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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婆娘怎么了?”蒋震皱眉问道, 他这些日子和这个男人见过几次, 也见过他的两个孩子在河边摸鱼摸虾或者弄吃的,但没见过他的妻子, 没想到竟然就要不行了。
“病了。”这男人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把脸上的混着泪水的雨水擦去。
他们这些渔夫,日子过得其实都不怎么好。
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没个落脚的地方,虽说能打鱼卖钱, 但收入其实很微薄, 也就能维持住日常生活而已,人一旦病了, 常常就只能熬着。
他那婆娘一开始只是肚子疼不舒服,他也没当回事,结果这几天又拉又吐还烧了起来,一下子就瘦脱了形……
昨儿个天晴, 他拿着全部积蓄带他去看了看, 结果大夫说要治好少说要二三十两的银子,这还不保证一定能好, 至于不治……那就只能等死。
他是摇着船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讨生活的, 在这边无亲无故, 想借钱也没地方借, 手上唯一值点钱的就是那条船, 但这边需要船的人都不缺船, 不需要的……谁会要买这么一条破船?
更何况这船是他的家, 把船卖了,他们这一家子的人,也就没地儿去了。
这渔夫名叫王海生,他嘴里的婆娘其实是个双儿,叫孙小山,是他从河里捡的。
像他们这样没有自己的地,甚至都没个落脚点,把船当家的人,娶媳妇很难,稍微疼惜自家孩子一点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或者双儿嫁给这样朝不保夕还四处跑的人,因而王海生当初也跟蒋老大一样,二十五六岁了,都没娶上媳妇。
然后有一天他正在捉鱼,看到有人从远处飘来,就捡起来了一个双儿。
这孙小山也是个命苦的,他娘早死,爹又娶了后娘,便一直受苛待,后来才十五六岁,就被卖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做填房。
他嫁人之后,那老男人对他不错,倒是过了段时间的好日子,然而没两年,那老男人就病死了。
老男人死了之后,就是老男人的儿子当家,按理他这个后娘怎么着也能有口饭吃,不然改嫁了也成,偏那老男人的儿子对他动了歪心思想要强逼他,而那老男人的儿媳妇儿心里不忿,嚷嚷出来,还找来娘家人打了他一顿。
他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投了河,后来被王海生捞起来,很是感激,便和王海生一起过日子了。
他们在一起已经十年,有两个孩子,大的叫王鱼儿,是个双儿,今年九岁,小的叫王大牛,今年六岁,是个男人。
中间他们其实还有过一个孩子,但没能养住。
他们一家子虽然穷,但日子倒也过得很开心,不曾想孙小山突然病了。
王海生说着说着又哭了,蒋震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在现代,人们一直抱怨看病难看病贵,但跟古代一比,其实那会儿看病的价格,已经低得令人发指了,还一点都不难。
这古代,才真的是看病难看病贵。
何成县总共就那么几个大夫,其中有几个还只是懂点皮毛,想也知道看病有多难,至于贵……
赵金哥的母亲赵刘氏当初得的病放现代绝不是什么大病,结果找大夫治了一段时间之后,赵家就不得不把地给卖了……
说起来,那时候何西村的人还觉得赵金哥的父亲赵富贵不知所谓……他们这些乡下人,哪个不是生了病就熬着的?卖地治病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赵富贵要是不卖地,就算赵刘氏病死了,也能娶个寡妇回来暖被窝,指不定还能再给他生个小子。
在这古代,普通人那是病不起的,病了只能等自己慢慢好起来,王海生的婆娘病了,还是急症,他没钱给他治病确实只有死路一条。
“你带我去看看。”蒋震道。
“你会治病?”王海生惊喜地看向蒋震,他虽然在何西村这边住了一段时间了,但村里人排外,并不接触他,他也就不怎么接触村里人,倒是并不认识蒋震。
看蒋震挺有气度,他还当蒋震懂治病——村子里大多没有大夫,但偶尔倒是会有那么个稍微懂点草药的人。
蒋震没说话。
他当然是不会治病的,虽然学过急救,但他学的急救,那是怎么给人止血缝伤口的,人家却是肚子疼发烧。
他要是知道那孙小山得的是什么毛病,身边还有个现代的药房,指不定还能退烧药什么的给人找出点对症的来,但他不会把脉,压根就看不出对方得的是什么毛病!
