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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 祝小拾啃着猪肉三鲜包子看小说时,突然听说楚潇回北京了。她一时愣怔,问克雷尔他去了哪儿, 克雷尔皱着眉摇头:“没说, 可能是在北京有什么事吧。”
也是, 楚潇在人间的产业不小, 进来又有腓腓和小人国组建的SHJ480要操心,各种紧急情况难免, 他确实不该长时间离开。
祝小拾便不想打扰楚潇工作,没再联系他, 自己安心地边养病边跟进河童的情况。接下来的三两天, 她除了偶尔烦躁这烧怎么死活不退之外, 也还过得蛮有趣的。
河童的事情有些超出他们的预期。最明显的一点在于, 检测显示, 它们的智商要比记载中高。
这些信息是克雷尔作为拿来做病中消遣说给她听的。他坐在她床边,衔着笑意, 以动听悦耳的声音读着文件夹里的各样数据,然后微凛着眸光啧一啧嘴,阖上夹子:“简而言之, 按照各样记载来说, 河童的智力水平不应该达到这个水平;你四师兄也说过,楚潇说它们的智商大概相当于灵长类动物——但现在, 它们能自己找到我们的住处、并知道在深夜趁人入睡时分批次进行攻击, 这超过正常范畴了。”
“但为什么会这样……”祝小拾不知不觉地被他挑起了兴致。
克雷尔一哂:“不知道, 你师父认为是全球气候变暖或者水资源污染之类的原因,造成的基因突变。”
祝小拾:“……”
她一贯觉得师父这种把玄学和科学强行绑定的脑回路不太靠谱,但至于妖物是否真的能被划在科学范畴之外,也不好说。
克雷尔睇着她挑眉咧嘴的神色笑笑:“养病无聊么?要不要让貔貅过来陪你?”
“……貔貅没跟楚潇一起回去吗?”祝小拾问。
“没有。”克雷尔颔首如实说,“楚潇走得挺急的,说让貔貅留下陪你。”
“这样啊……”祝小拾想了想,点头说让貔貅过来好了。那小家伙还挺乖的,晚上抱着睡觉也舒服,居家旅行必备良品嘛!
克雷尔便应下来,噙笑吩咐手下去接貔貅。然后他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向祝小拾道了别就走出了病房。
在离病房有了七八步远的距离时,克雷尔蓦然挺不住,趔趄着一扶墙壁,在过道旁的公用休息椅上支着额头坐下。
“上校。”守在附近的手下上前询问,克雷尔摆手:“没事。”
手下没敢就此离开,他沉默了会儿,又说:“几大医院回话了吗?”
“还在研究病毒……”手下低着头,缓缓说,“可能因为病毒出自河童,现在研究还没什么进展。所以医治的方案也……”
“请求总部调集所有可调集的医疗资源。研究急性白血病的、研究病毒的、研究妖物基因的……”
克雷尔脑中有些乱,强撑着理智但仍做出了堪称滥用职权的安排。
手下滞了一会儿:“我们以什么理由……”
“就说她是……中国境内最重要的捉妖人。”克雷尔定定道。
“……是。”手下迟疑着应下,但紧接着,克雷尔又抬手否掉了刚说出的计划。
他悠长缓慢地舒出一口郁气,站起身:“今晚我带五个河童活体样本回总部,尽快安排专机。”
“上校您不能擅自……”
“I know what I am doing。”克雷尔凌厉的目光将手下没说完的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好似连整个楼道都在一刹里陷入死寂。克雷尔站起身,在这死寂般的楼道里继续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妖界。
戴着厚厚眼镜的负屃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头看看在前头健步如飞的二哥,终于发出了声讨:“二哥我说你……有没有点儿人性!”
“嗯?”楚潇回过头,打量他几秒后皱眉,“跟你说了让你平时多锻炼,别死读书。”
“擦你真说得出来……谁会时刻准备着跟你回妖界啊!”
楚潇哈哈一笑敷衍过去,转回身看看放向,又说:“八弟,咱这方向对吗?我怎么记得《山海经》里提到肥遗的是《北山经》,咱现在是往西走啊……”
“对,没错……”负屃气喘吁吁地赶上他,伸臂扒住他的肩膀,“《北山经》里的浑西山和《西山经》里太华山都有肥遗,但那是‘见之天下大旱’的肥遗,长得像蛇。你不是要找治疫病的那个吗?那个在《西山经》里的英山,长得像黄色的鹌鹑,没走错。”
楚潇无语:“……这么天差地别的物种,谁特么给它们起得一样的名字?”
负屃:“正神女娲取的,你有意见?”
“没有。”楚潇对天道了句“我不是故意的”,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走。挂在他肩上的负屃哭天抹泪,嘶吼着声讨:“哥你特么到底在作什么啊!!!现在人类的医疗技术发展得可以啊,你他|妈到底是为谁这么折腾到不顾亲弟的死活啊!!!”
楚潇脚都没停:“祝小拾。”
“……”负屃瞬间气虚,他小心谨慎地打量了一下二哥的脸色,赔笑,“我……我嫂子她怎么了?”
“别瞎叫。”
“我擦二哥你难道还没追上她?!”负屃一脸惊悚地上下打量他一遍,“不是吧你,这不科学啊!”
楚潇:“别瞎说。”
负屃死皮赖脸地又往他肩上爬了爬:“二哥你到底哪点让她看不上眼了?说出来让弟弟醍醐灌顶一下?”
“咔——”楚潇抬手,兽化的爪上利甲顿出,负屃讪讪闭口:“我啥也没说,啥也没说行么?”
