羌现在已经得到了投石机的制作方案,想必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制造出来。
我曾经担心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
唯今之计,我将根据投石机的角度重量等,计算投出来的石块的落地距离的方法写下来。
在对方投石之时,便能提前做出预警,希望能帮到你,减少前线将士的伤亡!”
长长的一封信,纪子期足足写了有差不多两个时辰后搁下了笔。
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后,将其折起装入了信封中。
此时已至深夜,掌珠还未回来,纪子期想起杜峰的要求,有些头疼了。
她现在扮的是男子,根本没有穿肚兜,去哪找件给他?
纪子期低头看看自己被裹得紧紧的平平的胸部,难不成,给他寄快裹胸布去?
她想起杜峰收到布块时面上可能出现的神情,忍不住自己先呵呵笑了起来。
心中恶作剧一起,脱下外衫,解开裹胸的布条,将最贴近身子的剪下一块。
取出信又提笔加了几句:远在外地,扮成男子,肚兜是没有了,寄块裹胸布聊解相思!
然后将装好的信和布片,还有她买来送他的匕首放在一起打包好,带着笑爬上了床。
早上负责送信的侍从,看到一个小包裹楞了一下,不是送信吗?
纪子期淡定道:“我在南临的时候,给杜将军买了一把匕首,烦请小哥一起送去!”
南秦的重建进入了轨道,长江也开始进入了稳定的通航,黎渊决定将留下部分人,其余人等返回京城。
工部朱潜、户部的罗大人、于太医以及耶月哈等人留了下来。
南秦原被杜峰扣押起来的知府,在南秦开始重建的那一天,被黎渊当众斩杀。
现在的南秦在新任知府未到之前,暂时交给了原来的县丞代管。
纪子期几人将手中事情交待好后,在五月二十这天,离开了炎热的南秦。
一行人的离开,并未特意声张,然而在离开的那天,南秦城中百姓全体出动,齐齐聚到了城门口,跪地相送。
南秦水灾,许多百姓家中已无任何可吃可用的东西,他们送不了这行人任何东西,只能用跪拜来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脸上真诚的不舍和眼泪,深深打动了离开的人的心。
出得城外,沿途一路均是欢送的百姓,足足一日。
离去的时候,不知何故,掌珠还是和纪子期共坐了一辆马车。
掌珠被这群善良的百姓弄得眼眶发红,“我身为黎国公主,自认百姓有难,皇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来出面解决。
我认为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从未想过要得到这些百姓的感激!然而我的百姓们,却给了我他们最真诚的感激!”
纪子期道:“老百姓是这世上最奇特的存在,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如蝼蚁般毫不起眼,可若聚在一起却能产生惊人的力量。
若是善,如今天我们看到的,他们会是世上最可爱的人;若为恶,则比长江水患更为厉害,是这世上最凶狠残忍的野兽。
而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这一念,取决于他们的肚子,饱了,就是温顺的小羊,恶了,就是凶狠的老虎。”
掌珠盯着她,凤眼微挑,似笑非笑:“纪小姐,你这话是说给本公主听的吗?”
“呵呵,公主,”纪子期陪笑道,“民女也只是一时有所感触而已,公主若不爱听,民女便不再多言了。”
过了长江后,进入了湘西境内,纪子期原本想去见见古夫子,被告知他已先行回京了。
同去时的低调相比,回来时湘西府府尹准备了盛大的迎接盛宴。
如此一来,纪子期和掌珠,便理所当然地分开了。
纪子期心中长长吐出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放松了下来。
看来这人还是得同阶级相处才会自在,不可否认,她从一开始就很欣赏掌珠,经过南安南临之后,她心里更加地欣赏她。
她觉得掌珠心里应该也很欣赏她,可两人身份上的差距,以及因为杜峰的关系,两人之间总是会有一种奇妙的若有若无的隔阂。
在掌珠恢复到公主身份后,这种隔阂越发明显,也让她越来越不自在。
湘西的迎接盛宴,纪子期没兴趣参加,过了湘西就是天顺,她想回去看看程清江嘉桐几人,还有好久没有见过的苏谨言。
黎渊同意了,并派了阿二护送她,“师妹,那你去天顺好好玩几天,到时候京城见!”
