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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角缓缓牵起,淡淡地笑,然后重重地点头,轻声地说:“好,我们去燕北。”
长夜漫漫,冰冷潮湿的帝都天牢里,两个小小的孩子隔着一堵墙靠坐在牢房里,他们的手穿透了阻隔的禁锢,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们去燕北,我们一定会逃出去。
长夜和风暴都渐渐过去,天色微微透亮。
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两只手迅速缩回,在还没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就堵上了那个被撬开的洞口。黑绒的棉靴踏在布满灰尘的天牢里,一步一步,有清脆的钥匙碰撞声不断地响起。
咔嚓一声脆响,身穿淡青色铠甲,外罩土黄色披风的士兵走了进来,一行至少五十人,将不大的牢狱站得满满当当。天牢的狱卒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点头哈腰地赔着小心。楚乔坐在角落里,冷眼望着这些大内禁卫,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燕洵坐在地上,背对着大门,眼睛都没有睁,卸去了身上的温和,用锐利的锋芒将自己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如老僧入定,对外来的人丝毫不予理会。
侍卫头领看了眼身上流着大夏皇族黄金之血的燕北世子,一张冷厉的面孔上却没有半点恭维和尊重,拿出怀中的圣旨,照本宣科地念道:“盛金宫有令,带燕北世子燕洵前往九幽台听候发落。”
另一名侍卫走上前去,嘴角不屑地冷笑一声,“燕世子,请吧。”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眼内锋芒涌动,只是用眼梢轻轻一瞥,就让那侍卫不自禁地脊背发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仍旧保持着脸上的高傲之气,倔强地站起身来,当先向大牢门外走去。一众大内侍卫拿着准备好的枷锁,想了半晌,还是放在身后,左右使了个眼色,就齐齐地围上前去。
雪白的大裘扫过地面,肮脏的尘土轻飘飘地飞起来,落在少年白色的鹿皮靴子上。那上面,有皇家特用的五爪金龙的暗线纹绣,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光鲜耀眼,哪怕是在这样落魄的环境里,也是那般卓尔不群,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众人,曾几何时,燕北一脉,也是大夏皇族的一支。
风,从绵长幽暗的甬道缓缓吹来,带来外面清新的空气,却也有外面刺骨的寒冷。
一只手,突然从牢房的围栏里伸了出来,苍白纤细,好似上好的瓷器,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易地将其折断。但是就是这只纤细的小手,拦住了众人的去路,一把抓住了燕洵的小腿,紧紧地抓住他的裤脚,倔强地不肯放开。
“你干什么?活腻歪了吗?”一名禁军大怒,踏前一步怒声喝道。
燕洵回头冷冷地看在那名禁军的脸上,目光冷厉,登时就将那名禁军后面的话逼了回去。少年蹲下身子,握住了孩子瘦小的手指,皱起眉来看向瘦小的孩子,低声地说:“阿楚,不要胡闹。”
“你说话不算数!”楚乔眼神明亮,固执地仰着头,一字一顿,“你说了你不会抛下我。”
燕洵皱起眉来,看到大内禁军的那一刻起,长期处于帝都权力中心的少年就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可能简单地向着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有些不受控制的东西一定在他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此去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哪能带着她去承受风险?少年双眉紧锁,低声地呵斥道:“我不会抛下你,你在这里乖乖地等我回来。”
“我不相信你。”孩子固执地说道,手上的力量却一点也不松懈,“带我一起去。”
一名侍卫顿时大怒,厉喝道:“大胆奴才!”
“奴才也是你叫的吗?”
燕洵猛地回过头去,双眼凌厉地望向那名士兵,寒声说道:“帝国的法律什么时候允许你这样的贱民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了?”
那人的面皮顿时变得通红,两旁的侍卫一把拉住他,生怕这人怒极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燕洵也不理会他,只是转过头来,看着孩子小小的青白脸孔,皱眉道:“阿楚,听话,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带我一起去,”楚乔仰着头,紧紧地抓着少年的裤腿,带着绝不让步的顽固,低声地重复,“带我一起去。”
时间急速而过,有低沉的风在两人的眼前吹散。少年默默注视着孩子的眼睛,那里面,有锐利果敢的精芒在轻轻地闪动,他知道,以她的聪慧不会不知此行的凶险。少年的嘴唇轻轻嚅动,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在她倔强的眼光中停了下来。半晌,燕洵站起身来,对着身后的禁军沉声说道:“开门。”
“燕世子,圣旨上只传召你一人……”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燕洵陡然转身,向着自己的牢房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冷然说道:“抬着我的尸体去盛金宫回话吧。”
禁军们无奈,商量了半晌,还是打开了楚乔的牢门。
毕竟,只是一个小奴隶而已。
天窗外早已大亮,燕洵抢在所有人面前一把牵住了孩子的手,不让任何绳索套上她小小的身体。少年的眼睛锋利果决,他望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孩子,沉声地问:“怕不怕?”