由上古正神割裂开的妖界,和人间的整个华夏版图差不多大。《西山经》所载的部分楚潇并不熟悉,于是看在博学多才的八弟能指路的份儿上,他忍住脾气没在他嘴贱时揍他。
兄弟两个走了两天两夜,在第三天傍晚时终于到了英山。黄昏的阳光下,次元撕裂以来大部分树木都已枯萎的英山上片片红土裸|露,看起来就像斑驳的疤痕,嶙峋里透着凄怆。
“黄色的鹌鹑,是吧?”楚潇站在山脚下望着山坡问负屃。
已经累掉半条命的负屃咣叽瘫坐:“对……”
楚潇又问:“怎么吃?”
“……这我特么怎么知道!我又不用吃!”负屃暴躁难忍,“要不你多抓几只,煎炸烹炒全试一遍?”
结果楚潇一脸淡定:“很有道理。”
负屃:“……”那个祝小拾她也不是苗族姑娘吧?!怎么二哥跟被下蛊了似的?!
人间。
医院病房里,祝小拾的病情反复了几回,最糟时体温飙至40.3℃,一度陷入昏迷;最好时勉勉强强低于38℃,除了头晕脑胀肌肉酸痛之外没什么不好的感觉。
但是,她渐渐地感觉出了不对。
在楚潇离开后,克雷尔也突然不见了。妖务部的队员说他是去美国总部述职,可按祝小拾的想法,不太懂为什么非要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回去“述职”。
而且,他还留了超过20个妖务部成员在医院,24小时不间断地守在门外。除此之外,现在理应很忙的四师兄也常抽空来看她,其间她还无意中看到四师兄好像和其他师兄们单独拉了个微信群,群里有好几条消息都是在问“师妹怎么样?”。
于是,祝小拾虽然被烧得有点糊涂但依旧还算敏锐的脑神经被扯动了,在医院来查房的时候,她神情严肃地坐起身,开口就问:“大夫,我不是简单的发烧对吧?”
大夫被她问得毫无防备,面色一下变得有点白,滞了两秒才以一种近乎悲悯的口吻哄她说:“小姑娘你别激动。这个……咱有病就慢慢治,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你要积极配合治疗……”
祝小拾:“……”
她这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怎么感觉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虽然不能痊愈,但我们可以尽量延长你的寿命”的意思?!
这个路线不对啊,她虽然没把那两颗阳寿珠子吃掉,可也理应还能活到98岁,这会儿发得个绝症不合理啊!
虽然没活完“阳寿”就横死的情况也很多见,但横死一般都是指车祸空难地震海啸之类的天灾人祸。“病死”这种在自然规律之内的,理论上不应该在阳寿走完前出现,除非是可以归类为“天灾人祸”的病症……
祝小拾因为这个念头而呼吸一滞,明眸望望医生:“我发烧有什么……外因吗?”
医生肃然点头:“病毒感染。”
完犊子!
祝小拾一头栽回枕头上,这特么真在阳寿未尽合理横死的范畴内。她悠长深远地叹了口气,感慨世事无常。医生见状,脸上的悲悯又多了一层,体贴地给深受怪病打击的病人留下个人空间,沉默地离开了。
祝小拾在医生离开后就开始揉貔貅,心情复杂地想,揉着上古神兽死去,应该算是命挺好吧?
如果转世投胎那一套真的存在的话,她下辈子应该挺有钱吧?
于是,当另一只上古神兽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趴在祝小拾身上的胖乎乎的貔貅被揉得都打蔫儿了。
貔貅抬抬眼皮,看见二哥,委屈地抽抽鼻子:“貅……”
祝小拾也看过去,微微一讶:“哎?你怎么回来了?”
“给你做了个汤。”楚潇神色平淡地走进去,把保温捅放在床头柜上。刚一拧开,鲜香扑鼻。
祝小拾神思一颤。
原本乍闻自己可能要横死的她,一时只是在感慨命数无常,尚未提起什么因生离死别而生的悲戚。
但现在她突然难过了,她突然心生怯意,觉得不想离开这个有血有肉的人间,不想离开这个她还很喜欢的世界。
大概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单说“死亡”,就觉得空泛到没什么可怕,可详细到“这汤可能喝不了几回了”“没有几天的太阳可看了”,一切沉溺心底的恐惧就都会被激发出来。
她于是突然变得软弱,逃避似的往后缩了缩:“不要……”
“……胃口不好吗?”楚潇将汤盛出一碗,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道,“稍微喝两口?”
祝小拾摇摇头,抹了把不知不觉流下来的眼泪:“我可能要死了,我想静静。”
“?小拾?!”完全没料到她会得知病情的楚潇悚然一惊,盯着她愣了两秒,笑声复杂已极,“不会的。”
“我刚跟医生聊过。你不用哄我,我不是接受不了,就是有点难过……”祝小拾继续抹着眼泪,很多美好的记忆在这时好巧不巧地涌进脑海,一下子激得她更伤心了。
这是她难得一见的、柔弱的时候。
楚潇喉中微噎,想告诉她这个汤可以治病的话蓦然被私心压制,让他怎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念头令他心速加快,短暂的迟疑后,他无声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坐到床沿,竭力抑制着紧张带来的颤抖,伸臂揽住了她。
发着烧专注抹眼泪的祝小拾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周遭突然包裹了一层充满安全感的气息,令她紧绷的思绪放松了不少,继而涌起了病中常见的困倦感。
“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楚潇凝视着怀里熟悉无比的面容轻轻道。
上天入地,我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