“京城见!”纪子期道:“不过大皇子,阿二是您的贴身侍卫,派给我有欠妥当,还请另派他人吧!”
“师妹莫不是还记着阿二破坏竹筒导水装置之事?”黎渊面上带着浅笑,却是不容置疑。
“呵呵,大皇子说笑了。既如此,那就麻烦阿二了!”纪子期呵呵道:“谢过大皇子!”
黎渊见她同意,面上笑容更显,“师妹,你我同门,不必如此客气,还是唤为我师兄吧!”
纪子期微笑道:“大皇子,你我虽同门,仅限在术师协会内,在外您是大皇子,这个怠慢不得,免得落人口舌,还请大皇子恕我不能从命之罪。”
黎渊看着眼前这个同以往一般,带着盈盈笑意的女子,如画的眉眼,掩饰不住言语中淡淡的疏离,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恍若从高处坠落,浑身发冷且僵硬。
只是说完后就行礼离开的纪子期,并未留意到黎渊向来高傲的眼里,慢慢结上了冰。
自从南临之行后,纪子期深刻意识到她身处的是等级森严的古代,而不仅仅是她以为的古代职场。
从进入苏府开始,到天凉战场,她将自己当成古代职场中的一员,对上司恭敬,对同事友好,不居功,不倨傲,抬头做事,低头做人。
除了礼仪之外,现代职场的规刚,基本完全适用。那时的她,虽有着可能的生命危险,却也过得甚是顺畅。
到后来进了棋林学院,有了一定的身份倚仗,就像是重温高中大学生活,她很享受那种单纯无忧的校园生活。
仅管获得认可有些波折,但那些波折在她看来,只是人生路上的一个小槛,以她的经历与阅历,她能从容面对。
再到术数大赛,再到术师协会,她一直适应良好。
她把古代当成一个大职场,皇帝陛下是大老板,黎渊和掌珠是富二代,因此,她一直游刃有余。
她可以笑眯眯地指使黎渊去抗布,挺直腰板告诉掌珠,杜峰是她的男人,她休想抢走,也抢不走!
可南临之行,掌珠的言语无意间让她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她可以和富二代做朋友,她可以和富二代嘻笑怒骂,但,皇家人不可以!
也许这里的世界,除了亲人爱人和朋友外,所有人都可以用职场中的规则来应对,但,皇家不可以!
在皇家人的心目中,他们是这世上最尊贵最威严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所有人只能仰视只能臣服只有匍匐于脚下的存在。
他们不需要信仰,因为他们就是信仰本身,他们庄严和神圣的地位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和亵渎!
或许这并不是黎渊和掌珠或是所有皇家人心中所想和所要的。
但只要身为了皇家人,他们除了有义务对他们的臣民负责,他们更有义务维持皇家的金字招牌,而这,重过任何人和事!
比百姓重,比朋友重,比亲人重,甚至,比他们自己重!
那一刻的纪子期,明白了她在现代职场上的一套,并不能完全适用于这里,至少并不能适用皇家。
于是从那时起,她心中就做了要远离皇家人的决定,不只是掌珠,也包括了黎渊!
她现在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在实际中远离,但在心的距离上,她绝对不能再靠拢,甚至必须往后退才行!
湘西的欢迎盛宴办得相当的得体,几人刚从受灾的南秦回来,自是不能过于奢华,可该有的规格还是有的。
掌珠看着满桌精心烹制的食物,想起天秦时的粗茶淡饭,发觉自己竟毫无味口。
府尹大人已经尽量简办了,可她和皇兄身份不一般,又岂能真正简单?
而她甚至连一句指责的话也无法说出口,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公主的身份有时候也会是个累赘!
黎渊握着手中的酒盏发呆。
脑子里浮现的是纪子期离去前的疏离,明明是笑着的脸,却在她身前设下了一道无形藩篱。
他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有股残酷从心头涌起,全身似绕着一层淡淡的寒气。
落入旁边湘西府尹的眼中,便是未来天子的神威莫测。
纪子期和阿二到达天顺,找了间客栈住下后,见天色还早,直接去了苏府。
远远的,便被入眼的素缟白绫吓了一跳。
她的心突突直跳,苏府无长辈,苏小年和苏夫人都还那么年轻,纪子期连想都不敢想,苏府到底发生了何事,带着阿二急匆匆奔入了苏府。
苏府内一片哀穆死寂,门口也没小厮把守,来来往往的,居然好几个都是陌生人。
不过大半年,苏府,到底出了何事?