他要去看看,只是想瞧瞧那孙小山还能不能救得活……
王海生偷偷地拿眼睛去看蒋震,瞧见蒋震面无表情八风不动的样子,一颗心莫名地就安定下来,也不像一开始那么伤心绝望了。
王海生带着蒋震去了他的船上。
江南本就多雨潮湿,虽然这儿的人都习惯了这样的气候,但最近一直下雨,也是让他们很不舒服的,蒋震就因为觉得家里湿气太重老在家里点火除湿气,都快将那茅草屋里堆着的柴火给用光了。
结果他的泥屋湿气重,这船上,却是比他的泥屋湿气还要重!
别的不说,首先这环境,就不适合病人居住了。
等蒋震进了船舱,看到里头竟然还挂着一条发霉的鱼之后,更是有些无语。
王海生也有些尴尬,鱼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扯了那鱼,就直接往外一扔扔进了河里:“这两天我都没顾得上收拾家里……”
当然,这也是最近天气太潮湿,东西才会这么容易发霉。
“爹。”两个孩子走了过来,他们眼睛都红通通的,想来之前也在哭。
“你们娘怎么样了?”王海生之前哭得厉害,在两个孩子面前,倒是表现的很镇定。
这个家还要有人撑着才行。
“娘又吐了,苦胆水也吐出来了。”大点的那个眉心有颗红痣的双儿哽咽道。
蒋震皱了皱眉头往里走了两步,便瞧见了床上的病人。
这时候的大户人家,那是很讲究的,他一个男人绝不会让他走到一个双儿床边去,不过穷苦人家倒是并不在乎,王海生还主动招呼蒋震让蒋震给自己的媳妇儿看看。
“家里有热水吗?有糖吗?”蒋震问道。
“有热水,有红糖。”王海生道,他们平常是要买粮食来吃的,因而他身边总共也就几两银子,不够看病的钱。
但大夫说不治只能等死,他想着总要让自己的婆娘死前吃好点,就去买了些吃的,糖就是那会儿买的。
这两天孙小山吃不进东西,他们就一直给他喝热糖水,因而热水也是有的。
“你泡点糖水,再往里放点盐给他喝。”蒋震道,老这么吐一旦脱水严重就没救了。
“鱼儿,快去弄。”王海生对着自己的大儿子道,又看向蒋震:“然后呢?”
“你这船卖不卖?”蒋震突然问。
“二十两银子就卖,不不,十五两就卖。”王海生想也不想就道,他之前已经去寻过买家了,但即便有些人手上有钱,也是宁愿买地也不愿意买他的船的。
“二十两银子,我买你的船。”蒋震道:“我回去拿银子,然后我们去县城给你媳妇儿治病去……他的病,我不会治。”
王海生虽然奢望蒋震能给自己的媳妇儿治病,但也没抱太大希望,对蒋震说他不能治并不觉得奇怪,而蒋震愿意买他的船的事情,却让他欣喜若狂:“你……你真要买我的船?”他这船,其实有点破了……
“嗯。”蒋震点了点头,然后便跳下船,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自从打算倒卖货物赚钱开始,就琢磨着要买一条船了,但他不会划船……
这次的事情处理好了,他不仅能有一条船,还能有个帮自己划船的……虽然这船很破。
蒋震拿了银子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三十多岁的王海生站在船头,都热泪盈眶了。
王海生也知道,自己这船是绝对值不了二十两银子的,弄点木头找人做个船,指不定十两银子就能弄到条新船,因而这个上回用刺猬跟他换鱼的人,其实是在帮他……
虽然也忧心没了船以后住哪儿,但王海生这会儿心里,却依然充满希望和感激。
王海生划船去了,蒋震不会划船怕给他添乱,就没有插手这事儿,反而道:“我打算以后出去做点生意,你就给我划船吧,总不会让你家里人饿死。”
王海生一开始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很快就意识到蒋震这是给了他一条活路。
这个一直住在船上饱经风雨的人,这会儿又哭了:“谢谢,谢谢……”哭了之后,他划船的速度就更快了。
几乎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县城。
春雨本就是下一会儿停一会儿,他们到达县城的时候,雨正好停了。