楚乔仰着头,突然咧开嘴角,粲然一笑,“不怕。”
燕洵微微一笑,拉着楚乔的手当先走了出去。
天牢门外,兵甲齐立,刀剑森然,寒冷的战甲反射着遍地洁白的积雪,越发刺得人眼睛发酸。军士们列队而站,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百姓们远远地站在外围,踮起脚偷偷地观望着,那眼神里,满满都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和畏惧。
能出动盛金宫黄金卫亲自看守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长风卷起,白鹰的翅膀划过真煌城上空,厚云堆积的天空突然发出尖锐的一声鸣叫,百姓们齐齐仰头观望,那一刻,他们似乎听到了帝国大厦崩溃的第一声脆响。帝都天牢分东西两所,各有两条主道,东边一条通往主街九崴,是犯人被释放和发配的必经之地,西边的一条却是通往九幽台,大多是执行死刑的所在。
没有囚车,没有经过所谓的堂审、刑讯、验明正身,只在天牢大门前准备了一匹漆黑的战马,高大健壮,看到燕洵欣然打了一声响鼻,赫然正是燕洵的坐骑。少年嘴角轻轻牵出一抹淡笑,摸了摸马头,将楚乔扶上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径直上了朱武街,跟随大队前行。一路百姓无不争相避让,探头探脑地观望着,随即跟在后面,向九幽台而来。
天空厚云堆积,黑云翻滚,仿佛要压在人的头顶,狂风平地卷起,从遥远空旷的路途上迎面打在两个孩子身上。燕洵张开大裘的前襟,将楚乔小小的身体包裹在其中,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楚乔回过头去,看向少年英挺的眉目,眼神明澈,秀眸如水。燕洵低下头来,对着她轻轻一笑,大裘之下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这个世界的风太大,他们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倔强地仰起脸来,等待狂风暴雨来临的那一刻。
咣的一声巨响,所有行走在大街上的人不自觉地全停住了脚步,仰头望向高耸在红川东原上的崖浪苍山。那里,盛金宫的承光祖庙发出了沉重的钟鸣,巨大的沧浪之钟被金柱敲击了一下又一下,声音在红川大地上激烈地回荡开来,三十六声,整整三十六声。
燕洵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楚乔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扬起眉来,不解地望向燕洵,可是少年却没有说一个字。
帝皇天命,九五之尊,大夏皇朝帝王驾崩都要鸣钟四十五声,而三十六声钟响,却是皇室宗亲故去时的礼节,以全四九之数。
体内流淌着大夏皇族之血,多少年前,也曾和赵氏皇族们祭拜过同一位祖先的燕门世子嘴角冷冷讥笑,该来的躲不掉,就通通来吧。
一路来到九幽台,旗幡林立,向北望去,远远还可以看见巍峨庄重的紫金门,红墙金瓦,气势万千,整块黑色墨蓝石铸成的九幽台庄严地矗立在平地之上,漆黑的地面反射着洁白的雪光,越发显得肃穆。
燕洵翻身下马,正要往台上走去,一名身穿内庭朝服的国字脸中年男人突然走上前来,沉声说道:“燕世子,请这边走。”
“蒙阗将军?”燕洵微微挑眉,看向中年人所指的方向,说道,“那里,不该是我坐的地方吧?”
“盛金宫有令,燕世子就坐在那里。”
燕洵望着高台旁的监斩主位,如果今日所杀的人不是自己,又会是哪个王侯国亲?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少年冷然转身,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走上了监斩台,在监斩官的主位上坐了下来。旁边都是长老院的内庭官员。
少年剑眉若飞,面如冠玉,凛然如冰雪,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和局促。
时间缓缓而过,却始终没见有犯人从朱武街押过来。这时,只听轰隆一声,紫金门侧门大开,长老院的各家掌权人物、外庭的兵马将军、内厅的武士文官鱼贯而出,就连诸葛怀、魏景等人都在人群之后,随着各家的各房家主来到了观斩的位置上坐下。
魏景面色微微苍白,手腕收在宽大的衣袖里,看不出有什么损伤,眼眸如刀在燕洵身后的楚乔身上划过。燕洵见了,转头看去,少年们的眼神闪电般在半空中交击,冷冷一笑,随即,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各自正身,面色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