好不容易看到个眼熟的,纪子期大声喊道:“安生!”那声音这安静的府里甚是突兀。
安生有些麻木地转过头,盯着纪子期看了两眼,本就有些哀痛的脸上,突然嘴一扁,带着哭腔大叫道:“子期!”
边哭边跑了过来,停下来后,却抽抽噎噎地出不了声。
“安生,发生什么事了?”纪子期焦急问道。
安生张着嘴抽搐了好久,才缓过气来,“夫人,夫人死了……”
“苏夫人死了?”纪子期大惊,“怎么会死呢?苏老爷呢?少爷呢?”
“前几天有天晚上,府里所有人都在睡梦中,突然不知从哪来了一群黑衣人,冲到了老爷和夫人房间。
拿剑就乱砍人,夫人帮老爷挡了一剑,哑叔后来赶到,帮老爷一起赶走了黑衣人。到了早上的时候,夫人,夫人就死了!”
安生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纪子期脑海顿时一片空白,那个温柔的苏夫人,居然真的就死了?
她胸口猛地一滞,只觉得难受得厉害,那个苏小年不是朝廷密探吗?居然都会发生这样的事?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那少爷呢?崔嬷嬷、灵菊、灵玉、安杰还有府里其他人呢?”纪子期深吸两口气,平缓一下情绪后问道。
“少爷那天晚上去了罗府表少爷处。
发生了这事后,府里好多人都很害怕,悄悄地走了。
好在老爷夫人少爷平时待咱们下人不薄,那些人虽害怕走了,倒也没拿府里什么东西走。
崔嬷嬷病倒了,灵菊在照顾她,灵玉和哑叔看着少爷,我哥跟着王管事忙着办丧事的事。”
“不是几天了吗?还没办丧事?苏老爷呢?”纪子期不解问道。
“老爷在夫人去世后,就走了,并且吩咐哑叔,在他回来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夫人,也不准办丧事!
听说夫人的尸体现在用冰块冰起来了,少爷一直跪在外面。
罗府老爷来吵过一回,说人都死了还不让她入土为安,到底是何居心?
可老爷不在,哑叔只听老爷吩咐,拦在门外不让罗老爷进,后来表少爷来劝住了。”
安生吸吸鼻子,“子期,你去看看少爷吧!少爷,少爷现在真的好可怜!夫人死了,老爷几日不见踪影,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苏心园除了挂满了白幔,同纪子期印象中没有什么区别。
她想起第一次见苏夫人时,那个一脸温柔让她如沐春风的妇人,面对自己久未见面的夫君,仍会露出少女般羞怯爱慕神情的妇人。
多么美好的女子,竟如此早早就香消玉殒,心下不胜唏嘘。
走近苏夫人的屋子,就见到如雕塑般守在门外一动不动的哑叔。
哑叔看到她,眼中闪过惊喜和意外,朝她点了点头。
门口处,一身麻布孝衣的苏谨言背对着她,跪坐在一张麻席上。
似已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佝偻着背,头垂得低低的,沉浸在浓浓的伤痛中。
纪子期只看了那背影一眼,心中一痛,眼泪就掉下来了。
“少爷!”她轻声唤道。
那身形充耳未闻,一动未动。
“少爷!”
苏谨言从梦中惊醒,熟悉的声音响起,好似让他回到了大年半前。
那时候好多人都在,爹在,娘在,小风在,小雨在,子期在。
他每天骑着自行车,和小雨一起开心地去学堂,回来和小风一起玩耍,向子期请教解术数题的方法。
有时候大家一起出去,和吴三多唐大哥罗表哥,还有程姐姐和江姐姐,一起吃喝玩乐。
可是,为何短短几个月,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先是小风小雨子期走了,再来吴三多和程姐姐订了亲,不愿和他一起玩了。
唐大哥开始去不同的铺子里实习,没空同他玩;罗表哥向来只专心研究术数,他自己不想同他两人单独玩。
然后,现在,他连娘也没了,他爹不知所踪,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了!