王海生背起昏昏沉沉的孙小山,和蒋震一起上了岸,留下两个孩子看家,便要去药铺。
蒋震扔给他二十两银子:“你先去,我去叫个人来。”
王海生不知道蒋震要去叫谁,拿了银子,他便飞快地朝着药房走去,走着走着都跑起来了。
蒋震看了他一眼,却是去找杨江了。
今儿个下雨,杨江就没出去巡逻,反而留在家里。
他们衙门前儿个收到了一个生意人送来的孝敬,上面的人拿大头,他们下面的也能分点汤汤水水,他就往家里拿了三两银子,这会儿刚支使了自己的婆娘去买肉。
他以前是不爱待家里的,不过这些日子下雨,天天在家里头待着,突然发现这日子过得也挺舒服的。
约莫是他整日待在家里的缘故,他那婆娘就不整天在他面前念叨了,而他的两个孩子,也对他越来越亲近。
自己的婆娘虽然胖,但肉呼呼抱起来其实挺舒服,晚上睡觉弄起来软乎乎的跟他那相好的比也没差,还不容担心她跟自己要这个要那个,两个孩子呢……
这几天两个孩子给他端洗脚水敲背,乖巧的很,杨江看看他们,再想想蒋震一竹竿把蒋屠户的大腿捅了的场景,就觉得自己圆满了。
杨江正翘着二郎腿给两个孩子讲自己办案的英姿,他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当下道:“大毛,去开门。”
杨大毛很快就打开了门,而杨江目光往外一瞥,就瞧见了蒋老大。
原本一副闲适模样的杨江飞快地从躺椅上起来,笑着看向蒋震:“老大,您来了!”
“嗯,跟我出去。”蒋震道。
蒋震这样子有点不客气,换成别人这么干,指不定就要被杨江抽了,但他不敢抽蒋震,也就飞快地把自己收拾利落,跟着蒋震出门了。
蒋震先带杨江去了药铺。
王海生一个居无定所的渔夫,药铺里的人压根就不把他当回事,指不定就要被宰,但杨江去晃一圈就不一样了。
药铺的人即便并不怕衙役,知道王海生认识衙役,给孙小山治病的时候总归会用心一点。
蒋震想的不错。
药铺的人并不怕杨江,杨江也对铺子里的大夫客客气气的,但有杨江在,铺子里的人对王海生便客气多了,原本他们不许孙小山留在铺子里,后来也通融了一下,让孙小山住到药铺后面给病人歇息的屋子里去了。
蒋震不是大夫,留在这边也没意思,看到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他也就没留下,而是和杨江去了外面:“我们去集市里走走。”
两人就这么在集市里逛了起来,蒋震这时候,也算是发现了如今这市场和后世的不同了,或者应该说,是这时候的人的消费观,跟后世不同。
这年头的有钱人,那是随便花钱不心疼的,老百姓却不一样。
没什么钱的老百姓都很舍不得花钱,买东西就追求个价格便宜,而不是漂亮或者味道好,打个比方,同样两个人卖肉包子,一样大小肉一样多的包子,一家好吃但价格贵,另一个不好吃但价格便宜,大家肯定去后面那家买便宜的。
他们不怎么追求生活质量,只要能吃饱,基本就没有太多要求了,正是因为这样,即便王海生有渔船能打鱼,日子还是过得很一般。
鱼在县城是卖不上价钱的,哪怕最近一直下雨,卖鱼的人少了,大家伙儿也不接受鱼涨价,如果发现鱼的价格贵了,他们会很干脆地选择不买不吃。
便是猪肉,县城的人也是趁着便宜买的,也就逢年过节大老远来县城的人,才会从肉铺买走比平常贵个两三文的猪肉。
当然,有钱人那是不一样的,他们甚至愿意花赵金哥干一年都赚不到的钱去吃一顿饭……只是以蒋震如今的本钱,想做有钱人的生意基本没可能,偏这些穷苦百姓的需求又太低,就像村里人,基本都能自给自足。
他要是愿意走很远,把这边便宜的丝绸什么的弄到北方去,那绝对是能赚的,然而……
他要怎么去?路上要是遇到麻烦,他又要怎么解决?吃什么住哪儿?
他总不能啥也不懂,带上货就走吧?
更何况他这一走少说几个月……赵金哥怎么办?
看了一圈之后,蒋震突然看向杨江:“那个私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他上次买盐,一斤盐花了三十五文,换到现代,那就是三十五块钱一斤盐。
这得多大的利润?这边离海边还近的很……