“少爷!”
苏谨言循着那声音,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眼中含着泪,怜惜地看着他。
“子期!”苏谨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娘死了!我娘死了!呜,呜……”
十三岁的苏谨言褪去了婴儿肥,开始有了少年的面容轮廓,声音也没了年少的清脆,多了几分暗沉,许是先前哭得久了,带着嘶哑。
纪子期顾不得男女之防,跪在麻席上,将他紧紧搂在了怀中。
苏谨言在她怀放肆大哭,好似要将心中所有的伤痛,通通都宣泄出来。
纪子期轻轻拍着他的背,苏谨言的泪水,勾起了她心底对现代已去世母亲最深切地怀念。
那在知道父亲外遇后一直郁郁寡欢郁结于心而患肝癌去世的母亲,那知道自己病重却在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默默承受痛苦的母亲。
子欲养而亲不在,是这人世间最深的伤痛!
面对着怀中痛哭不止的苏谨言,纪子期一句话也说不了,她只紧紧搂着他,让他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慢慢地,怀中的苏谨言安静了下来。
纪子期低头一看,发现他许是哭得累了,竟是闭眼睡去了。
她抬起头,用口形问一直看着这边的哑叔,“少爷几日未睡了!”
哑叔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日?难怪苏谨言的样子看起来这么憔悴,十三岁的少年,像个小老头似的。
纪子期想扶着苏谨言回房休息,她动动腿,发现麻得站不起来。
只有小声求助哑叔,“哑叔,我腿麻了,帮我扶少爷回房休息。”
哑叔略微犹豫了一阵,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接过苏瑾言。
许是真的太累了,哑叔将他抱起时,苏瑾言只是无意识地轻声唤了声“娘”,头在哑叔的臂弯蹭了蹭,就像小时候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哑叔愣了一下,鼻头发酸,小心翼翼的抱着他,放到了隔壁房间的床上。
纪子期揉揉发麻的腿,站起身后让安生找个地方安置阿二后,自己跟了进去。
“哑叔,我会在这里看着他的,您放心!”
哑叔点点头,帮苏瑾言盖好被子后走了出去。
纪子期走到床边,床上的少年双颊凹陷,眼眶浮肿,眉头深锁,似陷在无尽的噩梦中。
记忆中疏朗开怀、明媚侠义的小小少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苏瑾言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房间里点了一张昏暗的油灯,他睁开眼,满眼触目惊心的白,让他仍恍若在梦中。
微转头,看到床边头不住往下点,像小鸡啄小米似的纪子期,油灯照在她的脸上半暗半明。
很多人变了,很多事也变了,只有记忆中的纪子期还是这般的模样,让人如此的安心,有她在,苏瑾言觉得自己的都心定了些。
“子期,子期!”苏瑾言轻声唤道。
纪子期朦胧间听到有人唤自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眨眨眼,一抬头对上苏瑾言有些红肿的眼,完全清醒了。
“少爷,饿不饿?”她柔声道:“我让厨房拿点吃的过来!”
这一提醒,苏瑾言才发觉自己肚子饿得慌。
他摸摸肚子,“你这一说,我肚子还真有点饿了!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
纪子期道:“没事,我刚休息了会不累,要不我陪你去吧!”
此时的苏瑾言确实很需要人陪伴,特别是他一向信任有加的纪子期的陪伴,便点了点头。
厨房里的人走了一大半,因无人管理,显得凌乱不堪,苏瑾言视若无睹,径自走向灶台边,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可惜遗憾的是,锅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想想也是正常,现在已是五月快六月的天气,食物根本无法隔夜。
纪子期见状道:“少爷,你先等等,我给你下碗面吧!”
她已许久未曾下过厨,显得略有些手忙脚乱,苏瑾言也不追,只坐在一旁微微发愣。
忙活了许久,终于煮出了一碗面,纪子期试试味道,觉得还行,自我满意的点点头后,端到了苏瑾言面前。
苏瑾言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纪子期急道:“少爷,慢点吃,小心烫!”
不知是真的烫着了还是怎的,苏瑾言的眼眶又开始迅速发红,倔强的少年紧咬着下唇,不让眼里的泪掉下来。
纪子期一言不发,只坐在一旁默默陪着他。
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纪子期轻声问道:“少爷,还想吃吗?我给你再去下一碗!”
“不用了,子期,我已经饱了!”苏瑾言道:“你先去休息吧,我要去给娘,守夜。”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时已带上了颤音。
“我陪你!”纪子期牵起苏瑾言的手,微笑着而又坚定的道:“少爷,我陪着你!”
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和力量让此刻的苏瑾言不想放开,他默默点了点头。
因为苏小年的吩咐,苏府并未有设灵堂供人吊唁,除了罗府,甚至没有通知任何外人。
苏夫人的尸身安放在她的床上,四周放满了冰块。
天气炎热,每隔大半个时辰,哑叔便一会进去瞧一瞧,若冰开始融化,便会加些冰块进去。
两人回来的时候,哑叔正在往里面加冰,门半掩着,彻骨的冷意从房间里迎面袭来。
苏瑾言跪回了那张麻席上,纪子期站在一旁,里面漆黑一片,只能感受到隐隐反射着寒光的冰块的存在。
“子期,那么多冰,你说娘她会冷吗?”苏瑾言突然幽幽道。
纪子期微微一怔,说不出话。因为直到现在她都无法接受那个温柔美丽的妇人,已停止了呼吸躺在床上几天几夜。
苏瑾言似乎只是这么一问,又继续道:“后天就是娘的头七了,你说她会回来吗?”
纪子期不知道苏瑾言口中的她,是他苏小年,还是她苏夫人。
“子期,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吗?真的有去世的亲人入梦之事吗?
我刚刚睡着的时候,为何娘不来我的梦中,难道她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把我给忘记了吗?”
苏瑾言的声音平静,纪子期借着屋檐下白灯笼里惨白的光,能看到他眼睛里不断滚下的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巴,没入到麻布衣襟里。
无声的哭泣更让人悲恸揪心。
“若过了头七,他还不回来,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娘入土为安!”苏瑾言边说,眼光移向了守在门口的哑叔。
默默看着他的哑叔,听到此言,眼光闪了闪,将脸微微扭向了一边。
快天亮的时候,两人终于受不住,苏瑾言去了隔壁房休息,纪子期则去了以前在苏心园时的丫鬟房。
夏荷早已赎了身出去,其他的小丫头害怕走了,屋子里只有夏棉一人,看到神情疲惫的记子期推门而入,微愣之下,便将自己的床让给了她休息。
纪子期从湘西赶到天顺后,还未有休息过,又陪了苏瑾言一整晚,确实早已累得不行,当下也不客气,脱了鞋就直接上床休息了。
醒来的时候正是用午膳的时候,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纪子期以为是夏棉,正准备下床开门,门却已经开了。
不过推门而入的人却是灵菊,“子期,你醒了?少爷让我喊你起来去用膳。”
灵菊比她印象中略瘦了些,气色倒是不错。
两人顾不上寒暄,纪子期快速下了床。
等她用完膳,去到苏夫人门前时,苏瑾言已经跪在那了。
看到她,嘴角略微扯出一点弧度,然后点了点头。
许是昨日哭过的关系,这个经历剧痛的少年正在已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着。
他静静跪在那,不笑,不言,不语,与苏小年无半分相似的容颜,却隐隐有着与苏小年相同的冷然气质。
被迫成长的少年更加让人心痛!纪子期有些不忍再看,头一转,看到了灵菊发红的眼中的心疼。
灵菊待他如亲弟弟一般,在她心目中,又何尝不是把他当成了半个弟弟看待?
纪子期轻叹一声,老天爷有时候真是残忍!
那个年前与小风通信,说他爹娘年后带他去京城玩,他便不写信到时候见面再说的少年,转眼就变成了孤家寡人!
下午的时候,纪子期又遇到了几个熟人,王管事,还有罗书。
两人眼中均露出惊喜,只这样的情况下实在不适合互问离别后的事。
还有苏武和夏荷,之前每日都会过来露面,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两人已离了府,不再是了苏府的下人,王管事感激地拒绝了,道有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一定会出声。
几人见面都只是用眼神打了声招呼,然后默默地陪在苏瑾言身边。
黄昏十分,寂静的苏心园忽然传来一种刺耳的声音,像钝器在地上划过的尖锐,震得人耳膜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